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吗?”
“就这些了,上校同志。您让我写报告吗?”
“还要什么报告!立刻到军部去报告!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喂,勤务兵,叫我的‘维利斯’来!送大尉到空军司令部去。”
团长办公室设在一间宽敞的教室里。在一个墙壁用光秃的原木拼成的房间里总共只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几个皮制的电话套,一个装着地图的飞行皮囊和一支红铅笔。上校是一位身材矮小,动作迅速,体格健壮的人。他两手背在身后,顺着墙在屋里走来走去。他思索着,两次从站得笔直的飞行员身旁走过去,然后突然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询问地抬起削瘦刚毅的脸。
“上尉阿列克谢·密列西耶夫,”皮肤黝黑的军官立正,行了军礼,自我介绍道,“前来听您指挥。”
“上土亚历山大·彼得罗夫。”年轻人报告说。他努力把身体挺得更直,把军用高筒皮靴在地板上敲得更响。
“团长伊万诺夫上校。”主人嘟哝说,“信函在哪儿?”
密列西耶夫动作麻利地从皮囊里取出信,交给了上校。上校草草地看了看送来的信,然后目光迅速地打量着来人。
“好,来得正是时候。只是为什么他们派来的这么少?”——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惊奇:“请问,您就是密列西耶夫吗?空军司令部参谋长打电话跟我谈起了您的情况。他告诉我,说您……”
“这并不重要,上校同志。”阿列克谢有些失礼地打断了他的话,“您允许我执行战斗任务吗?”
上校好奇地看了看上尉,然后赞许地笑了笑,点头说:
“对!……勤务兵,把他们送到参谋长那儿去,以我的名义去安排,给他们口粮,安排他们住宿的地方。还要告诉参谋长,把他们编入大尉切斯洛夫的近卫军航空大队。去执行吧。”
彼得罗夫觉得团长有点过于忙乱。密列西耶夫却喜欢他。那些动作迅速,能立刻、轻易地理解一切,能准确地思考,果断地作决定的人很合阿列克谢的口味。他们在小花园里偶然听到的空军侦察兵的报告仍然在他脑中萦绕着。根据一个军人所能理解的迹象看:根据他们从军部出来后所走的道路都被堵塞了,只能用举手示意的方式从一辆车换乘另一辆车前进这一点;根据每到夜晚路上的哨兵就严厉地要求汽车遵守隐蔽的命令,威吓那些触犯者要射穿轮胎这一点;根据偏离前线公路那边的小白桦林中集结了大量的坦克、卡车和人炮而变得嘈闹和拥挤这一点;根据今天甚至在荒无人烟的野战道路上他们也受到德国侦察机的攻击这一点——密列西耶夫明白,前线暂时的平静已接近尾声了,就在这个地区德国人企图进行新的进攻,这场进攻不久就会发生。红军指挥部知道这一点,并准备予以适当的回击。
第02节
性急的上尉不让彼得罗夫在食堂等到上完第二道菜,他们就跳上了顺路的运油车,奔往设在村外林中空地上的机场。在这里,新来的人认识了近卫军飞行大队长切斯洛夫大尉。他是一位忧郁的、沉默寡言的人,但他也许非常宽厚。他们没有谈过多的话,他就把他们领到了土筑的长满青草的马蹄形飞机掩体前,里面停放着两架崭新的、闪耀着浅蓝色清漆光的“La—5”型飞机,立式操纵杆上写着十一号和十二号。新来的人已经想象着如何驾驶它们飞行了。芬芳的白桦树林里,即使百鸟高亢的齐鸣也没能淹没发动机的吼声。新来的人在飞机旁度过了晚上的闲暇时间,他们和自己新结识的机械师们交谈着,熟悉着团里的生活。
他们是这样地投入,以至于乘坐最后一辆卡车回到小村庄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而巴还错过了晚饭。这倒不十分令他们伤心,他们随身携带的背包里还剩几块分配给他们路上吃的干粮。麻烦的是住宿问题。在这片死气沉沉、杂草丛生的荒芜地带有一小片绿洲,但是已被驻守这里的两个飞行团的机组人员和司令部的全体人员挤满了。卫戍队长长时间奔走于拥挤的农舍之间,与那些不想收留新来的人的居民生气地争吵,并自言自语道,遗憾的是房子不是橡皮做的,不能神长。随后,他把新来的人推进了最先遇到的房间里。
“你们先在这里过夜,明天再安排。”
在这个小屋里面已经挤了九个人。飞行员们早就收拾停当睡下了。用压扁的弹壳做的煤油灯——这种煤油灯在战争初期叫做“卡秋莎”,而斯大林格勒战役之后又改名叫“斯大林格勒德卡”——昏暗地照出熟睡的人的模糊的侧影。他们有的睡在床铺上,有的睡在长凳上,还有的并排睡在地板上铺着雨衣的于草堆上。除了九位住客之外,农舍里还住着主人——一位老太太和她的成年女儿,因为过于拥挤她们睡到了宽大的俄式炉灶上。
新来的人在门槛上站了一会儿,他们不知道如何才能跨过这些熟睡的身体。炉灶上怒气冲冲的老太太对他们大声喊道:
“没有地方了,没有地方了!看看,都挤满了。你们想睡到天花板上吗?”
彼得罗夫尴尬地在门口踌躇起来,打算回到街上去,可是密列西耶夫已经小心地穿过房间走到了桌子旁边,尽量不踩着熟睡的人。
“我们只想找地方吃点东西,老妈妈,我们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借给我们一个盘子和两个茶杯,行吗?至于过夜,我们在院子里住就行了,我们不来挤了。夏天嘛。”
可是从炉灶的深处,从唠唠叨叨的老太太的背后已经露出了一双光着的小脚。一个瘦小轻盈的身影悄悄地从炉灶上滑了下来,敏捷地从熟睡的人身上跨了过去,然后消失在过道里,马上又端着盘子,用纤细的手指套着两个形状各异的茶杯回来了。开始彼得罗夫以为这是一个小女孩。”当她走到桌前,冒着油烟的黄色灯光从朦胧的黑暗中照亮了她的脸时,他看到,这是一位姑娘,而且是一位漂亮的,正值妙龄的姑娘一只是那件棕色的短上衣,用麻袋布做的裙子和那块交叉地围在胸前,像老太太那样东在背后的破旧的围巾让她的美貌大为逊色。
“玛丽娜,玛丽娜,过来,贱坯子!”炉灶上的老太太恶狠狠地说。
可是姑娘却满不在乎。她敏捷地把一张干净的报纸铺在桌上,然后把餐具放在上面,摆好餐叉,斜着眼睛向彼得罗夫投去匆匆的一瞥。
“请随便吃吧。或许,给你们切点什么,或者热一下?一会儿就可以弄好。只是卫戍队长不允许在院子里支三角架。”
“玛琳卡①,过来!”老太太叫道。
①玛丽娜的爱称。
“你们别理她:她就是这样,有点失常,是德国鬼子把她吓的。晚上她一看到军人,就想把我保护起来。你们不要生她的气。她只是晚上才这样,白天就好了。”
密列西耶夫在背包里翻出了香肠和罐头,还翻出了两条干巴巴的,肚皮上带盐的干鲱鱼和一块军用面包砖。彼得罗夫看来不善于及时储备东西:他只有肉和面包干。玛琳卡的一双小于麻利地切着这些东西,然后很诱人地摆在盘子里。她长长的睫毛下面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她的目光时不时地在彼得罗大的脸上掠过,彼得罗夫也不时地偷偷看着她。当他们的目光遇到一起时,他们俩都脸色绯红,皱着眉头扭过脸主,而且他们俩只是通过密列西耶夫才谈话,他们自己互不搭腔。阿列克谢看着他们俩觉得好笑,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伤感:他们俩这样年轻——同他们相比他觉得自己有些衰老,疲惫,而且饱经风霜。
“还有,玛丽娜,顺便问一下,你有小黄瓜没有?”他问道。
“正好有。”姑娘微微笑了一下,回答说。
“能不能找到煮熟的土豆,哪怕两个也行?”
“只要您说了,就能找到。”
她又在房间里消失了,敏捷轻盈,无声无息地跨过熟睡的人,像一只小蝴蝶一样。
“上尉同志,您怎么能这样对待她?一位不熟悉的姑娘,而您就同她称呼‘你’,管人家要黄瓜,还……”
密列西耶夫嘿嘿笑起来,说:
“老伙计,你当在什么地方?你以为这是在前线还是哪儿?……老妈妈,别再唠叨了,过来吧,我们一起吃饭怎么样?”
老大娘仍然生气地自言自语着,唉声叹气地从炉灶上爬下来,立刻狼吞虎咽地吃起香肠来。看来和平时期她就是一个很爱吃香肠的人。
他们四个人坐到了桌旁,在那些熟睡的人的此起彼伏的鼾声和睡梦中发出的喃喃声中津津有味地吃起了可口的晚饭。阿列克谢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跟老大娘打着趣,逗得玛琳卡吃吃发笑。他觉得自己终于回到了露营生活那亲切的环境里,他尽情地享受着,觉得自己像在异乡飘泊了很久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家。
快要吃完晚饭的时候两人得知:村庄之所以能保存下来,是因为以前这里是德军司令部。当红军开始进攻时,司令部很快就撤走了,没来得及毁掉村庄。希特勒匪徒当着老大娘的面强奸了她的大女儿。她的大女儿在池塘里自尽了,而老大娘由此精神错乱了。在德军来到这个地区的八个月里,玛琳卡不见天日地住在后院的一个空仓房里。仓房的门用稻草和破烂物品堵住了。母亲每天晚上都给她带来吃的和喝的东西,从窗洞递给她。阿列克谢越是跟姑娘说话,她就越是打量彼得罗夫,而且在她的充满激情的、羞涩的目光里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晚饭不知不觉地吃完了。玛琳卡很节俭地把剩下的东西包了起来,塞到了密列西耶夫的背包里:一般说来,士兵什么东西都用得着。随后她同母亲小声商量了几句,坚决地说:
“这样吧:既然卫戍队长把你们派到这里来了,你们就在这儿住吧。你们到炉灶上去睡,我和妈妈搬到仓房里住。光休息吧,旅途一定很累。明天再给你们找地方。”
她仍旧光着脚轻轻地跨过熟睡的人,从院子里抱来一束夏天收割下来的稻草,毫不吝啬地在宽敞的炉灶上铺开,又在一头垫了几件衣服作枕头。她这一切做得迅速轻巧,无声无息,有着猫儿一般的优雅。
“老伙计,这个姑娘真漂亮!”阿列克谢说道。他伸开四肢,舒服地躺在稻草上,弄得关节咯吱咯吱地直响。
“我看一般。”彼得罗夫装出一种冷淡的腔调回答说。
“而且还那样看你……”
“您说说,看又怎么样!可她一直在跟您说话……”
过了一会儿就已经能听到他梦中均匀的呼吸声。密列西耶夫没有睡着。他伸开四肢,躺在凉爽的,散发着浓郁气味的稻草上。他看到玛丽娜从过道里进来了,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寻找着什么。她不时地偷偷望着炉灶。她挑好桌上的灯芯,又回过头朝灶上看了一眼,然后蹑手蹑脚地跨过熟睡的人向门口走去。这位苗条、漂亮、穿着粗布衣服的姑娘的外表不知道为什么使阿列克谢的内心充满了忧郁和宁静。他们总算在房间里安顿下来了。明天早晨他被指定和彼得罗夫一组进行第一次战斗飞行。他,密列西耶夫,是长机驾驶员,彼得罗夫是僚机驾驶员。结果会是怎样呢?小伙子看起来挺可爱!要不玛琳卡怎么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了。好吧,睡就睡吧!
密列西耶夫侧过身去,在稻草上折腾了一阵,闭上了眼睛,随后就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他醒来的时候有一种可怕的感觉。他没有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军人的习惯使他立刻跳了起来,抓住了手枪。他不知道他在哪里,他究竟怎么了。一股刺鼻的、带着蒜味的浓烟笼罩了一切。那四浓烟被吹散之后,阿列克谢才奇怪地看到头顶上一颗颗硕大的星星在明亮地闪烁着。四周亮得如同白昼,叮以看得见像火柴一样散落开来的农舍的原木,被炸歪的、露出横梁的屋顶和不远处被烧得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听到阵阵呻吟声,头顶上波浪般低沉的吼声和那种熟悉的、可恶的、透入骨髓的炸弹下落时的尖啸声。
“趴下!”他向彼得罗夫喊道。彼得罗夫正跪在高耸在废墟中的炉灶上,目瞪口呆地向四周望着。
他们扑倒在砖块上,紧贴着它们。就在这时一大块弹片削倒了烟囱,一股红色灰尘和于士的气味向他们袭来。
“别动,趴着!”密列西耶夫命令道。他勉强克制着自己那无法抑制的想跳起来跑掉,随便跑到什么地方,只要是能动一下就好的愿望——这种愿望是夜间轰炸时人们总能体验到的。
没有看到轰炸机。原来,它们在投下来的照明弹上方的黑暗中盘旋着。可是在灰白色的亮光中却能看见黑色的炸弹冲进被照亮的空域,向下俯冲着,迅速地出现在眼前,随后就看见红色的初耕地在夏日的夜晚猛烈地燃烧起来。大地似乎也被劈成了碎片,发出了延绵不断的隆隆声。
飞行员们平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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