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很熟悉,是榨油时石锤敲击木栓发出的钝响,“哐”、“哐”……敲击的速度越来越快,一会儿在前面,一会儿在顶上,没多长时间就好似四面八方都有油车在运作。李安民听得心头打鼓,可是其他人还是照常往前走,难道他们都听不见?
“啊——!!”
王老先生毫无预示地发出一声尖叫,举着手里的电筒砸向前面,从背包里抽出工兵铲疯了似的往地上铲,老满被他的行为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的手:“老王!你发什么神经?”
王老抬头一看,又大叫了一声,举起工兵铲就往老满脸上捣,老满险险避开,铲子擦过他的脸戳在山壁上,王老像癫痫发作似的,挥着铲子到处乱扫,炮筒早拉着苗晴退远了,老满也不敢贸然上前。
王老边舞动手里的铲子边歇斯底里地叫道:“还不死?你怎么还不死!?小满!快帮我把人按住,我砸!我砸死你!”他两手一前一后地攥着铲柄往墙上猛捣。
老满脸色骤变,急吼吼地大喝:“你在胡说什么?别发疯了!”
李安民听出些味道来,听这口气……王老先生不仅来过这儿,还跟老满是旧识?他攥着铲子戳墙的动作倒更像是在用悬锤击打油车,不知道他是看到了什么,平和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暴戾和恐惧交杂的双重情绪。
身后的大奎垂头耸肩的走上前,与李安民擦肩而过的时候偏头对她微笑,这是个鲜血淋漓的笑容,他一张嘴,粘稠的泥浆水就不断地从喉咙里涌出来,大奎的脸上少了一只眼睛,原本是左眼球的地方被一个血窟窿取代了,而右眼球则脱出眼眶悬挂在脸前。
李安民没有足够的胆魄回他一个笑容,如果不是被叶卫军从后面抱着,她早就瘫下来了,原来刚才踩到的眼球是大奎的……
除了李安民和叶卫军之外,其他人都没发现大奎的异样,老满还在大奎越过身边时关切地提醒:“留神,老家伙八成是羊癫疯发作了,下手没数的啊。”
大奎走到王老身后唤了声:“老王,拿走的东西该还了。”这嗓音温雅中带点阴沉,普通话说的很标准,跟大奎的地方口音截然不同。
王老转过身一看,哇的大叫出声,往后退到背靠山壁,两眼几乎要瞪裂了开来,他撒手丢开铁铲,双手抱头拼命地撕扯着头发,双目充血地哀嚎:“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死?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
大奎摇晃着他那颗血淋淋的脑袋,平和地说:“老王啊,该还给我啦。”
“喂!大奎,老王到底借了你什么东西?我看他眼下忒不正常,这当口你就甭较真了。”老满看不到大奎的惨相,还伸手想把他拉开。
王老匍匐在地上呻吟许久,突然间抄起铁铲向前横扫,这一铲扫偏了,连大奎的衣服边也没擦到,但是王老浑然不觉,仍然对空舞动铁铲,先是来回扫了几下,接着竖起铲子朝地面猛戳,厉声狂叫:“那是我的!都是属于我的!你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你有一百条命我就杀你一百次!你有一千条命我就杀你一千次!哈哈哈……最后你还不是要死在我手上!?”
吼完之后,他又像夜游时那样,横握铲柄一下一下朝前抡臂,这动作,与榨油的动作非常相似,王老一面奋力的推送铁铲一面转头朝着老满大喊:“小满!还愣着干什么?快把盖子摁住,别让这家伙爬出来!快点!你还想不想要……”
只听“砰”的一声枪响,王老的额头上多了一个洞,他甚至连惊讶和恐惧都来不及,就维持着扭曲的面目直挺挺倒在地上。
老满端着猎枪,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上滚落,叶卫军迅速把李安民护在身后,炮筒也把苗晴拉远,大奎和谢家兄弟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王老侧卧在地上,混着脑浆的鲜血从头下缓缓涌出来,很显然,他已经断气了。
山洞深处吹来一阵冷风,风里夹带着令人作呕的霉气,石锤敲击的木桩的声响随着风起乍然消失,洞内静悄悄的,枪响过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诡谲的气氛迷漫在身周。
最先开口的是老满,他似乎也被自己的过激反应给吓到了,怔怔地盯着王老的尸体出神,当鲜血流到他脚前时,他往后连退了好几步,神情慌张地看向其他旅客,颤着声音辩解:“我……我不是存心要杀他……我只是、只是想鸣枪警戒,想吓唬吓唬他……你们说他那样正常吗?我如果啥也不做,没准他会伤到你们!”
撒谎!在察觉到王老和老满是熟人之后,李安民始终留心他俩的一举一动,老满是算准了时机放的枪,从王老的话里不难推断出——他们曾经合力杀了某个人!
叶卫军护着李安民想朝后退开,谁知脚刚一离地,老满就端枪瞄上去,大声喝道:“不许动!”又把枪管对向正在伺机逃跑的炮筒苗晴二人,“都不许动!谁敢动我就毙了谁!”
叶卫军连忙举起两手,“好……好,我们都不动,你冷静点!”他说话时双腿微屈,上身前倾,李安民在他身后看得很清楚,这是一种利于突袭的预备动作。
是枪管危险还是站在周围的三个血人危险?李安民这时也无暇分辨,看大奎和谢家兄弟像定桩似的僵在原地,耽误之极还是先解决明面上的危机,至少……也要给叶卫军制造机会。
“老满师傅,咱们什么都没瞧见,什么也都没听见,你行行好,把枪收起来,咱先出去再商量,啊?”出洞之后地方宽敞,又有树林掩护,怎么说都比狭窄的山洞里好逃命。
大奎冷笑道:“自打见面起就没想过要让你们活着回去,是不是?老满?”
老满横了他一眼,低斥:“你在乱讲什么?”才说完就见谢家兄弟朝前走,当即对着他们一人开了一枪,叶卫军趁这当口冲上前想要夺枪,老满也不是吃素的,见他抓过来连忙往后跳了两步,赶紧调回枪管扣动扳机,叶卫军再厉害也比不过子弹的速度,况且洞道这么窄,想躲也没处躲,当下肩头中了一枪,但他脚步没顿,反而加速疾跑,大喝一声:“都给我趴下!”
他虽然没回头,但很显然是对着同伴下的命令,炮筒早已在枪响时便压住苗晴,李安民立即扑倒在地,并连翻两圈,滚到墙根下,虽然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但她心里是担忧远胜于恐惧,匍匐在地后,视线就定在叶卫军身上片刻不离。
舟山奇行06
老满哪见过自己往枪口上撞的猛人,忙又扣响扳机,这次射中了叶卫军的腿,他踉跄了一下,单腿跪地,李安民见老满给子弹上膛,脑子一发热,跳起来冲到叶卫军身前挡住,举起双手连声讨饶:“他不动了,别开枪、别开枪……咱们有话好好说!”
老满这时哪还肯跟她讲道理?完全就是一副杀红了眼的模样。叶卫军没想到她会没头没脑地冲过来,当下忍着腿痛在火星飞溅的刹那间把她扑倒在地,喷射出枪膛的子弹擦过叶卫军的额角,在空中拉出一道血线。
李安民感觉肺部的空气全都被挤了出来,刚一动,叶卫军就把她的头往下用力按住,带着喘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就这样别动!”
鲜血从他额角顺着脸颊滑下来,滴落在李安民的头上,她侧过脸贴在地面的冰冻上,紧张地问:“你的伤?”
“不碍事。”叶卫军回得有些敷衍,他把注意力全放在枪管子上。
老满还想开火,忽觉脚踝处一紧,朝下瞥去,就见谢家兄弟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脚边,正趴在地上死死抱住他的双脚,两人一抬头,老满视线所及不再是完好的人脸,而是血肉模糊的面孔,他像杀猪般大叫出声,竖起枪对着谢家兄弟连射数下,两人中枪后如烂泥般瘫软下来,老满把双脚从兄弟俩手中□,大口地喘着粗气往后倒退,转头对大奎下令:“大奎!快来帮忙!”由于洞内光线昏暗,大奎站得较远,他一时还没察觉出异样。
阴冷的声音从大奎嘴里幽幽飘出:“老满……该你了,该你把拿走的还来了。”
子弹只剩两发,老满不敢松懈地瞄着叶卫军等人,伸长脖子咆哮:“借你啥回头再说!枪呢?枪拿出来,把他们全干掉!”
“枪没了,早在跌落山谷时就被摔得四分五裂……”
大奎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轰隆隆的震响从侧方传来,好似山洪暴发,李安民贴伏在地面上,耳膜被震得鼓鼓作响,甚至感到全身都在颠动。
叶卫军“啧”了声,抄起李安民一瘸一拐地朝后跑,老满刚想射击,忽然间土石崩飞,泥浆冲破斜上方的山壁狂涌而出,将老满淋得遍身臭泥,他慌不择路地往后逃窜闪躲,匆忙中不慎把枪落在烂泥滩里,如激流般涌出的泥浆转瞬就将猎枪吞没了。老满脚下打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浓稠的泥浆水不断向外倾泻,泥浆里居然掺和了大量白骨,散发出阵阵腐臭的气味,过了大约有五分钟才转为细流,淅淅沥沥地从洞口淌下来。
地上的冰冻被土石砸裂,冒出丝丝青烟,瞬即融化成暗红色的血水与尸骨泥浆搅合在一起,泥水打着旋往中心聚拢,越聚越高,堆叠成泥山的形状,山尖处冒出一张巨大的人脸,像是在皮肤外又裹了一层稀烂的泥巴,那张人脸不停地转动,表情似是非常痛苦,它的眼框里没有眼球,而是填满了颅骨,它张开大嘴时,从口里掉落出许多零散的骨骸,暗红色的水沿着泥丘上的起伏蜿蜒流淌,一条条枝杈分明,好似人体的经脉。
李安民跟叶卫军两人与这泥怪的距离不到十步,只要那怪物有心,直接倒下来就能把他们压得两头冒。
不过那泥怪把脸孔转向老满,以滑行的方式慢慢移动过去,可怜老满已被吓得屎尿齐流,哪还爬得起身来?
大奎绕过泥怪,走到老满身侧,冷冷地说:“还记得你拿走了什么吗?”
这时老满再也狠不起来了,依着本能地转头看向大奎,这不看还好,一看更是面无人色,连声惨叫着退到墙根下,抖着手指向大奎:“你……你的头、你的头……”他连完整的句子也接不上来,只能机械性地重复着简单的几个字。
大奎咧嘴扯出一个上扬的弧度,抬手将脱落在眼眶外的眼球扯了下来,摊在掌心上伸到老满面前:“这个男人射杀了游客,在抛尸时不慎摔落山下,那个抛尸的地方就是你口中所说的无回谷。”
老满眼球微凸,惊慌失措地怪叫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抛尸?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你是什么东西!”他总算意识到面前的人不是熟识的同伙,头部烂成这样怎么可能还活着?而且声音和语调完全不同。
趁着老满跟大奎“沟通”之际,李安民小声地问叶卫军:“不逃吗?”看来这次的事件跟他们无关,该留给事主自己解决,闲杂人等能闪就赶紧闪吧!
叶卫军捂着肩头的伤口,咬牙低语:“逃不掉,出口被堵死了。”
李安民愣了下,回头一看,就见炮筒抱着苗晴朝这边飞奔过来,十来个人影摇摇晃晃地跟在他们身后,再一细看,哪是什么人影!压根就是十来具肢残骨碎的尸体,有两具女尸只剩下半个脑袋,骨头从口腔内部直穿到颅顶,还有下身不全只用两手在地上爬行的。
苗晴仍有心情打响指,脱线地惊呼:“这就是诈尸?我是头一回见到。”好胆气,李安民自叹弗如。
炮筒捏着拳头与叶卫军背靠背,问道:“老哥,该怎么解决?在这鬼地方,我行动不太方便。”他嘴里这么说,脖子却扭得咔咔作响,很有大干一场的意思。
李安民的心拔凉拔凉的,遇到这种场面该表现得很兴奋吗?炮筒也就算了,愣头青一个,天不怕地不怕能理解,怎么连苗晴也镇定自若,如果不是有老满做比照,她几乎要认为紧张害怕的情绪实属不正常了。
叶卫军先对炮筒说:“别轻举妄动。”接着俯身在李安民耳边说小话:“别看他们这样,都怕得很,打肿脸充胖子呢。”说着拇指朝下戳了戳。
李安民顺着指尖瞧过去,发现炮筒的两条腿直打哆嗦,苗晴更甭提了,脸色青白交错,手扒拉在炮筒的肩上,指节都按得发白,果然是在撑门面。
李安民可撑不住,她一看到叶卫军披血的脸就松不下气来,胸口揪着疼,眼下这情形就叫做前有狼后有虎,他们还是被人拖下水的无辜人士,这场无妄之灾跟他们有啥关系不?
“卫军哥,你觉得哪边容易突破?”
叶卫军瞥了她一眼,偏头问苗晴:“你的脚还能走吗?”
苗晴吐着舌头回道:“不好意思,昨儿扭了左脚,刚才扭了右脚,别说走路,连站起来都成问题。”
炮筒接着漏气:“我也不行,这儿湿气太重,我关节炎发了,全身酸痛,寻常走跳还成,剧烈运动就太勉强了。”他嘴里说话手上也没闲着,从包里掏出急救箱替叶卫军处理伤口。
苗晴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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