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声音不大,却盛气凌人,狱卒有些被震慑住,仔细地想了想,还是去开裴大牢房的门。
此时,朝廷中最位高权重的几个大人,全都坐在集英殿中等着裴凌南。
裴凌南牵着裴大,不卑不亢地走到他们面前,轻轻点了下头,“不知大人们召我前来,有何要事?”
太师本来要开口,目光落在裴大身上,瞳孔陡然一缩。他见过年轻时候的崇光皇帝,虽然比这个孩子还要美,但五官轮廓却如出一辙。老太师看得失了神,被裴大察觉。裴大轻轻扯了一下嘴角,笑容如花。
一个官员说,“大胆裴凌南!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蛊惑皇上!这次南北和谈,北方得利,是不是你的目的!”
裴凌南一下子就笑了,裴大摇了摇头,慢慢地说,“这个爷爷,我娘是北朝的官吏,让自己的国家得利,不是人之常情吗?难道这也算罪吗?”
太师看了左相一眼,两个人都把目光投到裴大身上。
裴凌南下意识地把裴大揽在自己身边。
“裴凌南,我朝从未有纳北朝女子为后宫的先例。因此,本相不赶尽杀绝。你若是带着你的儿子,乖乖地回北朝去,便放你一条生路。”
“如果我说不呢?”裴凌南挺起腰杆,“这个国家能赶走我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你们的皇帝!”
“你!”左相的脸抽搐了一下,随即脸色阴沉了下来,“敬酒不吃吃罚酒。”
太尉高喊了一声,“来人啊!”禁军便蜂拥了进来。
“唉哟!”恰在此时,一个人从横梁上掉了下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众大臣纷纷一惊,以为是什么刺客,有的甚至已经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闪避到后面。
地上的玉翩阡揉了揉屁股,眼波流转,挥手致意,“早啊,大人们。”
“你!”枢密使气得胡子发抖,暴跳如雷,“集英殿是什么地方!你一个小小的伶人,怎么敢在这里偷听国家大事!抓起来,给我抓起来!”
禁军纷纷扑过来,玉翩阡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轻盈地闪过几,嘴里还念念有词,“唉,不要一大清早就动刀动枪的嘛。我知道集英殿是商量国家大事的地方啊,可是大人们明显不是在商量国家大事,而是在商量怎么杀人灭口嘛。”
“大胆!抓住他,愣着干什么,快抓住他!”太尉又叫了一声。
玉翩阡见来禁军越来越多,大有扑倒他的趋势,果断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金牌,“我有先皇御赐的免死金牌,谁都不能动我!”
众人大惊,连禁军都不敢再动。有胆大的大臣上前去,想看个仔细,玉翩阡索性贴到他眼前。只见那金牌两边雕着双龙,中间一个硕大的免字。那大臣吓得直接跪在地上,高呼万岁。见此情景,所有的官员都不得不跪下来,三呼万岁。
玉翩阡回过头,得意地冲身后的裴凌南和裴大看了一眼,还对裴大眨眼睛。
裴大惊讶地张大嘴,玉翩阡已经转过去面对众臣了。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皇上重伤昏迷,你们就在这自作主张要杀人灭口?堂堂大国,让人看了笑话去。”玉翩阡走到裴凌南面前,伸出手低声说,“明月流金带着吗?借我一下。”
裴凌南忙从怀中掏出来给他。
玉翩阡复又走到太师面前,晃了晃明月流金,“太师,您是三朝重臣,这个东西,您认得吧?”
太师抬起头来看一眼,惊道,“它,它是……”
“仁德陛下将它给了谁,你们心中有数。而这东西,由崇光陛下给了裴凌南,意味着什么,你们不知道么?”玉翩阡又走到裴大面前,把他连拉带拽弄到大臣们面前,“你们谁见过以前的崇光皇帝?”
众大臣没见过的就摇头,曾经见过的都假装没听见。
“太师,勇敢点好不好啊?”
左相缓过神来,猛地一拍桌子,喝道,“玉翩阡!你有先皇的免死金牌,本相等是奈何不了你。但是这个野小子,来历不明,企图混淆皇室血统,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
“谁说他是混淆皇室血统?”殿外响起了低沉的一声,随后,翁照帆缓步迈入。
众臣都站了起来,官位较低的忙俯身以示恭敬。
左相和太师对视了一眼,紧了紧下巴没有说话。这个翁大人是傻了吗?老论大臣,怎么帮着一个野小子说话?
翁照帆把手中握着的卷轴交给身后的越香凌,越香凌命人把那画卷打开。众大臣见过那副画像之后,纷纷发出了惊叹声。那画上的少年,美丽高贵,犹如国色天香的牡丹花一般。
“这是崇光陛下十岁时,画师所画的御真画像。太师等几位当年随老夫一同目睹过龙颜的大臣应该都不会忘记。而这个孩子……”翁照帆对裴大轻轻招了招手。裴大看了裴凌南一眼,裴凌南点头,他才走到翁照帆的身边。
翁照帆命人把那画卷放到裴大的身边,“如此,几位大人可自行比对,老夫无需多言。”
从没见过崇光皇帝真颜的大臣们仔细地盯着画和裴大。虽然画上的少年比裴大长得还要好看些,但是他们的五官轮廓如出一辙,说没有血缘关系,谁都不会相信。早前听说崇光陛下因为政变而流落民间,生出这么个儿子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这样一想,他们顿时便有些心惊胆战。万一这个孩子成为了皇子,他们这些跟皇子对着干的大臣,将来肯定得玩完。
翁照帆又说,“我翻阅了所有的史书和典籍。我朝虽然没有招别朝女子为后宫的先例,但也没有任何律令和祖训不许别朝的女子入宫。我以为,情之一事,若是不违礼,不破法,便没有阻断的道理。何况纳谁为后宫,说白了,是皇上的家务事,列位大人不要干涉太过了。”
太尉急了,“翁大人,你……你!”
就在老论大臣要发难的时候,景福宫的内官匆忙跑来禀告,“大人们,陛下已经苏醒过来了!急宣几位大臣和裴凌南母子前去景福宫问话!”
太师等人面面相觑,裴凌南和裴大相视,一起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景福宫内,赵显在内官的搀扶下,勉强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还很虚弱,浑身都没什么力气。昏迷的时候,一直有什么事压在他的心口,催他快点醒过来。他在强烈的不安中,强迫自己睁开了眼睛,听完内官的禀报,便无比庆幸自己适时地醒了过来。
他抬头,看到龙帐上印着一个纤细的影子,便开口唤道,“皇后?”
帐外之人,应声撩开帘帐,慢慢地走进来,跪在赵显的面前。
翁怡君抬头,已经是泪流满面。
“皇后,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赵显伸手去扶翁怡君,翁怡君摇了摇头,“陛下,臣妾有一件事求您。在您答应之前,臣妾必定不起来。”
“你说。”
“请您爱惜自己,请您为了这个国家和您的百姓保重。若有一日臣妾不能再辅弼您,也别忘了臣妾的这一片赤胆忠心。”翁怡君伏地叩首,赵显忙命身旁的内官搀扶她起来。
“皇后,你这是做什么?不要尽说些不吉利的话。待朕好了,遍寻名医,一定治好你的病。”
翁怡君展开笑颜,“臣妾先谢过陛下的隆恩。”
说话间,大臣和裴凌南已经到了景福宫外,内官把他们带了进来。
赵显命内官掀开龙帐,只放置了一架巨大的屏风。皇后翁怡君,置了一张椅子,坐在他的身旁。
众人纷纷下跪行礼,裴凌南看了屏风后模糊的影像一眼,也跟着下跪。
“平身吧。”赵显在屏风后面说。
“谢陛下。”
赵显透过屏风,看到裴凌南和裴大衣着褴褛,站在大臣们的后面,像是没有被伤到。他缓缓地舒了口气,但随即又严厉地质问道,“是谁把裴凌南母子关起来的?!”
太师上前一步,“陛下容禀!我朝实在是没有纳北朝女子为后宫的先例。况且那夜裴凌南和陛下在一起时,陛下受了重伤。臣等担心她有什么不轨的企图,所以才着手调查,请陛下明察!”
赵显轻轻咳嗽了两声,裴凌南连忙担心地看向他。可隔着屏风,隔着数位臣工,她无法近前。
翁怡君忙伸手拍了拍赵显的背,用目光询问。
赵显笑了一下,轻轻摆了摆手。
“你们别忘了朕的生母,也是北朝人。她虽然生前不得入宫,但是朕登基之后,已经给她上了仪妃的谥号。朕身上有一半北朝的血统,按照你们的说法,朕是不是没资格当这个皇帝了?”
太师大惊,连忙趴在地上高喊,“臣等绝无此意啊陛下!”
“你们去翻国史也好,去翻律令也好,若是能找出一条裴氏不能入后宫的规定,朕便作罢。否则,就闭上你们的嘴!”
“请陛下息怒!”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没有大臣再敢出言。
赵显猛提起一口气,厉声喝道,“朕还要告诉你们,刺客这件事情还没有完。朕要彻查幕后的主谋。一旦查出是谁做的,朕一定把他挫骨扬灰,治他藐视国法,动摇宗庙社稷的大罪!”
“臣等万死,陛下!”
“都退下吧。”赵显疲惫地挥了挥手,大臣们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恭敬地往门外退。翁怡君也起身告辞,从屏风内退了出来。
裴凌南和裴大也要走,翁怡君却叫住他们,“请留步。陛下在里面等你们。”
裴凌南还有些犹豫,裴大已经冲到了屏风后面。
赵显看到他,露出了笑容,“快过来。”
“爹!”裴大跑过去抱住赵显,眼泪鼻涕哗啦啦地往下流,“还好您没事……”
“傻孩子。”赵显摸了摸他的头,“爹还没把欠你们的还清,不会死的。”
“娘说,爹不欠我们。孩儿这些年,也没尽过孝道。所以算打平了!”裴大仰起脸看着赵显,眼睛像是天上的小星星,“不过以后,我会长伴在爹左右,一步都不离开。”
赵显由衷地笑道,“谢谢你,光儿。”
裴大摇了摇头,放开赵显,“皇后娘娘说她宫里有好吃的糕点,请我去玩儿。”他古灵精怪地朝屏风外面使了个眼色,又冲赵显挥了挥手,就跑出去了。
裴凌南还来不及开口叫裴大,这座宫殿便只剩下了他和赵显两个人。
她来过三次,前两次,赵显都在昏迷中。她有什么话,有什么情绪,都可以尽情地表达出来。可是这一次,他是清醒的,就等在屏风后面,她却情怯了,甚至想就这样走掉。
“凌南。”赵显唤了她一声。这一声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沉重地压在她的心上。她忽然有了勇气,直挺挺地绕过屏风,站在赵显的面前。
她身上穿着囚服,脚上踏着草鞋,脸上很脏,一道道的黑印子,嘴唇有点倔强地抿着。
赵显的柔情似水,全化作脱口而出的笑声。
“喂!”她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一种反应。
赵显慢慢地坐起来,拉住她的手,笑道,“如果我不知道你已经做娘了,你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我会误以为你是来找我寻仇的小姑娘。来。”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裴凌南半推半就的坐下来。
他掏出手帕,仔细地擦她脸上的污痕。她鼓着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我倒喜http://。345wx。欢你这个样子。在外人面前是独当一面的女官,在我面前,只是个小女孩。”赵显摸了摸她的脸,满足地说。
“你别以为我原谅你了。”她还是嘴硬。其实他掌心的温度,早已经把她的心融化了。
赵显把她抱进怀里,笑道,“那就别原谅。狠狠地怪我一辈子,这样我便一直在你心里了。”
“想得美。”她依偎在他的怀里,枕着他踏实平稳的心跳。只要他好好地活着,比什么都好,比什么都重要。她仰头看他,发现他眉心有一道沟壑,似是有惆怅尚未解开。
“流光,你有心事?”她伸手想去抚平他眉心的褶子,他却抓住了她的手,“没有,我只是担心,他们还有法子为难你。不要紧么?若是留在我身边,将有许多的艰难险阻。我虽愿意给你最好的,但你知道,如今的朝堂,并不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
裴凌南不以为然,“我可是裴凌南,为官十多年,不是什么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让他们尽管放马过来。不过,谁说要留在你身边了?”
“恩?我昏迷的时候,怎么听一个人说,什么什么上天入地都要陪着我?”
裴凌南低头,急急否认,“你听错了。”
“是吗?那我来验证一下真假。”赵显忽然抬起她的下巴,迅速地吻了过去。
裴凌南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