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来,推开张管家,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风雨欲来
秦暮楚才一出府门,就见迎面一匹棕色骏马踏尘疾至,刹那茫然后,他迅速闪身避开,这时棕马一声嘶鸣,两只前蹄高高纵起,显然是被马上人突然收缰刹住了。紧接着一个深紫身影从马背上翻身而下:“秦公子。”
离开画府之后,初云在大街上纵马狂奔,直到马蹄差点踏中一个穿街而过小孩,他才蓦然惊醒,脚踏马背飞身而出,在抱住男孩同时,反应过来自己其实一直都在漫无目地乱跑。
初云将怀里小孩交还给惊惶失措母亲,自己则静立在原处,陷入了沉思。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与画眉成亲这样久,她身世、性子等等对他而言都算不得什么悬念,然而除此之外,他也再没有试着去了解更多。
比如,他时常早出晚归,她从未抱怨过什么,是以他从来想不起询问一下,他不在家那大片时间里,她都喜欢做些什么?哪里是她平时爱去地方?除了秦暮楚之外,她还有些什么别朋友?
你知道实在太少,所以没从寻找--初云脑中冒出这个念头,一时怔然了。
瑟瑟秋风将路面枯叶卷起又抛下,初云紧蹙着眉看向被越来越多乌云遮掩得更加昏暗天色,再度上马,向着秦府方向奔去。这种时候他没法不承认,对于画眉脾性习惯,秦暮楚了解得远比自己更多。
疾风将马背上男子衣襟吹得烈烈翻飞,那张俊颜之上慢慢露出一个苦笑。
秦暮楚带着审视目光落在初云双眉紧蹙脸上,竟连礼也忘了行,直接问他:“王爷,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初云并不回答:“秦公子,请告诉我,眉眉心情不好时惯往何处去?”
秦暮楚愣了一下:“王爷,你为何要问这个?”
“抱歉,我现在没时间解释太多,等找到眉眉再说其它吧,秦公子。”初云表现来得彬彬有礼,语气却是勿庸置疑。
秦暮楚抬头看了看天色,眉一下子锁紧起来,他扔下一句“稍等”,便转身回府,片刻后牵了匹马出来:“我们走。”
二人在小河边下了马。初云紧抿着唇看向波涛茫茫河面,目色复杂:“眉眉不开心时候,就爱来这儿吗?”
秦暮楚微眯着眼四顾打量空无一人河畔:“是。”他扔掉缰绳,在铺满碎石河滩上走了几步,忽然弯下身来,拾起一个东西,看着它发怔。
初云注意到他动作:“那是什么?”
秦暮楚抬头看他一眼,微微松开手指,让指间东西落在掌心。
初云眸色一紧:“是眉眉别碎发用青玉针。”
秦暮楚忽地收紧五指,大步离开:“还有一个地方,咱们走。”
秦暮楚与初云复又回到画府,初云无视画府众人行礼问安,跟在秦暮楚身后一路径直奔向画府花园。秦暮楚一言不发地绕到花园一角假山后,却并没有在那里看到画眉。他终于变了脸色,强自压抑了一路不安和焦急一下子爆发出来,令他额侧沁出一层细汗。他失态地扣住初云胳膊:“王爷,究竟发生何事了?”
此时张管家急匆匆地追了上来:“王爷,秦公子。”
秦暮楚放开初云,转头问张管家:“眉眉今日可有来过?”
张管家点头:“秦公子,王妃方才还在这儿坐着呢。”他简要地复述了一下之前情形:“王妃话我一句也没听懂,但从最后一句来看,她应该是要回王府去。我本来指了几人护送,可是被王妃断然拒绝了。”
秦暮楚与初云对视一眼,二话不说转身出门。
在看到府门前一脸紧张、探身张望陈墨和流苏时,秦暮楚本就提着一颗心往下沉了又沉,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地问道:“流苏,王妃可回来了?”
流苏摇摇头:“没啊,我们也在这儿等着呢。”
陈墨也说:“王爷,王妃还没回来,陈青他们也出去寻她了。”
秦暮楚转身欲走,被初云一把拉住:“不用出去找了。”看着秦暮楚不解眼神,他苦笑了一下:“她既说了要回来问我,等下自然就会回府,怕是咱们方才走得太急,反赶在了她前头。”
秦暮楚看向初云眼神中隐有怒意,却终是什么也没说,跟着初云进了王府。
到了昭然阁后,秦暮楚再没耐心:“王爷,现在请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何事了?眉眉今日呆过可全是她最难过时候才会去地方。”
初云脸色很不好看,只是简单地说:“恕我没法详述。”
秦暮楚再三压抑怒意,点了点头:“好,这个我先不问。但是王爷,我还有另一件事情,正打算择个时间过来请教王爷。”
“你说。”
“前一阵子,锦绣布庄走往东面商队尽数返回,他们告诉我说东境最近全线戒严,所有商队旅人都禁止前往那处。被拦截人从兵士们嘴里得到解释是,东境面临战事,除军事往来之外,无关人等一律不得越过戒严线。”秦暮楚紧盯着初云:“王爷,那边当真有战事危险吗?”
初云蹙眉:“此等重要军机也能随意泄露给平民百姓,东境大军看来得更换将领、重肃军纪了。”
说这话时,初云周身油然而生一股迫人气势,然而秦暮楚只是冷笑一下:“换将点兵,这些都是皇上、王爷操心大事,我只想问问王爷,我商队带回来消息可是真?”
事已至此,初云并不隐瞒:“目前那边态势是很紧张,战事可谓一触即发。”
“你在说什么,王爷?”一个略显沙哑声音横插-进来。
初云与秦暮楚双双起身,同时转头看向门边:“眉眉--”
画眉脸色看起来有一些苍白,鬓发也有点散乱,整个人是从未有过狼狈模样。秦暮楚视线下移,看见她手中死死拽着一本册子,透过白皙皮肤,手背上血管清晰可见。
秦暮楚和初云一时都怔在了原处。
画眉一步步逼近初云身前,通红双眼中有怀疑、愤怒、失望、痛楚交错而过:“你刚刚是在说东境要起战事了吗,王爷?”
初云蓦地伸手扣住画眉胳膊:“眉眉,冷静一些,先听我说--”
画眉不由分说挣开初云手:“我从没像现在这样冷静过。”像是为了印证自己话,她退开一步,稳稳站住,平静地看着初云。面前这个男人看起来状态也没好到哪儿去,只半日不见功夫,那身一向洁净挺括紫衫上微染了风尘,总带着点点笑意、只消一个对视就能令她心神一恍狭长凤目中也反常地泛出几条血丝。
画眉想,皆因她总是在他含笑凑近时候心慌意乱地别开视线,才会从来没法探清,那双眼究竟有多深。
秦暮楚视线从二人身上依次划过,心继续往下沉,他上前一步挡在初云身前,握住画眉肩,柔声哄道:“眉眉,有什么事都先别急,坐下来慢慢说好吗?”
画眉看也没看秦暮楚一眼,将他拨至一旁,冷冷地看着初云:“看来我没听错咯。王爷,这是什么时候传回消息?”
天看起来很快就要下雨,在乌沉沉天空下,画眉唇角笑意与冰冷眼神合并出表情令人心惊,初云足足停了好一会儿,才说:“是在你怀孕后不久事情。苍蓄意挑事侵犯边境,我们没法调解,如今随时准备开战。”
画眉睁大了眼。
初云再度握住她胳膊,语气中少见地带出一丝急躁:“别急着甩开我,眉眉,先听听我解释好吗?我绝非有意瞒你,你那时才刚发现有孕在身,大夫交待你也听到了,前三个月是最为危险时候,我实在担心这个消息会令你情绪不稳横生意外,只得暂时压下此事。”
画眉认真地听着初云解释,可是等他话音一落,她立刻反问:“前三个月危险期早已过去,你为什么还是不说?”
初云哑然。
画眉忽然大笑起来,这个反应令初云和秦暮楚措手不及,二人都茫然又不解地看着画眉。
画眉仰着头看初云:“我哥哥为何会莫名其妙地突然自请入军,我到现在还没搞懂。他带着小海窝在苦寒边境,如今又将身陷战事、死生难测。我爹娘辛劳半生,临到老了却是有家难回、四处流浪。可是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值得你担心不过就是这一个假想中‘横生意外’。”画眉语气刻薄得令人陌生:“是啊,我爹娘哥哥小海他们命都不值钱,这天下就你孩子最重要--”
“眉眉!”初云手下一紧,厉声打断了画眉话。
画眉一下子怔住,愣愣地看着初云。
初云深呼出口气,略松了松手,涩哑嗓音中带着恳求:“别这样说,眉眉,他也是你孩子,是我们孩子。”
画眉平静了一些:“王爷,我真是不懂你了。我生出孩子当真能令你这样期待么?”
“什么意思,眉眉?”
画眉静静地看着他:“你得有多恨我呀王爷?若非我那日出生,你母妃说不定就还好好活在这世上。”
秦暮楚吃惊地看着画眉,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又得有多恨我爹娘呀王爷?若非我爹迟迟不肯干净表态,你母妃说不定就不会千里离家、身陷后宫。”她上前一步,挑衅地看着初云一点点收紧眸色:“凭心而论,我爹娘不过离家而去下落不明,我就揪心得时常不得安眠,王爷丧母之痛我是能感同身受。可是,王爷若一早向我挑明这一切,我这个最为直接罪魁祸首便是赔给你一条性命,也没什么大不了,你又何必如此苦心谋划、步步为营,非要逼得我画家人财尽失、家败人散呢?”画眉嘲讽地勾起唇角:“这样有多辛苦啊王爷?”
初云紧紧抿唇,俊美脸庞僵硬紧绷,他慢慢放开扣在画眉臂上手,视线划过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秦暮楚,难堪地别开了脸。
爱已止步
画眉紧盯着初云线条流畅优美侧脸,连声冷笑:“可是,这一切一切,又怪我爹娘什么事呢?王爷母妃既然自作聪明地提出了赌约,就该愿赌服输,这样自攻自陷有多可笑。”
初云蓦地回头,眼中有寒光一闪而过:“画眉,你别太过份!”
这是画眉不曾见过初云--阴鸷、暴戾,周身透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冰冷气势。
看着画眉大睁着看向初云双眼,秦暮楚如梦初醒,情知事情不妙,心急如焚地伸手去拉她:“眉眉--”
然而初云先他一步,身形一闪,堪堪扣住画眉肩,颤声道:“眉眉,你要去哪儿--”
画眉飞快地往后一撤,手里帐本不受控制地摔在了初云脸上,反挫力道将她震得连步后退。可她已经全没耐心等自己站稳身形,身子生生一个急转,踉跄着往前跑去。就在她转身一刹那,沉闷已久天空终于炸响一个惊雷,紧接着有豆大雨点霹雳而下,在树梢、屋顶上撞出哗啦声响。
这样暴雨在秋季显得太过于突兀,就在秦暮楚和初云一怔愣间,画眉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很快就隐进了茫茫雨幕当中。
瞬间湿透陈青抹了把脸,挫败地望了眼突降暴雨天空,沮丧地牵着马往王府后院马厩走去。这时他被一串急促脚步声惊醒,抬头看清来人后,他眼睛一亮:“王妃,你回来了--”话音未落,他手中缰绳和马鞭已被画眉劈手夺过,她抬脚踏上马蹬,翻身上马,左手一紧马缰,右手甩鞭重重反抽在马身上,马儿应令扬蹄疾奔,全套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陈青目瞪口呆。
“眉眉--”两骑急尘紧擦着陈青身前一闪而过,眨眼就没了踪影。
画眉漫无目地策马狂奔着,像是着魔般地一遍遍对自己说:
--是你主动招惹初云。
--他逼得你恩爱半生父母感情破裂、有家难回,你却终日承欢于他身下。
--你哥哥生死难测,他瞒得滴水不漏,在你面前表现得没半分异常。而你在听闻他身处险境时,惊惶失措得方寸全乱,就那样不计退路地将凝聚了杨家世代心血碧玉茶庄双手奉上。
--你满腔柔情尽付、自认为可以携手一生那人,原来是一个杀人不见血刽子手。你识人不清,活该自作自受。
画眉抬手按住胸口,那颗痛得令她无法呼吸心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人肆意践踏可悲境地,“呯呯”叫嚣着要夺喉而出。
一个又一个念头压得画眉喘不过气来,她咬着牙一下重似一下地甩着马鞭,仿佛只有这种濒临极速奔跑,才能为她近乎窒息胸腔打开一丝缝隙,放进一点儿赖以生存空气。
身后紧追而来声音被暴雨声遮盖得含混模糊,令画眉分不清声音主人到底是初云还是秦暮楚,反反复复就只有那么枯燥几句:“眉眉,停下--”
“冷静一点,眉眉,慢慢收紧缰绳,停下来!”
“停下,眉眉,你要怎样罚我都可以,别这样对你自己,请你停下--”
“不是你想那样,给我点儿机会解释,眉眉--”
“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