李安民拍拍胸口,握紧拳头:“我敢,我做!”
管师傅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爽快,有些傻眼,提醒道:“我跟你讲,这不是闹着玩的,那坟堆没有被挖掘过,下面真的埋着尸骨,到了半夜阴气很重,我不会给你提供任何安全保障,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你不怕?”
李安民说:“怕,我怕,但是我敢。”她说不出豪言壮语,但有决心,从小到大,李安民没有特别坚持的事,随大流,得过且过,不会勉强自己,人一旦没有坚持,日子就会过得顺心,而且她不缺吃喝,也没有追求,如果叶卫军一直留在她的身边,往后的生活很可能会按部就班地过下去,李安民愿意在他店里工作,愿意跟他住在一起,像亲人那样相互依存。
殇婚03
像亲人一样……李安民对叶卫军缺少那种恋人的感觉,至少在她的认知里,爱情的发生大多离不开脸红心跳这一类的情绪波动,当发展到一定阶段才会渐渐稳定下来。
李安民对叶卫军很难产生那样的感觉,想起这个,就不免牵连上她最排斥的血缘关系,到现在她仍然不能释怀,还存有侥幸心理,但是心里缺的那一块正是叶卫军的位置,他走了,把那块也挖走了,带走的不仅是记忆,还有感情。
空洞而不知味的感觉始终揪着她的心,不知道为了什么空着身体,空着灵魂,尤其是刚离开白伏镇那段时期,觉得自己就像具行尸走肉,连熟悉的人也会感到生疏,连熟悉的景也会感到陌生,不是在过生活,只是单纯的活着。
她变得对什么都没兴趣,反应迟钝,感觉麻木,为生存而生存,像做任务似的,必须走过这一段不算漫长的人生道路。
看过宋玉玲寄来的那张碟片之后,李安民终于找到症结点,她已经习惯依赖着叶卫军生活,就算记忆混乱,就算很多细节记不起来,但是全身上下,从内到外都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和照顾,他的面庞、声音、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全都熟悉到骨髓里,浸透到血液中。
没有他的生活能忍受,但是很难适应,李安民需要他,迫切地需要他,眼下只有一种念头:找到他。
管师傅不解地问:“他对你真的那么重要?也许找到以后你会后悔,他那么关心你,却不声不响的离开,必然有他的原因,凡事自有因果,既然不影响到未来的生活又何必非要强求?”
李安民面无表情地说:“能后悔总比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要强,我想见他,想得满脑子全是这种念头,这时候我愿意为了这个念头上刀山下油锅,但是,像这种拼了命也想见到某人的强烈心情,或许两年、三年以后就淡了,所以我得趁现在去做所有能做的事情,以后回想起来,至少全心全意的努力过,我不想死前还要遗憾怎么当年没去找他,还要想:如果当年及时去找,说不定就能找到了,也不会临到死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她瞪大干涩充血的眼睛,就这么愣愣地直视正前方,眼光落在管师傅脸上,但不是在看他,什么也没在看。
李安民觉得,如果找不到叶卫军,她应该也不至于过不下去,生活总是要继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干耗着自己的生命力,直耗到油尽灯枯为止。从身前走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会映在她的眼里,但是不可能再有人会被她放在心上。
管师傅叹了口气,放下捂住鲈鱼掌柜的手,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两人对望一眼,鲈鱼开口说:“亲,管哥在跟你开玩笑,怎么可能真让你去坟地过夜。”
管师傅的脸色有些尴尬,抓着后脑勺低声道:“我就是试试你的决心,想让你打退堂鼓,既然你吃了秤砣铁了心,我还烦什么,去坟地只是个表面形式,你不去也无所谓。”
李安民却说:“去,必须去,我要让你帮我帮得没有后顾之忧,只有不违背自己的原则,才能放开手脚做,免得出了岔子之后我会觉得你是赶鸭子上架,没尽全力。”
鲈鱼还劝了两句,管师傅一个字也没多说,带她去库房的休息室,放下面包和乌龙茶,叮嘱她不要随便碰架子上的木偶,然后拉着鲈鱼出去了,一去不回,也没说要去做什么,李安民只好乖乖呆在库房里。
这间休息室是工人和学徒睡觉的地方,从宽敞的库房中划分出一条狭长的空间,以玻璃门区隔,里面并排放着十张双人钢丝床,上下铺的,除了床,还有衣柜和书桌,布置得和军队宿舍很像,只是不够整洁。
库房里存放着完工的木偶和工艺品,高大的展架纵向排列成一条条长龙,与图书馆格局相似,木架就和两面透空的书架一样,架与架之间夹着封闭式的橱柜。李安民在狭窄的过道上走马观花,两边全是姿态造型各异的木偶,有种置身于小人国的奇妙感觉。
架上有七寸小偶,也有十七八寸的大偶,小偶多是泥塑头,大偶则有木制偶头,雕刻得酷似真人,凑近了更能看出许多小细节,每一沟每一坎都雕得生动自然,逼真到令人毛骨悚然。还有些造型复杂的木偶刻了眼槽,嵌入玻璃眼珠,感觉走到哪儿那些视线就跟到哪儿,有种万众瞩目的错觉。
用来陈列完整的戏偶的是大木架,按照生旦净丑分类摆放,以武生居多,有两个展架上全是身着铠甲、背插小旗的将领角色。橱柜门没锁,李安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拉开门,里面一格一格的,分了许多层,每一层格子里都堆满了没有装头的木偶身体,这是备用货,泥塑的偶头整齐地排放在靠墙的矮柜上,每个偶头还不到巴掌大小,形形色色的脸谱,各种夸张的表情,明显的行业特征,难怪有人说演戏就是在展现人生,一幕幕场景就是一段段人生的缩影。
在库房西侧还有一个房间,李安民转动门把,没转开,门被锁上了,她悻悻地走回休息室,就着乌龙茶啃面包,中西结合的口味不怎么样,李安民嚼蜡一样的嚼完咽下,躺在一张床的下铺看网状床板,看着看着,弯曲交错的钢丝就出现了无数虚影,在眼前旋转,整个人也似乎跟着一起转了起来,明明没有多困,却在这天旋地转当中泛起了迷糊。她最近总是很容易入睡,干什么事情都提不出精神来,像一下子老了十岁,身体疲倦,心也累。
半夜十二点,李安民被挂钟的报时声吵醒,库房里没有开灯,黑漆漆的,透过玻璃门,隐约可见一排排人形阴影,高的矮的,头挨着头攒聚在一起,连绵成片,像是某种巨型生物的影子。
李安民手心发汗,鲈鱼和管师傅不在,没人来催她起床准备,也许没人把她的决心当回事。等眼睛适应黑暗以后,李安民走出休息室,她没有费心摸索灯的开关,而是摸着矮柜朝门口绕行。
就在快走到那间被锁上的房门时,一条人影从房间里走出来,没有开门,是穿门而过。李安民僵直了,在这么暗的光线下,那人的形貌装扮竟然清晰分明,是个美丽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绝色女子,她皮肤雪白,像半透明的白瓷片,紧致光滑,不带一丝瑕疵,杏眼黑白分明,浓密的睫毛纤长微翘,从侧面看,鼻梁有道柔和的弧度,更衬得鼻头圆俏,嘴唇的颜色偏淡,嘴角翘起,粉嫩水润。
李安民经常被人说成唇形像菱角,也常在书中看到用“菱唇”来形容俏丽女子的嘴,对她来说,嘴巴和菱角唯一的联系就是:一个是用来吃食物的,一个是用来被吃的,都跟吃有关。
但是在看到这位美女的嘴唇时,李安民联想到了鲜嫩多汁的新鲜菱肉。
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子不是人,因为她的穿着打扮很像电视上看到的唐代仕女,长发从头顶被均分到两边,盘成松松的发髻垂在脸颊旁,以白色暗花的宽绸带束起,绸带尾端拖下,直拖到胸前,服饰在是唐朝贵妇中流行的齐胸襦裙,金底银纹,刺绣腰封,外罩鹅黄色带团花图案的大袖衫,华贵中不失典雅,不仅美,还美得超凡脱俗,充满古典韵味。
仕女手提一盏不发光的木雕宫灯,在门外亭亭而立,似乎在翘首期盼着什么。李安民一时看痴了,甚至忘了要害怕,忍不住往前迈进一步,想凑近了细细品赏,谁知道脚步声把那女子给惊到了,她全身一颤,匆忙退进门里,可能是退得太急了,身体虽然隐没入门板中,头却滑脱出来,弹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到李安民的脚前。
那脑袋先是面朝地静止了一会儿,然后像有生命一样自己转动起来,转得仰面朝天,如墨般乌黑的大眼睛就这么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李安民,没多久,两条玉藕段似的手臂从墙里伸出来,在李安民脚边摸索了片刻,捧起头,双手拖在断颈的部位,慢慢地,连手带头地缩了回去。
李安民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屏住呼吸朝门口冲去。后面库房没有人,前面工作间也没人,四面暗影,到处不见鲈鱼掌柜和管师傅。李安民没办法,只得从皮包里摸出应急用的手电筒,独自一人出去寻找野坟坑。
山上没有路灯,月光无法穿透层叠的叶片,林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李安民一手持电筒,另一手抱膀子,朝着西北方目不斜视地快步行走。潮汕地区虽然气候温暖,夜风吹在身上仍有些凉,越往坟山靠近就越是森冷,皮肤敏感地察觉到温度的变化,不由自主地浮出一层鸡皮疙瘩。
出了林道之后能看到一座坡度平坦的小土丘,山里树木繁茂,这座土丘附近却显得空旷萧条,几株高大的树木稀稀拉拉地分布在山脚下,树干以土丘为中心,朝外弯曲,枝叶顺着一个方向偏移,像是要避开那座土丘。
到了这里,气温似乎降得更低,风起时有种刺涝涝的刮面感,把每根汗毛都撩得竖立起来。银盘似的圆月高挂天头,月色皎洁凄冷,所有景物都像被铺上一层银白的秋霜,前方的道路被月光映得透亮,李安民关掉手电筒夹在腋下,双手交叉抱臂,缩起脖子往山丘上走,如果她方向没走错,乱坟坑就在坡顶上。
李安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她的预计中应该会看到一乱石扎堆的废坑,也许坑里还留有野坟的残迹,腐烂的尸骸、阴森的白骨甚至是缺胳膊少眼球的厉鬼,她把所有能够想象到的恐怖景象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然而,不可置信的景象出现了,山丘上灯火通明,一座瑰丽宏伟的双层酒楼赫然耸立在旷地上,飞檐下挂着大红灯笼,柱廊雕刻云纹,门匾上用金字写着三个大字——丰乐楼。
李安民呆了,丰乐楼不是北宋名妓李师师坐台的地方?也就是水浒传里的樊楼,在东京汴梁算是妇孺皆知的豪华酒楼,怎么会出现在潮州的山里?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过年事情多,码字时间减少,还请大家多多见谅,正在努力当中。
殇婚04
李安民不知道这是半夜见鬼还是又出现了飞蚊症,但是这楼把前面的路给堵死了,不经过酒楼就没办法继续往前走。
李安民揣着膀子往大门前挪,靠近了以后能听见酒楼里传出男男女女的嬉笑声,还挺热闹,她正走到牌楼下,忽然感觉到脚腕被勒住了,往下瞥去,瞧见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裤脚,这只手枯瘦如柴,就像是一层粗糙的薄皮贴在骨头上。
李安民小抽一口气,顺着手腕往后看,就见一个灰头土脸的老太仰头看向她,这老太年纪很大,头发花白,皮肤干裂起皱,脸上的每一道纹路都如同被刀刻出来的,好像轻轻一剥就会整片掉下来。
老太只有上半身,或者说她的身体被切分成两段,上身紧贴地面,□被齐腰截断,她一手拽住李安民的裤脚,另一手抓住自己的脚踝,把下半截身体拖在后面,松软的土地上还有两道拖行的痕迹。
老太咧嘴一笑,露出污黄的烂牙,问道:“你是新来的?人气还没散透咧……”她的声音既尖细又极富颗粒感,沙沙的,说话吐字带着独特的腔调,不像是当地人。
李安民见是个能说话的,恐惧先下去一半,听这老太的口气,想来是把她当作同类了,也就顺着这意思点点头,先没说话。
老太把自己的下半截身子丢下,攀着李安民的腿往上爬,双臂环抱着李安民的腰,呼呼喘着气,吃力地抬起头,请求道:“小姑娘,婆婆求你帮个忙成不?”说话的时候,一条肠子哧溜滑下来,垂落在李安民的脚上,形状粗扁,末端膨大,跟猪大肠差不多,还带着紫黑色的血丝黏液。老太右手成勾,紧紧掐住李安民侧腰上的肉,另一手捞起肠子又塞回身体里。
李安民被掐得额冒冷汗,她不敢叫疼,憋细声音问:“帮什么忙?”
老太像壁虎一样吸附在李安民身上,但是她好像体力不济,没抱一会儿就松开手,缓缓往下滑落,她病呓似的哼道:“冷啊,这外头凉得透心啊,小姑娘,老太婆腿脚不灵便,劳烦你把我带进酒楼里喝杯暖筋茶。”
李安民正好要进酒楼,也就蹲下来,把手电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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