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在彬眼中若有所思的神色一闪而过,笑道:“眉儿,好生送王爷回去。”
画眉只能领命了。
陈墨这个没眼色的,竟也不知道接过初云,只迈着小碎步跟在他们身边,关切道:“王爷,又喝了些酒么?”
“没有关系。”初云摆摆手:“回去休息片刻便好。”
陈墨疑惑,见他的脸色并不像醉了的样子,为什么还需要这个画眉搀扶?他探究地看向画眉,难道又是一个千方百计想接近王爷的小姐?
画眉狠狠瞪了回去,陈墨一呆,移开了视线。
走至初云所住的院落,他突然顿住脚步,画眉急忙收步扶好他:“王爷。”
初云并不看画眉,转向陈墨:“陈墨,我方才学了一句话,不知你听不听得懂。”
“什么话,王爷?”
初云想了一下,慢条斯理道:“叽哩咕噜呱叽呱叽噼哩啪啦……”
!画眉只觉一个惊雷劈天而下。她方才说的是娘家乡的方言土语,此方言拗口难懂,加之她语速极快,画眉心中自认万无一失。没想到初云只听了一遍,就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她手心捏一把汗,满怀希望地去看陈墨,不住祈祷他说听不懂听不懂……
然而看着陈墨大张着嘴的表情,画眉有了不妙的预感。
初云笑看着陈墨,好整以暇地等待他的答案。
陈墨小心翼翼地开口:“王爷,你真要听?”
“嗯,要一字不差的。”
陈墨咽了口唾沫:“初云……这匹笨马的脸皮真是……厚过了城墙,亏他竟有脸坦然地坐在这里吃这顿犒劳饭,若不是我帮忙,我看他就得改名叫初一,把这账算到明年的初一去,我鄙视他……”
画眉呆愣了片刻,猛地放开初云的手,掩面泪奔而去。为什么每次好不容易讨好他一把,又会更加严重地得罪他,真是阴险王爷啊啊啊――
画眉与陈墨之间的梁子由此结下了……
晚饭前,一个小丫头来找陈墨:“陈公子,我是流苏,是画眉小姐的贴身丫环。”
“哦,你找我有事么?”
流苏笑道:“我家小姐让我来请王爷今晚务必赏光看戏,为了表达对王爷的谢意,小姐特为王爷准备了惊喜。”
陈墨道:“你家小姐要向我们王爷表达什么谢意?”
“小姐说王爷近日统账十分辛苦,因此要表达谢意。”
房内响起“噗”的一声轻响,似乎是有人呛到了的声音。
流苏疑惑地看了眼房门,并没有在意,期待地看着陈墨。
陈墨回头往屋内看了一眼,转回头来,轻咳了一声:“我知道了,告诉你家小姐,王爷晚上会去的。”
流苏欢天喜地地走了。
画眉求了戏班老板很久:“李老板,你就让我上下台吧,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很重要。”
李老板为难地看着画家千金:“画小姐,真的不是我不想让你上,实在是……在尚书家表演,来看戏的又是王爷,万一出个差错,我们一班老小可就完了。”
“我保证不会出差错!”画眉继续央求:“实话告诉你,我严重得罪了一个人,就想借着今晚这个机会,让他高兴一把,讨好讨好他,否则完的就是我了。李老板,我从小到大看过的戏折也多了,简单的角色我绝对不会演出差错来。”
李老板思量半日,“那……我给你一个角色,你不能再……”
“好,我保证,你让我演什么我就演什么,绝不挑三拣四!”
“小红,带画小姐去上妆。”
画眉欲哭无泪。她没想到李老板让她演的是一个小丫环,而且这个丫环一句台词也没有,动作也没有,男女主角对戏时,她只要一直站在后面作痴呆状。
然而保证已经作出去了,画眉没法反悔。
画眉参与的是当晚的最后一出压轴戏。这出戏讲的是一个千金小姐无视门第差别痴情地爱着一个书生的故事,小姐父母不同意二人婚事,小姐却矢志不渝,后来书生寒窗苦读考中了状元,终于抱得了美人归。这种才子佳人的戏码总是大受欢迎,台下的众人看得都很认真。
但画眉发觉不对劲了。她费尽心机上台表演讨好初云,万一初云连看都看不到她,这一番苦心岂不白费。
画眉心念一转,觉得自己需要想办法引起他的注意。
画眉脆声轻咳了一声,前面的书生小姐身形微微一僵,继续表演。
画眉期待地看过去,台下的初云面无表情。
画眉急了,故意将腰边的手绢扯了下来,弯下腰去捡。这个大动作终于引起众人注意了,画在彬、画谦和杨柳都疑惑地盯着她看,这一看就齐齐变了脸色,只有初云还是面无表情。
怎么还没看到?画眉视线锁定初云,拼命冲他眨眼。初云脸上表情异常平静,专注地看着台上。
包括在一旁侍候的下人们都发觉不对了,纷纷睁大了眼睛盯着那个奇怪的丫环猛看。
画眉加大幅度,更卖力地冲着初云挤眉弄眼,初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认真看戏。
小海终于认出画眉来了,挥舞着小手大叫:“姑――”才喊出一个字就被画谦捂住了小嘴,小海急得手舞足蹈,拼命乱挣。
画眉的一颗心全系在初云身上,眼睛眨得像进了沙子一般,然而任她怎样卖力,初云的脸平静得如同一池无波秋水……
站得远些的下人们开始叽叽喳喳地小声议论,还不时对着台上指指点点。
书生、小姐两个主角越来越迷茫,自忖是不是演岔了什么,还是衣服扣错了钮扣……
两人毕竟演出经验丰富,虽然心慌意乱,总算熬到了演出结束。两人带着一身冷汗回到后台,互相看看扮装并没有什么不对,一时又担心又疑惑:“今天是不是演砸了?在王爷跟前演砸戏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
画眉懊恼不已,真是白费力气了。她气愤地拿起一块绢帕就要擦脸,李老板忽然一脸喜色地冲了过来:“大家先别忙卸妆,诚王殿下方才开了金口,说最后一出演得甚好,要亲自过来施以赏赐。”
男女主角一听眼睛就亮了,这可真是喜从天降,觉得自己一下子从黄泉飘到了碧落。
画眉没精打采地跟着众人重新登台,王爷赏不赏的,又关她一个台词都没一句的小丫环什么事。
陈墨拉长了调:“跪接王爷赏赐!”
一群人哗啦啦跪下,初云微笑着将银锭一一放进他们的手里,并不说话,众人忙不迭大声谢恩。
画眉沉默地跪在后排,正发着呆,忽觉臂上一阵大力将她拉起,她茫然起身,对上一张俊脸。
初云唇角一勾,眸中笑意满满,拉起画眉的手将银锭放进她的掌心:“演得很好。”
眼珠子掉了一地。李老板茫然了,男女主角也茫然了,诡异……这个完全不需要演技的背景丫环……竟得了王爷的亲口表扬……
缘由此起
昭扬帝对初云调查的结果表示满意,当朝为画在彬正了名。画在彬大觉颜面有光,对初云感激涕零。初云离开画府的那日,一家老小站在门外热情相送,画眉也夹在其间不住点头鞠躬并道“王爷好走”之类。
待那驾华贵的马车驶出视野后,画眉松了口气,拍拍手:“爹娘,哥哥,我出去转转。”
画谦问道:“你又要去哪里疯?”
画眉一挑眉:“哥,我近日天天算账,算得眼睛都花了,现在好不容易没事了,还不许我出去逛逛胭脂水粉铺么?”
杨柳笑嗔道:“你若有心思在那些胭脂水粉上倒还好了,去吧去吧,记得早些回来。”
画眉搂着杨柳“吧唧”亲了一口:“还是娘最好,我走了。”
杨柳又气又笑,无奈地看着女儿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画眉在大街上慢悠悠地晃荡,有一搭没一搭看着路边小摊。
一驾马车“嘶”地在她身后一个急刹,画眉惊魂未定地转过头,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车夫一通训:“你这丫头,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吗?”
画眉本来没想计较,一听此话不由大怒:“你的马车在我后面走,差点撞到我还骂我不看路!”
车夫还要说什么,车厢里有人敲了下厢壁,车夫立即住嘴,瞪了画眉一眼,驾车走了。
画眉耸耸肩,也不以为意,继续往前走。没想到片刻之后,那驾马车竟停了下来,一只修长的手掀开车帘,紧接着探出个头来:“画小姐。”
画眉一愣,赶紧走上前去:“王爷?这么快又见面了,呵呵,呵呵。”刚刚热情、隆重地送走的人,一转眼又出现在面前,画眉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初云点头:“你这是要去哪里?”
画眉道:“我去城北的博翰书斋,上次向那儿的老板订了几本书。”
初云略一思索:“上车吧,正好顺路。”
啊?画眉笑嘻嘻地爬上马车,四顾一圈:“王爷,怎么就你一个人,陈墨呢?”
“他有点事情需要处理。”
“原来这样,这驾马车怎么不是刚才那……”画眉话未说完,初云忽然脸色大变,一把按低画眉的脑袋,将她压进了自己怀里。
画眉莫名其妙,只听得耳边有风声呼呼而过,紧接着有东西噼哩啪啦地扎进厢壁。
初云抱着画眉纵身一跃出了车厢,腾出右手抽出腰间佩剑,在空中连挽数朵剑花,一时间叮当脆响声连绵不绝。
初云逼落一批暗器,趁着空隙果断挥剑斩断了马匹与马车间的缰绳,揽着画眉纵身一跃跳至马背之上,一收僵绳,沉声策动马匹,往前疾驶而去,其间又挥剑挡掉几批暗器。
画眉晕头转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连串变故吓得脑袋发懵。她总算反应过来,明白自己这回倒霉得很,好不容易坐回王爷的马车,还遇上了追杀他的刺客。
初云薄唇紧抿,策马疾奔。后面的刺客似乎狗急跳墙了,竟不再躲在暗处,明目张胆地追了出来。初云又要驭马又要抵挡暗器,还要护住怀里的画眉,渐渐有些吃力。他脑中略一思索,掉转马头朝南面奔去。半个时辰后,画眉白了脸,逮了个空问初云:“王爷,你别告诉我,咱们要逃到这片森林里面去。”
“嗯,没别的办法了。”初云神色严肃,手揽向画眉腰间:“等下抱住我的腰,闭上眼睛。”说话间将手里的剑往斜后方猛然甩出,抱紧画眉,纵身下马,迅即往森林里掠去。
画眉吓得直哆嗦。这片森林是著名的流传有无数鬼怪传奇故事的鬼森林,据说进去的人没几个能绕出来的……
如果不去想那些恐怖的传说,森林深处也算美景。树木高低错落有致,绿的、红的、红黄的树叶拥拥簇簇,颜色亮丽好看,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不但不嫌吵闹,反令人觉得林间异常安静。
初云牵着画眉的手慢慢往前走,轻声道:“小心脚下。”
画眉避开脚下刺木,侧头去看初云。阳光透过丛丛枝叶,在他的脸上投下斑驳树影。他面无表情,抿唇看着前方的路,左手紧紧地握着画眉的手。
初云转过头来:“怎的了?”
画眉回神,赶紧跟上。
初云笑了一下:“看,前面有方活水湖,累了的话,我们可以在那里休息片刻,喝点水。”
“嗯。”画眉微红着脸,跟上他的步子。
初云在湖边拣了块青石,安置画眉坐下,从衣襟里掏出一块东西,往画眉手里一扔:“接着。”
画眉看着手里的云片糕,惊奇不已,一个堂堂王爷竟然随身携带小零食。
初云径自往湖边走,“小丫头,脸都吓白了,吃点东西放松一下。”他在湖岸旁蹲下身,掬起捧水便往脸上浇。
画眉看着初云轻松洒脱的样子,犹豫着开口:“王爷,这样被人追杀,你难道不会、不会有一点儿害怕吗?”
初云回过头来,脸上挂着亮晶晶的水珠,每一滴都反射着太阳的光芒。他不在意地笑笑:“没什么可害怕的,习惯了。”
画眉心里一动,举起手里的云片糕:“王爷,这个是不是……”
初云看着云片糕,眼里泛出抹温柔之色:“有次本王被人陷害,在一处密室中被困了整整两天。出来后,小……一个朋友,便坚持要求我随身携带点儿食物。这么多年,已经习惯这样了。”
画眉面色复杂地看着初云,难以想象人前总是一副鲜衣怒马、神采飞扬模样的王爷、一个被人们以“日出云如画”为喻的风流少年,过的竟会是这样一种生活。到底要经历多少曲折磨难,才能换得他此刻这一脸云淡风轻。
初云抹了把脸,在画眉身边坐下:“画小姐,抱歉,今日是我连累你了。”
画眉回过神来,“不会。其实,说不定王爷就是为了探身出来同我打招呼,才引了刺客注意。再者,王爷若是早早扔了我,也不至于摆脱不了那些小小刺客。”
初云低低笑了,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