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人饮冰》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如人饮冰- 第3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然而还是有点尴尬。

上次见她,穿的灰蒙蒙的,又被叶素素一衬,整个人都有点没有存在感。这次来却好了不少,虽然仍然大部分时候是垂着头,但也偶尔敢抬起眼来看我一下了,不过如果我和她对视,她还是会低下头去。

“你还在上高中吗?今天不用上学吗?”为了不让她拘谨,我只好问她点问题。

“今天是周末。”她端着茶杯,小口喝着。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很久没看日历了。”

她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也笑了。

“其实我在这挺好的,你帮我告诉叶素素,不用担心我,要她善待她自己。”

她点了点头。

听她意思,这一片确实是这些家族的聚居区,我不禁想起一个人来。

“对了,王娴,你认识一个人吗?他叫罗秦,他是罗家的。”

“认识,但不是很熟。你要我带话给他吗?”王娴显然是知道我处境。

像我这样的事,想必外面的传言都已经渐渐起来了,就是不知道有几个版本?不过不管什么版本,罗秦总会听到点风声的。而且只要他找不到我,自然会去查。

“不,不用带话了。”

他如果自己愿意帮我,是情分。如果我去要求他帮我,就是拖他下水了。我和郑敖的纠葛,是不该牵扯旁人的。

“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最近郑家发生什么事,你知道吗?”

我并没有挑明说是郑敖受伤的事,一则郑敖自己也许会把这件事保密,不能从我这传出去。二是王娴毕竟只是个女学生,还要上学,这些事情也许她并不清楚。

但是王娴点了头。

“是郑敖受伤的事吧……”她低着头轻声说:“我从我哥那听到的,他跟我妈说了。”

“你知道多少呢?”我不想给她压力,尽管叶素素说我天真,我仍然觉得人在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这世界并没她说的那么不堪,污泥里也能开出花来:“不知道也没关系的。”

王娴垂着头,她倒是有一头乌黑的好头发。

“我哥说,是关家的人做的。关家有几个小辈,脾气很烈,觉得郑敖太狠心,又侮辱了他们,就忍不住了……”她慢慢地说道:“现在人被扣下了,郑敖还没做决定,但是郑奶奶很生气。”

“生谁的气?”

“生郑敖的。”王娴显然对郑家很了解:“她说是郑敖把他们逼到这一步的,她恨郑敖,因为郑敖没有竭尽全力救关家,她说郑敖忘恩负义。”

亲生祖孙,竟然也讲起恩义了。郑敖的母亲至今身份不明,郑野狐也说是被关映算计之后才有了郑敖,关映说的恩义,大概是觉得没有她就没有郑敖,所以郑敖应该对她感恩戴德,百依百顺。

而且人性真奇怪,明明是因为站错了队,被更上面的人发落了。却不去找让自己失势的罪魁祸首,而是恨上了不救自己的亲戚。我真是看不懂。

“郑敖那边怎么样呢?”我问她。

王娴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大概是对我这问题有点奇怪。

也是,我每天和郑敖睡在一起,竟然还要问别人。

“他还是在专心工作吧。”王娴说:“我哥哥说他的场面铺得很大,有夏家负责实干,素素她姐夫家负责各路关节,一旦运转起来会很厉害,就是有点太极限了,稍嫌勉强。”

一听这故弄玄虚的遣词造句就是王朗的风格。

京中这一代人,要讲能力,也许很难排出个一二三四,因为有郑敖这种已经开始大显身手的,也有周勋那样低调行事的,还有一堆上面长辈太多还在读书的,所以无从比较。但是要论点评家的话,王朗当属第一。王家想养个运筹帷幄的君子出来,结果养成了个纸上谈兵的评论家。

王娴坐了一会,也要走了,说是还有作业没做。

走时她问我:“上次叶素素说李貅很生气,要和郑敖打架,你要带话给他吗?”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李貅这种人和李祝融一模一样,虽然脾气坏,却很有自制力。如果能够把我弄出去的话,他绝对会忍到把我弄走了再打郑敖的。他现在打郑敖,只能说明他除了打人什么都做不了了。他才十九岁,上面毕竟还有李祝融,能做什么呢?

“帮我跟他说,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我爸知道。”



王娴来过之后第二天,我又在新闻上看到了关家的消息。

原本潜逃国外的关淮的儿子儿媳,都被抓回来“接受调查”了。

郑敖回来得很晚,没有直接过来跟我吃饭,不知道去了哪里。吃晚饭的时候,他颧骨上再添一道擦伤,应该是被砸出来的。

敢拿东西砸他的,也只剩一个关映了。

50宽容

管家大概是怕他伤口留疤;桌上菜都清淡得很;我坐在他对面;用汤泡了一点饭,很快吃完了。他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起身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抓住了我手臂。

我没收手回来。

我们僵持了一会,他忽然叫了一声:“小朗。”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疲惫;好像一个气球,轻轻一戳就能戳破,里面都是故事。

可惜我不想听他的故事了。

我说:“不要这样叫我;我不是你的小朗。”



晚上我失眠了。

凌晨的时候我仍然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他已经睡着了,仍然习惯性地抱着我;我转过头,看见他睡得很安静的样子;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以前我常这样安慰他。

快到凌晨时我才睡着;好在管家从不叫我起床,都是让我睡得自然醒。朦朦胧胧睡到上午,感觉阳光照在身上。忽然感觉有人在轻声叫我名字:“许先生,许先生……”

我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睛,看见郑敖站在我旁边,说话的是旁边的管家,郑敖背着光,我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只看见管家一张脸像苦瓜一样,反正他一直都是这样,我也没觉得奇怪。

看我醒了,管家是退了出去。

我只奇怪这时候郑敖为什么不去上班。他站在我床边,一言不发,我自己慢慢爬起来穿衣服。

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屏幕,光照见他表情,几乎有点狠绝,他把手机递给了我。

我刚醒,还有点茫然,接了过来,放在耳边。

那边传来我爸的声音。

“是郑敖吗?”



我心中百种情绪一齐涌了上来,又急又气,我不知道为什么千叮咛万嘱咐我爸反而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李祝融那边为什么连这个都瞒不住?我爸这种身体状况,要是知道了事情来龙去脉,只怕会气出个好歹。

“在听吗?郑敖,”我爸那边还在问:“可以让小朗接电话吗?”

我看了一眼郑敖。

“爸,我是小朗。”

我爸的语气顿时焦急了起来:“小朗,你在郑家对吗?小安跟我说你被郑敖扣在郑家,不让你回来。你们闹矛盾了吗?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没有,爸,是我自己要住在他家的。”我几乎本能地撒了谎。

我爸那边沉默了一下。

“他和叶素素订婚了,也是你要的吗?”

我被这一句话堵得无言以对。

我爸也沉默了一下。

然后他问我:“小朗,你是不是一直觉得爸不在乎你?”

“没有,爸对我很好。”

当初陆非夏教过我,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并不是说大人喜欢孩子哭,而是你不哭,别人怎么知道你委屈,你不说想要,别人怎么知道你要吃糖。

但我不想这样。

我不想去要求什么东西,去抢,去索要,就算这样真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也不是别人心甘情愿给的。就像我从不要求郑敖喜欢我。爱这种东西,父亲的也好,恋人的也好,都是要心甘情愿给的,他爱你自然会给你,不爱你强抢又有什么意思呢?抢来的,求来的,我一分都不想要。算矫情也好,算高傲也好,这是我骨子里的东西,一辈子不会变。就算想要得快死了,也绝不会开口说一个字。

我爸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小朗,你放心,爸爸一定会让你回家的。没有人能扣住你。李祝融不接你回来,我自己去接。”

他已经连名带姓地叫李祝融了,可以想见李家现在是什么场面。

我说:“没关系,我在这边其实也很好,很安逸,而且我本来就喜欢郑敖,爸不要觉得我过得不好,别多心,就当我是出去旅游了。”

我爸再也听不下去了,匆匆挂了电话。

我爸以前担心我和李貅的关系,还百般帮我们周旋,他不知道,我并不责怪李貅,也没恨过李貅,我只是再也不会接纳他了。

我不会接纳李家的任何人。

但唯有我爸,我没办法疏远他。

我不希望他和李祝融吵架,也许是被关得久了,我现在对人性越来越悲观。我怕他和李祝融生了嫌隙,应了我的奶奶的话。而且我现在被关在郑家,他只有李祝融了。



挂掉电话,我抬头看着郑敖。

他也看着我。

外面云层遮住了太阳,窗户里照进的光不那么亮了,他的脸我看得很清晰,我就这样盘坐在床上,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我说:“郑敖,你现在还想关着我吗?”

他不说话。

我说:“郑敖,你一直觉得我脾气好,那你知道脾气好的人是怎样报复的吗?我这些天其实也在想,我没有能力,只是个平头百姓,你要关我,要见我,要和我睡在一张床上,都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是至少这世上有一样东西,是完全属于我自己的,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也管不到这里。”

我低头,拉开睡衣的领口,长久不见太阳,我皮肤苍白得不像话,我用手指指着自己的左胸口,告诉他:“你看,这里是我的心。你这辈子,都没有再进这里的资格。”

不是所有的伤害都可以得到原谅,因为受到伤害的那个我,不是现在的我,我没有资格代他原谅。就算我现在有了开阔心境,云淡风轻的性格,但是当年的那个我,也许因为这个伤害,而活在遮天蔽日的阴霾里,看不到一点点希望。

我活在这个世上,不过一个平头百姓。我的人身自由也许由不得我自己,别人伤害我,我也许没有办法打回去,但是我可以决定我自己的心。我从心里剔除掉他们,剜除掉所有痕迹,然后这辈子再不放他们进来。哪怕我余生都要被关在这里,哪怕我会生病,会死,会和郑敖上床,我的心里都不会再有他。在我的心里,始终有一个人,在冷冷地看着他,如同对待一个陌生人。

郑敖抬了抬手,却没有碰我。

他说:“那如果我爱上你了呢?”

我像听见了最好笑的笑话,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说:“郑敖,你听过狼来了的故事没有?”

第一次,我做你的朋友,倾心照顾你,愿意成为你结婚典礼上的背景。你利用了我。

第二次,我给你一次被原谅的机会,你轻描淡写用掉,说要和我交往。最后你亲口告诉我,你不爱我,但是可以和我相处。原来我爱你,只能换来一个陪伴你的资格而已。

第三次,我求你不要关着我,不要毁掉我的工作和人生,你说你只要我,你为了你的日子舒坦,把我整个的人生碾得粉碎。

耶稣也只能打完左脸换右脸而已,我哪来的第四张脸给你打?

但郑敖不为所动。

他说:“你还没回答我,如果我爱上你了,你会怎样?”

我笑着看他。

“郑敖,如果你爱上了我,不是我会怎样,而是你会怎样。”

“你什么意思?”他问我。

“你觉得你配说爱吗?”我问他:“你真知道爱是什么东西吗?”

爱是宽容,是体谅,是把那个人的感受放在自己的感受之上,你爱一个人,就不会囚禁他,伤害他,你会把他供起来,像对待你的信仰一样,连你自己也不许亵渎。你如果真的爱我,哪怕只有一点点喜欢,你都不会这样对待我。

他说:“爱有千百种。”

“你错了,伤害有千百种。”我告诉他:“爱只有一种。等你见过,自然会懂。”

因为这一种爱,就足以包容千千万万种的伤害,一点点被打磨,被消耗,像写完了的粉笔,就算写满了整面墙,却再也无法复原。

郑敖没有再说话。

当初郑野狐说郑家人聪明,其实不过是看准了人欺负而已,一定要把爱他们的的人压榨出最后一点包容力,最后自取灭亡。他是这样,他儿子也是这样,实在是祖传手艺,外人学都学不来。

他走之后我还吩咐了他一句:“是李貅告诉我爸的,下次他再打你,你可以多还他两拳。”



下午王娴来找我。

我不知道管家有没有发现她常溜来找我,反正每天她来找我时管家都不在,当然也可能管家知道这件事,也默许了,因为怕我一个人呆久了会被逼疯。

不过王娴和我一样,是没什么兴趣爱好的人,她不知道是受叶素素之托还是什么,连作业都要拿到这里来做,好在我毕业不久,还能指点一二,她和我一样学的是理科,成绩还不错,就是有点喜欢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