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再谈恋爱。
他钱包里藏着的照片,副驾驶的位置,床上的另一半空位,吃饭的时候左手边留的那个位置,就是他仅剩的爱情。
他的衣橱里仍然留出一半的位置,他每年给许朗买衣服,就仿佛他仍然相信许朗会回来。
后来他买了戒指,有几个女员工非常失望。
但是她们用尽所有方法,都没能见到戴另外一只戒指的人。
…
许朗走后的第三年。十月药师佛寿诞,有化外高僧云游到京,在广化寺做一堂水陆大会,据说是得道高僧,万寺来朝,五台山、镇江金山、香港西方寺都有大师来主法,京中许多家族的老人都纷纷进寺朝拜,他也去了。
他没想到在那里会见到夏知非。
他有很久没见过夏知非了,他似乎常呆在家里,据说是照顾陆非夏,也有人说陆非夏其实早就死了。
他见到夏知非的时候,他鬓边头发已经白了,他的眉目低垂,并不与人对视。
他看着这个从不信佛的男人跪在佛前,三跪九叩,行此大礼,他抬头看见佛像,佛像满目怜悯,高高在上,看着这天下苍生。人生离合,白云苍狗。高僧盘坐在蒲团上,如槁木死灰。
郑敖在佛前拜了一拜。。
他曾经遇见过一个人,很好的人,他曾经很想一辈子陪着他,给他很好的生活。人生百年,他只想和他一起过。只是后来他犯了很大的错误,把那个人弄丢了。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佛的话,如果神佛真能听见的话,他只想那个人活着,即使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即使有了新的生活,即使仍然恨着他,不愿意见到他。
只要他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活着。
他会一直找下去。
…
水陆法会之后,高僧将众人抄的经书封好,他抄的是一卷《药师经》。
经中写: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
…
水陆法会后半个月,高僧坐化,遗体焚烧出了舍利。
他曾回去过广化寺一次,寺外菩提如盖,多了一座新灵塔,他知道塔中埋着他抄的经书,和他毕生的心愿。
他送关映回关外时,得了一枝百年野山参,想起陆非夏,就送去了夏家。
第二天晚上,夏知非请他过去吃饭,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夏知非也会做菜,那个严肃的中年男人告诉他说陆非夏以前很喜欢吃他的菜,常趁他不注意偷他不能消化的菜吃。
他说:“他知道我心里始终悬着一把剑,所以才故意闹腾,想让我转移注意力,过得开心一点。”
晚上天凉,夏知非披着大衣送他到门口。问了他一句:“听说你在找一个人。”
郑敖说:“我在找许朗。”
“许煦的儿子?”
“是的。”
他把这当成一件小事。
然而半个月之后,夏知非送来了消息。
…
他不知道,夏知非这么会找人,是因为大概在二十几年前,他也曾经疯狂地找过一个人,他用尽了所有的方法,上得了台面的,上不了台面的。他甚至拿出自己的性命作为威胁。可惜找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能得到完美的结局。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作者有话要说:陆非夏没死。
说到佛经,给大家讲个故事。来自知乎,:
维时景佑二年乙亥十二月十三日,大宋国潭州府举人赵行德流历河西,适寓沙州。今缘外贼掩袭,国土扰乱,大云寺比丘等搬移圣经于莫高窟,而罩藏壁中,于是发心,敬写般若波罗蜜心经一卷安置洞内。
伏愿龙天八部,长为护助,城隍安泰,百姓康宁;次愿甘州小娘子,承此善因,不溺幽冥,现世业障,并皆消灭,获福无量,永充供养。
——来自敦煌古卷
第一,背景是宋仁宗时,河西走廊自晚唐起沦陷异族上百年,主人公所在的沙州(敦煌)是仅存的汉人政权,却也面对回鹘、西夏政权的夹击,写下这段文字前后的数年间,敦煌在战火中先后数次易手;为了在外敌肆虐下保存文化,主人公参与到了将经卷文书封存藏经洞的义举中——当时他并不知道,这些全人类共同的珍贵文化遗产,将因他而得以流传至今;
第二,“小娘子”所在甘州政权(张掖),已在七八年前被不断扩张的西夏所灭亡,主人公有可能也是因此流落至更西的沙州——他笔下的“甘州小娘子”可能是他的爱人、也可能只是恩人,可能流散他乡、也可能已阴阳永别。但是主人公在面临生死之际所留下的最后文字里,仍念念不忘当年故人。我以为,没有比这更称得上是真情流露的;
(小娘子是宋代对年轻女子的称呼,一般是未婚女性;评论里有些朋友以为是书生的娘子,是想岔了)
可以想象下,藏经洞历经千年后被打开后,这段没有寄出的疑似情书才得以重见天日。历经了千年的风沙,主人公早已都化作了大漠的一捧黄土,然而书生的思念将与与身边的人类遗产一起获得永恒。
——这就是我以为的最美情书
69睿睿
“睿睿爸爸,我要吃饭。”
说话的是一个小孩子,全身光溜溜的;裹着一块纸尿裤;用一根绳子拖着一辆小货车,站在我的店门口。他爸爸前几天被我提醒要给他洗头,就给他剃了个光头,好在他的头圆圆的;虎头虎脑的;这样也很可爱。
我赶紧放下给睿睿喂饭的碗,把他抱了起来;他爸爸心也是大;虽然这两天气温高,也不能让他这样乱跑;我早上刚帮睿睿洗了澡;一堆衣服还没收拾;只能找了块大毛巾来给他裹着;把他放在睿睿旁边。睿睿很嫌弃他;偏过头不跟他说话。
我把澡盆找了出来,这还是以前睿睿小的时候用的了,那时候书店刚开起来,忙得很,我只能抱着睿睿做生意,店里什么都有,奶瓶尿布,太忙了晚上就直接睡在店里,这澡盆就是那时候给睿睿洗澡的。
“牛牛,你爸爸去哪了?”我一边洗澡盆一边跟小男孩说话,他爸爸是对面那个小跆拳道馆的教练,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据说牛牛出生时他爸刚好上大学,牛牛是他前女友扔给他的,他很有责任感地养了,不过毕竟是年轻男生,不会养孩子,老是出状况,好在牛牛的性格也像他,没心没肺的,也不在乎这些小事。
“爸爸的学生打架。”牛牛得意地告诉我:“爸爸去警察局了。”
我把澡盆洗干净,把壶里的热水倒进去,兑出温水来,把牛牛身上脏兮兮的纸尿裤扒下来,他很豪迈地跨进澡盆里,我这才发现他连鞋子都没穿。他倒是很开心地在水里划来划去,对着睿睿笑。睿睿不理他。
“睿睿你先自己吃饭,我帮牛牛洗澡。”我一边往沐浴球上倒儿童沐浴乳,睿睿虽然不开心,还是端着碗吃了。牛牛大概是饿了,一直盯着他的碗看。
我利落地把牛牛洗干净了,用毛巾擦干,穿上小裤衩和睿睿的T恤,也装了一碗饭给他吃。睿睿断奶断得晚,现在吃的还是辅食,我用瘦肉小火熬了肉糜粥,再切两瓣苹果,就是他的午餐了。牛牛就吃得多点,我把自己早上吃的包子拿了一个给他,再洗了个苹果。牛牛年纪其实比睿睿还小一个月,但是非常能吃,所以长得壮一点。
睿睿自己把饭吃完了,拿起书来叫我:“爸爸,我要听故事。”
“睿睿先自己看好不好,爸爸要洗衣服。”
睿睿很听话,自己拿着故事书在椅子上看了起来。牛牛虽然不认识字,但是喜欢看画,也抱着碗站了过去,睿睿嫌弃他不爱干净,皱着眉头把他推开。牛牛大睁着眼睛只顾着看画,压根没注意到睿睿在推他。
“睿睿,不准推牛牛啊。”我一边洗衣服一边叫睿睿。
睿睿没有再推了,抱着手臂,一脸不开心地看着故事。
睿睿这个孩子其实还是很乖的,当初我带着他从北京出来的时候,他才那么小一点。身上到处都是伤痕,我看得怵目惊心,我只想过郝诗会承担不起养大一个孩子的责任,却没想过她会把怒气都发泄在孩子身上。整件事情我实在难辞其咎。
…
当初李貅是不赞同我养这个孩子的,但是把他送回郑家肯定会暴露出我的行踪——李貅要我装死。而把郑敖的孩子扔到孤儿院或者别人家去养又太冷血了。何况那个孩子长得非常像郑敖,只要放在北京,都可能会露馅。
那时的情形万分险恶,我几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只想着拼死一搏,谁知道下一秒那个穿着皮衣的青年就在我面前倒了下来。
但对当时的我来说,那个场面并不比死好多少。
打死他的是狙击枪,我只听到一声巨响,他的脑袋在我面前爆开,溅得我满脸的东西是什么,我都不敢去想。
李貅把我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傻的。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有人在我面前死掉,还是那么近的距离。不过李貅对这样的状况已经习惯了,他把我扶到他的车上坐着,把我脸上擦干净了,吩咐自己手下利落地把那个人拖走了,还不忘吩咐人保护现场。
“听着,”我回过神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他扶着我肩膀,强迫我看着他的眼睛:“听着,许朗,我们的时间不多。”
我实在是被那场面吓到了,还是回不过神来。
他虽然一副不爽的样子,但还是勉为其难地伸出手来,虚抱着我。
“算了,你想哭就哭吧,我不会笑你的。”
我最终没哭,虽然之后连做了几晚噩梦。
李貅拿出了让我佩服的冷静和智慧,我几乎是像个观众一样在旁边,看着他指挥人布置现场,那个黑衣人被他生擒了,整个计划都被审出来了。关映让他们去抓我,顺便还去接那个孩子。李貅让他打电话给关映说事情办好了,然后安排人送我走。
“我会把你的DNA记录和死的那个的对调。”他问我:“你在郑家看过医生没?”
我摇头:“但是我在那边生活过……”
“我会搞定的。”他告诉我:“现在我得送你走,过段时间再接你回来。你自己有计划去哪没有?国外?南方?”
我在思考,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眉毛一挑:“你不会还想回去找郑敖吧?”
我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担心你们卷进来不太好。”
李貅的眉毛竖了起来。
“什么叫我卷进来不太好!”要不是看我刚刚被人揍过,他大概就要给我几拳了:“你不是在记恨我们这几个月没把你救出来吧!”
“没有没有。”我连忙解释:“你们来救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这句话并没有让李貅更开心。他一直阴沉着脸,直到送我出了北京,要把我交给别的人了,他还是十分不开心。等到了分手的时候,他才跟我说了句:“是我爸一定要把你送出去的。”
我想他说的是李祝融,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就“哦”了一声。
“他说把你留在北京也没用,郑敖会一直找机会的。他说郑敖到了那个位置,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他唯一无能为力的只有生死,所以他要你假死。”李貅不情不愿地说。
这大概是当初囚禁我爸总结出来的心得吧。
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就教我说:以后奶奶要是走了,你爸爸会把你接走,他带你去的地方会有很多有钱有势的人,他们好像会很友善,也许会让你以为你是他们的家人。但是你心里一定要随时记住你是谁,你是从哪里来的。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记得,你和他们不是一类人,你不过是一个寄宿者,他们对你好是恩情,不对你好是本份。这样到了大家撕破脸皮的时候,你也不至于不知所措,活不下去。
我爸一直以为他瞒得很好,以为奶奶不懂他的处境。其实她都懂,有权有势的人,真想得到一个人,为什么要顾忌手段,让自己受委屈呢?他们这辈子又受过多少委屈呢?
还好,我没有不知所措。我有想去的地方,我知道一无所有的人该怎样赚钱,我知道做什么小生意不需要多少成本,就算带着个小婴儿,我也能谋生。我仍然是最初那棵走了狗屎运的荆棘,没有被温室养成一棵盆栽,也没有真的以为自己是一株根正苗红的玫瑰,当我被移出温室的时候,我照样能像当初一样,在石缝中活下去。
李貅下车的时候,我在逗婴儿篮里的睿睿,他那时候太小了,可能还有点营养不良,很怕人,我手一靠近他,他就躲开。我就一直逗他,让他知道我靠近他不是要伤害他。
李貅看着我逗了一会睿睿,我把汽车后窗上放着的玩偶拿起来,弄干净了,跟睿睿笑着说:“来,送个礼物给你……”
“这是什么?”李貅在我后面问。
我拿起玩偶研究了一下:“是个羊驼吧?”
李貅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送你羊驼,是想你回送礼物给我的。”
我惊讶地看着他。
他别开脸看着外面,麦田一望无际,郁郁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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