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样儿,拙得什么都不会做,除了鬼抽筋就是东抓西挖,她能有什么有趣的事儿?她要能成一个料儿,猪头插一个葱也能成大象,要不,怎么叫她笨高梁呢!”
她这样说着有点忌讳地看着远处背着手转悠的二爷。
她和二爷家的瞌细奶处得还可以,而高梁奶又是二爷的亲嫂子,所以,她多多少少得顾着二爷的面子,让二爷听了她说高梁奶的闲话,影响不好。
丑妮婶却看看远处的二爷,又斜看了六月鲜一眼,笑了,说:“那老婆的黑武核厉害,把二爷的喷嚏和咳嗽一下制服了,二爷又要几天都不能驴响鼻了。”
六月鲜停下手中的活儿,说:“可不,二爷的那个毛病是天生的,那样打喷嚏就象打雷,已经一辈子了,午睡时常常被他惊醒。”
“这回,让他嫂子把他那毛病熏焉了。”丑妮婶附和着说,还偷偷乐得笑。
范冬花把丑妮婶的意韵大而扩之,嘻笑着说:“那样才好,老东西就得老东西来治,那高梁奶就是他二爷的克星,隔几天不治,二爷dui的那个驴响鼻就要泛滥成灾,冷不丁吓人一跳,象半夜里梦见鬼,那般惊心。”
六月鲜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了,想想刚才与高粱奶的争执与不睦,心里就满是对高梁奶的不满,她有点责怪那高梁奶说:“这个笨高梁也是,整天瞎抓乱挖,拿了东西也不说,和她打交道就得宽心,如若换一个人小心眼的人跟她近处,一天就得打十八架。”
六月鲜的话说出来,那范冬花心里不由把高梁奶的缺点和优点比较了一下,然后才说:“他高梁奶浑身的毛病可多了,整天就是她麻烦多,但那人不会跟人计较什么。”
丑妮婶平日和高梁奶瞎开玩笑惯了,做小辈的她无论嘴上说出怎么难听的话,但那高梁奶似乎也只记一时,当着丑妮婶的面给过红脸,但高梁奶只记一时,过后必忘,于是也说高梁奶:“可不,她那人做什么都是一塌糊涂,但她的心眼儿挺好,不记仇。”
六月鲜原本想说说高梁奶的坏毛病,不想,说着说着,别人倒说了高梁奶的一摊好,于是闷闷得没有了话,兀自用手绣着她的鞋垫。
阳春,正是万木复苏的季节,在絮雪纷飞的柳青中,蔚槐家院中的槐树爆吐出新芽,那槐香的沁香随着日移渐盛渐浓。那洁白如玉、淡雅如水般的花瓣儿在枝上悄悄孕育着,几天后乍然在风中又俏然开放了。
院中,空气中流荡着一丝丝淡淡的馨香——那是槐花特有的气味,那幽幽清香撩起人们心中的丝丝甜蜜回忆,也点燃人们的生活激情。
据石头大爷说,那槐树是蔚槐老爷爷的老爷爷在生第一个儿子那年种的,这附近的姓蔚人家都是一家,不过,那时是一家,到现在,细数已经有四五十家还不止。
那老祖宗种这棵槐树的用意还有一层:那就是大家都是大槐树的移民,祖藉在山西..洪洞大槐树。
蔚槐出车走了三天,没昼没夜,这一觉,整整睡了一天,第二天下午时分,蔚槐才从酣然沉睡中完全醒过来。
他走出屋子,伸伸睡僵的胳膊和腰身,看着大家都在院子里坐着切土豆种,就说:“你们早啊!该吃饭了吧?”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因为他一夜睡得死死的,连晨昏都颠倒了。。
蔚彩说:“哥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早啊!你都睡成二百五了!”
蔚槐却是一点儿也不觉察,打了一个呵欠,还恍恍惚惚说:“我才睡了一会儿,不觉就天明了。”
江惠如想想他睡在床上,一夜不安分,把被子都踢得翻了一个头,一次还把被子踢翻地上,就笑了,说:“你这个人真健忘,早上,你还和我说话来着,又睡了一个觉就忘了?”
她这么一说,蔚槐才醒转过来,自己也觉着好笑,说:“哎呀,我已经睡了一天了?天!我说嘛,我才吃了饭,怎么睡上一觉就饿了——原来,我睡得什么都不知晓了。”
江惠如听他说饿,就返转身,往厨房走去,回过头来说:“可不是么?傻睡了一天,自己还迷糊着不知怎么回事!你等着啊,中午的饭还热着,盛到饭里就能吃,我给你端饭去。”
蔚槐却象一个影子似的跟进厨房,边洗手边对江惠如说:“这日子啊,在家里就是过得快,还没有觉着是在家里,倒又要走。”
说完,他一个人钻到厨房里间稀里哗啦洗脸刷牙,收拾自己。
江惠如听他说到又要走,探过身子看着他问:“你又要走么?是不是以前也是这么忙?”
“是啊!”
“那你……”她有点担心地停顿了一下,“槐子啊,注意身体,在外面可要开车小心,别开快车。”
蔚槐听她话里替他操心,会心地笑了,然后又说:“今天晚上八点,我就得走。钱难挣屎难咽,什么钱也不好挣哪!赶明儿成了大款就好说了。”
正这么说着,却听西院里嘈杂一片,好象两个女人在西院高声大气地嚷嚷。
蔚霞侧着耳朵一听,说:“不好,西院里好象吵家了!”
范冬花听了,把手刨着的土豆种一丢,说:“我去看看去!这个子春也是,给你高梁奶特殊也不征求一下爱莲的意见,也不商量,什么事却私做主张,怪不得爱莲要和他闹。昨日,我就听爱莲叨叨,这一家几张嘴,喂饱也是难啊……”
说着拍拍手,又用围裙拍打一下身上的土就要出去。
范冬花以为程爱莲跟高梁奶婆媳俩吵架了,原来却不是。
210
原来,今年初春,程爱莲又生了一个三女儿,按村里计划生育的规定,三胎不允许,生了二胎就得结扎。这不,程爱莲生了孩子才二个月,村妇联主任鸡不宁就找上门来了,要她结扎。
按说,计划生育是一项基本国策,可村里人观念落后,一门心思就想生儿,而且在他们看来,没有儿子就象庄稼人没有耕地,没有耕地就没有希望。
所以,村里一些人想尽办法生儿子,偷着生,躲着生,总要生出一个带把子的才心满意足。
而且,男人生了儿子时,无论怎么扣怎么罚他也认了——儿子是江山,有了江山就不会绝种,就会继承他们一脉相承的事业,他们什么都不愁。
所以,村里人给那个管妇女生养孩子的妇女干部为"鸡不宁",因为她整日跑来跑去老给妇女结扎。
其实,人家那个妇女干部叫冀来银,她常年跑来跑去要妇女们搞计划生育,大家也是生儿要紧的,惹得大家心烦了,所以牢骚满腹就把冀来银叫成了鸡不宁。
冀来银找程爱莲的时候,程爱莲正和那高梁奶生气,免不了顶撞那高梁奶几句,挑一些高梁奶的不是,什么不管她的两个小丫了,什么有好东西也舍不得给丫头吃了,什么笨得什么忙都帮不上了。
那程爱莲嗓门大了,高梁奶受不了,可又胆怯程爱莲那狮子老虎的厉害样儿,低低地辩护了几句,说:“我是年纪大了,我哪里顾了那么多啊?”
那程爱莲的本来怨气冲天,听高梁奶这样说,心里越发气恼,一气恼,她的话里就越发上钢上线,她说那高梁奶:“不是吧!你哪里是年纪大?我妈比你还年纪大呢!可她就能料理了大家。要我看啊,你是偏心,自从我嫁到你家来,你就偏心,你就不接济我们。”
程爱莲正这么气呼呼和高梁奶说着,那鸡不宁就进来了。程爱莲一看鸡不宁,就知道人家是干什么来了,所以,她生了高梁奶的气,也对鸡不宁爱搭不理,把人家冷在院子里,并且把门也关上了。
“呯!”原先她和高梁奶嚷嚷时,那门是开着的,现在,她重重地把门磕上了,象负气似的,给人一种拒绝与厌恶之感。
反正,那鸡不宁是不受欢迎的,特别是计划生育来访。
还好,高梁奶看到鸡不宁来了,赶紧打招呼说:“鸡主任,你来了?”
那冀来银听到有人叫她鸡主任心里虽然不悦,但没吭声,也没表现出来,只是点点头。
冀姓和鸡姓不能同一而语。冀姓是皇家姓氏,而鸡是下九流的下九流的姓氏,属末一流的,那不一样。
冀来银向来很看重自己的姓氏,因为她上面有人,省里和县里都有亲戚在做官,所以,她听到别人叫她鸡主任,她感觉自己做了暗娼似的,心里自不痛快。
鸡不宁吃了程爱莲的闭门羹,只好站在院子里,在孩子们喧来嚷往的热闹中和洗衣服的高梁奶叨家常。
“大娘,洗衣服啊?”她搭讪着问。
那高梁奶知道冀来银是大队干部,赶紧让坐、端水,还把挂在顶棚上的小篮放下来,抓了一堆红枣给人家:“鸡主任,吃啊,吃红枣。我们小户人家,没什么好吃的,鸡主任,你多担待点儿。”
鸡不宁慢腾腾地踱着方步,不知是坐还是站的样儿,似乎又若有所思的样子,后来终于在高梁奶又叫人家鸡主任时,忍不住又说:“大娘,我姓冀,不姓鸡,我叫冀来银。”
高梁奶生知人家冀来银是妇女干部,妇女干部虽然是一个芝麻官,但对平头百姓来说,是神就得敬,是庙就得恭,这在高梁奶没有文化的头脑里是根深蒂固的,于是她咳嗽一声,掩掩嘴,赶忙说:“知道,知道,我也想叫一声冀主任,但不想一出口就叫成鸡主任了,这,都是受大家的影响。”
说着,她又自言自语傻里傻气地道,“大家也是,放着好好的冀主任不叫,偏要叫干部鸡不宁,成什么话!?敢情那干部也能象那暗娼一样叫?”
你听高梁奶这话说的。
鸡不宁听了高梁奶的一副话,再看看她那大大咧咧的样子,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儿,但看高梁奶那傻乎乎的样子,也不计较什么了,坐下来喝水吃枣。
子春的女儿小春和小莲看到有枣吃,立马从玩游戏的团伙中跑出来,看着鸡不宁吃,都目羡口馋站着一边看她。
后来,又伸过小手向奶奶讨要:“奶,我们也要吃。”
高梁奶无奈地抓了些许红枣,递给她俩后,挥手打发她们:“快玩去吧!别捣乱。”
两个小孩子拿着红枣又吃又走,而后跑着玩去了。。
那时,岁月虽然不怎么清贫了,但还是十家就有九家穷,虽然实行土地承包制,大局面还是没扭转过来。
譬如说那红枣,大家能吃到它,其实很稀罕。
鸡不宁吃了几颗红枣,清清嗓门,说:“大娘,你家里可以啊,还攒着红枣,很多人家都吃不上。”
高梁奶受宠若惊的样子,唯恐自己招待不周人家再怪罪自己,赶忙说:“鸡主任,托你的福,我们日子过得还可以吧!”
鸡不宁来这儿要办事儿,要管程爱莲生孩子结扎的事,然而,办不成。大家也看到了,人家程爱莲没给她好脸色看。。
鸡主任看程爱莲把屋门紧闭,象防贼似的防着她,心里不悦着,也只有把要说的话,要交待的事和高梁奶说了。
她慢条斯理喝着水吃着枣,说:“大娘,咱们把话说在前头,你家子春现在是三胎了,按计划生育政策,该做绝育措施。”
高梁奶看鸡主任吃了她心爱的红枣还要媳妇结扎,这心里兀自就骂上鸡不宁狗杂种,不是人了。
但她深知官高一品压死人,她还得服软,心里虽然不畅嘴里还是示饶说:“那是那是。可是,鸡主任,你能不能宽松一点,不要我媳妇做那肚子上割刀的手术。”
鸡主任叹口气,很是为难的样子,后来低着头说:“不行!这是计划生育政策,不能搞特殊化。”
高梁奶心里的那个传宗结代的思想也是根深蒂固的,平日里石头大爷就把养儿种地的思想在嘴上说来说去,所以,自然而然地影响着高梁奶。高梁奶这一生也不赖,生了二个儿子,值得她骄傲一生,但她也满希望自己的两个儿子也象自己一样能一个一个生元宝,顶门撑户。可是事与愿违,大儿子冬生了二个丫片子,小儿子春更上一层楼,生了三个丫片子也没生出一个带把的。
211
“没儿子不行啊!”高梁奶心里这样想着就有了和鸡来宁打持久战的想法。
于是高梁奶又和人家磨磳,说:“可是,鸡主任,我家子春有三个丫头,还没生出小子,那怎么行呢?在村里,丫头片子可代替不了那带把的。”
鸡不宁吃着喝着高梁奶的东西,宣传着她的计划生育,慢悠悠地说:“生男生女一个样,你们的思想都是重男轻女,这不行……”
鸡不宁这么说着,呆在屋里的程爱莲却是越听越不愿听了,她打开门,端出一盆水来,朝着鸡不宁脚底便泼过来,嘴里还骂骂咧咧:
“丧门星一个!自己生了小子,倒要害得别人绝种!”
那盆脏水惊心动魄地泼在鸡不宁的脚下,溅出来的水珠很快把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