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瞪大了眼:“你说什么,小姐?”
画眉促狭地笑:“你走了,让陈墨怎么办?”
流苏黯然低头:“他怎么办又关我何事,我只跟着小姐。”
画眉轻叹了口气:“你和他都已经……那样了,又怎能说他不关你事?”
流苏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画眉。画眉手下收紧,将她拉到身边:“第一次是在画府,对吗?”
流苏红着脸点头:“嗯。有一天他急慌慌地跑来找我,说是小姐同他说,‘你和流苏不必再有顾忌了,我和王爷都明白。’我和陈墨都很开心,再加之当夜你和王爷又和好了,我们俩一时欣喜若狂,忍不住喝了几杯酒,后来半醉不醒间就……就……”流苏羞得再没法说下去。
画眉轻轻拢了下流苏因忙碌而略显零乱额发:“陈墨他人很好,你跟着他,我放心。”
流苏眼中泪水汹涌而出,她猛地抓住画眉手:“小姐,我不要跟着谁,这辈子我只跟你一个。”
画眉好笑地看着她:“你便是我女儿,我也没法带着你一辈子。”说到这里,她忽然止住话头,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画眉抿紧了唇,被流苏握住手不住轻颤。
流苏知道话题触及了画眉痛处,她完全不知该怎样安慰她,一下子没话可说了。反是画眉先笑起来:“好了,你帮我去找陈墨,让他请王爷过来一趟。”
好一会儿之后,陈墨才匆匆跑了过来:“王妃。”
画眉看向他身后,那里空无一人。她似乎也并不太感到意外,只是问:“王爷呢?”
陈墨“扑通”跪下:“王妃,请你留下来。”
画眉不免诧异。
陈墨急切地看着画眉:“王妃,你知道王爷这几日都是怎样过来吗?我陪他出门时,遇到别人问候王妃,他当面微笑应对,一转身就是大半日沉默,我同他说什么他都再没反应。如今全府上下在他面前连‘王妃’二字都不敢提及。王爷白日忙于应付繁杂朝务,到了夜间却是整夜整夜地辗转不眠,再这样下去,纵是铁打人也受不住哪。王妃,这种时候你若当真离府而去,你让王爷怎么办……”想着初云终日一片灰暗眸色,陈墨喉间一哽,再也说不下去。
画眉安静地等陈墨说完:“王爷听不得我名字,也不肯来见我,是这样吗?”
陈墨忙摆手:“不是你想这样,王妃。”
“你先起来,陈墨。”画眉笑了笑,自袖中取出一只银制小酒壶,轻放在桌上,压住上面一封信笺:“他不肯来,就算了。”她指尖划过信笺边角:“请你转告他,这个等他加印之后,交给流苏替我保管就好。”
陈墨视线瞥过案面,在看见纸笺上方“休书”二字后,不免大惊失色。眼见着画眉没半分犹豫地转身出门,他再也没法保持镇定,一手抄了案上银壶和休书,边大步往外走边道:“王妃,请你等一下,就等一下,我这便去再唤王爷。”
昨日重现
陈墨冲到书房内:“王爷,求你过去一下,你再不去,王妃她就真要走了。”
初云握笔手一顿,一滴浓黑墨汁从笔尖坠落下来,在纸面上迅速晕出一小块浓黑。初云目光落在那团墨渍之上,良久后,他伸手将那张纸移了开去,重新铺上一张白纸。然而再度提笔时,他手腕一个轻颤,纸上又是一滴浓墨。
再没时间可以耽误,陈墨将银壶和那封休书放在初云面前:“王爷,王妃连休书都拟好了,没说去向,没说打算,这一走,就当真不知何日才得再见了,”陈墨眼圈通红:“王爷!”
“喀嚓”一声,初云手中竹笔一折两断,他猛地站起身来,大步往外走。
昭然阁内冷冷清清,只有流苏立在门边不住抹泪。陈墨走过去握住流苏手:“流苏,王妃呢?”
流苏抽噎着说:“王妃早走了……”
陈墨心一沉,下意识地去看初云。初云却再没多问一句,沉着脸转身大步往外走。陈墨顾不得安慰流苏,立刻去马厩牵了一匹马出来,在府门口追上初云。初云翻身上马,一人一骑瞬间消失出了陈墨视线。
初云边走边作出判断。画眉是个对自己身体负责人,平日一贯早睡早起、饮食规律。若非这次受打击过大,也绝无可能出现纵马滑胎之事。初云握缰手一紧,痛苦地蹙起了眉。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思考。从流苏禀报来看,这七日来,画眉每日认真吃药、按时用膳,严格按照王医妇嘱咐饮食作息,身体恢复状况十分良好。这样爱护自己身子人,绝无可能在此时选择骑马或是马车远行,那么她很有可能会选择水路。
京城通往外运码头只有一个,初云再不迟疑,向着那里策马疾驰而去。
他几乎是在翻身下马同时看到了那个熟悉身影。一身浅蓝色衣裙画眉单肩挎着一个小小包裹,站在一驾马车边,仰着头向车夫叮嘱着什么,车夫不时点头应是,显然是画府人。画眉后退一步,从袖中掏出一串铜钱,手一扬,铜钱流水般一叠落在车夫手中,车夫慌忙推辞,画眉笑着挥了挥手,转身向着岸沿走去,步态说不出来轻盈愉快。
初云扔了缰绳,大步疾追过去:“眉眉--”
画眉并没有听到初云呼唤,因为有人几乎与他同时唤出了这两个字。
画眉站住脚步,一抬头间,看见对面人一身磊落青衣,长身玉立,正微笑着看她。
画眉怔了一下,脚下未动,笑着唤他:“楚楚。”
秦暮楚也没动:“你打算先往哪处走?眉眉。”
“我还没想好,”画眉歪着头想了一下:“我会边走边玩,说不定能在路上遇见我爹娘呢。如果没这个运气,我就去彬州。虽然出生后我只回过那里一次,但我记得很清楚,彬州是个美丽地方,娘也常说她做梦都想回去。我想,爹娘最终会去往那里吧。”
秦暮楚含笑点头:“好,我送你。”
画眉好笑地看着他:“可是已经到了码头了,你还要怎样送?”
“送你到彬州。”
画眉沉默了。片刻后,她轻声唤:“楚楚--”
“别说话。”秦暮楚大步走过来,牵住了画眉手。四手相握瞬间,画眉肩上包袱倏然滑落,停在了她臂弯。
秦暮楚目光从不住轻晃包袱上划过,最终定在了画眉脸上。明媚阳光下,英俊挺拔男子脸上笑意一分分敛尽:“自从将一个刚出生小不点抱进了怀里,倒霉秦暮楚就被那只淘气画眉缠了十七、八年。粘得那样紧,怎样也甩不掉,他感觉很累。”
画眉眼圈蓦地一红,却又“噗”地笑出声来:“这样缠人是很可恶,可是你偏要在这种时候声讨她吗?”
秦暮楚双目一眯,阴森森地说:“嗯。所以,她别想说走就走。”
画眉笑着摇头:“松手吧,楚楚。”
秦暮楚竟依言放开了画眉手。他静立了片刻,再度牵起她手,紧紧握住:“方才试过了,没法放心松手,怎么办?”
画眉总算不笑了,她慢慢低下头去,不说话。
秦暮楚俯头看她。从这个角度来看,画眉脸更显清瘦,下巴比以往又尖了不少。他喉间一滞,声音中终于带出一丝恳求:“这次,就也让累极秦暮楚纠缠画眉一回,好吗?”
画眉还是不说话,被他握住手却悄然使力,如同幼时他不耐烦地拒绝带她同行时那般,固执地拽紧了他手。
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间,那些紧追不舍、两小无猜青葱岁月。
秦暮楚轻声叹息,携她转身,一步步向着岸边泊船走去。此时一阵河风乍起,青色衣襟和浅蓝裙裾轻轻扬起,又纠缠交叠着缓缓落下。秦暮楚转头说了句什么,二人停住脚步,他伸手将画眉肩上包收到了左手,右手仍握着她手,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秦暮楚率先上了船,反回身来冲着画眉一伸手。画眉点点头,左脚迈上船板时候,她忽然转身回望。
这是个出行好天气,岸上人来人往,接人收货,热闹非凡。透过那时而出现又时而被人影淹没空隙,画眉忽然看见风尘薄染衣襟俊朗男子,正背光而立,看着她静笑不语。人流暂疏刹那,他笑着叹气,对着她伸出双手:“我是不是来得太晚了?眉眉。”
眼看着画眉久久不动,秦暮楚疑惑地抬眼望过去,却只看到无数陌生人来来往往,其它再无特别之处。他握住画眉手一紧:“怎了,眉眉?”
画眉飞快地拭去眼角泪水,转回头来,右脚也踏上了船板:“风很大,我好像被吹迷了眼,楚楚。”
秦暮楚含笑摇头,握住她肩带她转身,对船夫说:“开船。”
娟宁、陈墨和流苏寻到码头时候,天已近了黄昏。家在本地船工们都早已收船回家,此时河面上只稀疏横斜着几只乌篷小船,船舱内不时冒出缕缕青烟,又间或会响起船娘呼唤丈夫孩子吃饭声音。
娟宁几人先看到了那匹高大棕红骏马,然后才找到了马边初云。他手持马鞭,静静地靠立在一根泊船石柱之上,微眯着眼看向天边,对于面前突然出现三人全无反应。
陈墨顺着他视线看去,河岸对面绵延耸立着一脉峻山,山顶上方,被夕阳染红云彩依次往前飘移,恰是副云过山如画美丽画面。
陈墨心口一痛,大步冲到初云身边:“王爷--”
初云收回视线,看着陈墨,应了一声:“嗯。”他又看见了娟宁,剑眉轻轻蹙起:“皇姐,你又到处乱跑。上次在我府里淋雨就差点动了胎气,你想令驸马担心死吗?”
娟宁并不答他,她目光从初云脸上下移,落在了他手上。娟宁走过去,捉起他右手:“放手。”
初云不解地看着她。
“放手,把马鞭给我。”娟宁执着地掰着他手指,“初云,你给我松手。”
初云一脸莫名其妙:“你这样生气做什么?不就一根马鞭,给你就是。”说着手下一松,娟宁却没接,马鞭“啪”地落地。
娟宁盯着初云血痕道道手心,心像绞成一团:“云儿,眉眉走了,是吗?”
长久沉默过后,是一声轻应:“嗯。”
“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了?”娟宁又急又怒:“你傻啊,既追到了这里,为何轻易放她走掉?”
初云并不说话。
娟宁心疼地看着自己弟弟。从在母妃葬礼上两人开始走近那一天开始,她亲眼看着他从一名青涩少年长成了如今这样一个成熟俊美男子。他微笑时候远比蹙眉时候要多,同谁说话都专注地看着对方眼睛。然而她心里一直清楚,事实上他心从来没对谁真正敞开过,总是不动声色地与所有人保持着适当距离,包括他父兄,甚至是她自己。
因此当他哀声请求她爱护画眉时,她内心震惊难以言表,绝没想到他能为一个女子放下身段到如此地步。此后她认真地观察过这对小夫妻相处时情形。他看向妻子目光隐含温柔,与她说话时唇角总是勾起,仿佛她每一句话都令他满心愉悦。
娟宁心里一块巨石落地,从此真心地接受了这个忽然冒出来弟妹。
娟宁不明白两人为什么会闹至如此境地。然而任她怎样逼问,初云也不肯松口。他只是惨然一笑,先前要持刀杀画眉气势早就不翼而飞:“全都是我错,皇姐。”
娟宁心痛同时不免失落,她弟弟仍将她隔离在一定距离之外,令她还是完全没法看懂他心思。
此时她也只能叹气:“你们俩个……可叫我说什么好?我早说过,失去一个孩子又打什么紧,你们还年轻,往后有是机会,何必因此……”
“皇姐,”初云立刻打断了她:“别再说这话了。”
他还是一句也不肯谈及那个孩子,娟宁只得苦笑:“皇弟,眉眉现在想必【炫~书~网】还未走远,要想找她回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初云蓦地转头看向河面,再转回头时,脸上已是一派平静:“往后,谁也别再操心这件事情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先行一步回府。”他转向陈墨:“陈墨,你送皇姐回去。”
初云拾起地上马鞭,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驰向了远方。
风起云涌
秦暮楚与画眉并不赶路,遇到景致美丽地方,就停下来小住几天,再从容地往前走。
他们谁也没再提及前尘过往,至少,表面上二人都能笑得舒心。
那日夜暮时分,船经过一个小镇码头,画眉要求在这里泊船上岸。船夫却建议他们再往前走走,说前面不远处是一个比较大县府,吃住都相对方便很多。
秦暮楚问:“再往前吗?”
画眉摇头:“楚楚,你忘了吗,这里是清水镇,虽然小,却是一个有趣至极水乡,镇间全凭水路通行。嗯,你给我那本《山水游记》中有提到过。”她看着他一头雾水神情,不免嗤笑:“你看书不认真啊楚楚,虽然只有廖廖几笔,总归还是提到了。”
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