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笑着叹气,像是应付缠人小孩:“王爷,今日你我都累了,各自安眠,想是都能休息得更好一些,我走了啊。”她侧步错开初云,头也不回地走了。
初云看着她背影一点点淡出视线,静立在原处久久不动。
远远躲在暗处偷窥陈墨一步步挪了过来:“王爷。”
初云沉默半晌,方转回头来:“陈墨,之前眉眉让你带什么话?”
陈墨一字一句地复述:“王妃说,不管出了什么事,不管要忙到多晚,他都在昭然阁等王爷。”他小心地观察着初云脸色:“后来流苏也来找我,说王妃一整天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就……一直呆坐在昭然阁里等着王爷。”
初云怔怔看着陈墨,直到他出声呼唤,方挥挥手示意他退下,自己缓步走到清风园西北侧依墙角而建半片亭前,一步步走进亭中,背靠亭栏而坐,再不言语。
第二日,画眉吩咐流苏代话,请府里总管帮她备车。流苏没一会儿就回来了,说一切准备妥当,只等画眉出去了。
画眉换了宫装,走到府门口时,果然见马车已经等在了那里。流苏帮她掀开车帘一瞬,画眉脚步顿住了。
初云坐在车中,泛着笑意眸子看向画眉,伸了手过去接她:“眉眉。”
画眉微皱眉看他:“王爷,今日不是上朝日子吧?”
初云笑道:“我忽然想起有事要去东宫一趟,上来,眉眉。”
画眉正自犹豫间,初云已经探过身来,看起来画眉不上车话,他就要强行抱她上去。已经有侍卫探头往这边看了,画眉不得已,只好上了车。
画眉避开初云手,在他对面坐下。
初云并不在意地笑笑:“眉眉,需要我亲自去同季总管打声招呼吗?”
画眉摇头:“不用,秦画两家交情众人皆知,我去出面合情又合理。哪怕有人微辞,至多也不过给我扣顶恃宠而娇、仗着丈夫身份横行霸道帽子。若王爷亲自去说,朝中少不得又会有人揣测王爷要拉拢富商、别有用意了。”
初云摇着头看画眉,低低笑出声来:“并不至于这样严重。若传了出去,顶多也就是被严肃他们借机取笑一通,说我经不起枕头风,堂堂王爷竟也插手王妃娘家之事。”
画眉笑了一下,转头去看窗外。
到了宫里,画眉说要先去拜见皇后。初云提出先陪她过去,画眉拒绝,请他安心:“王爷,我知道怎样做。”
皇后见到画眉显得高兴无比,一再夸她肚子争气,又说要再给赏赐。
画眉笑着婉拒:“父皇和母后赏赐已经堆满了王府,再赏下去,臣媳就没地住了。”
画眉说得俏皮,一旁宫女忍不住掩了嘴笑,皇后也笑起来,并不坚持,又叫画眉品尝陈州新上贡海棠果。画眉忙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枚,正要张嘴咬时,忽而脸色一变,侧过身去掩唇干呕。
皇后担心地站起身来:“眉儿,怎了?”
画眉虚弱地笑笑:“也不知怎么回事,最近经常这样,想吐却又吐不出来。”
皇后放松下来,道:“别担心,女人有了身子大多如此,前三月会难熬些,坚持过去就好了。”
画眉站起身来:“谢母后教诲。臣媳这样动不动吐上一吐,倘若影响到母后胃口就罪大了,臣媳这便告退了。”
皇后笑道:“需要派人送你吗?”
画眉忙摆手:“不用,母后,我还得往内务府一趟。前几日季总管说宫里制了几样新绢花,要送去诚王府给我挑一些,我既然进了宫,就顺便过去看看,也免他跑一趟。”
出至殿外,画眉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心海棠果,慢悠悠地往内务府晃去。
怜香惜玉
初云到了东宫,被人一路领至东园,看见那里除了初霄和黄娴芝外,还有一名访客。
初云大步上前,见过初霄和黄娴芝后,方转过身来接受访客拜见。
那人身量修长,容貌俊逸,抬眼往初云看来。两双狭长眼对上视线时,陈召不由怔了神。初云含笑颔首,陈召忙起身向他弯身施礼:“陈召拜见诚王殿下。”
初云伸出右手虚扶他一把:“陈钦使多礼,本王可打扰了钦使与皇兄叙事?”
陈召忙道:“殿下客气,在下也已久坐,耽搁了太子和太子妃殿下不少时间,正要告退呢。”说着便客气地告辞离去。
黄娴芝笑着招呼初云坐下,又命下人上茶摆果,这才向初霄提起自己疑惑:“殿下,夏与明从前往来并不很多,怎会突然派出位使臣来访?”
初霄解释道:“芝儿,莫说是你,连父皇也奇怪这个,因是私底下命人查探了一下缘由。”说起这个缘由,初霄不免也乐了。
原来这使臣最近周访列,竟是为了逃婚。陈召自小便是夏太子伴读,在一次东宫宴上与夏双城公主相遇,双城公主对其一见钟情,誓要将其召为驸马。其实除了双城公主和夏皇帝、后妃之外,是人皆知陈召乃断袖之人,生平不近女色。然而这事没人敢跟公主说,只有皇后提了一句:“姑娘家,也总应矜持着些。”
双城公主大不以为然:“我为什么要矜持,若不快些表明心意,万一让别人抢了先,到时我连开口机会都没有。”
陈召招架不住公主穷追猛打,只好打着为夏广拓友名号,自请外出巡访。
黄娴芝笑不可抑,又连连感叹:“夏女子当真令人惊叹,连深宫女子竟也如此敢爱敢恨,豪爽不让须眉。你说是不是,皇弟?”黄娴芝笑着抬眼看初云,却见他既似听得专注,又似在兀自出神,像是想起了什么喜乐之事,唇角略微扬起,墨眸中泛起点点笑意,神情间竟是说不出来宠溺温柔。
黄娴芝看得不禁一呆。
初霄视线漫不经心地从黄娴芝脸上划过,出声问初云:“皇弟,在想什么?”
初云回过神来,也忍俊不禁:“是很有意思。不过皇嫂,你有所不知,这位双城公主之所以如此率性,与她经历也有不少关系。”
黄娴芝疑惑:“一个大内公主还能有什么不凡经历?”她转头看初霄,初霄摇头,示意自己也并不清楚。
初云笑道:“双城公主并非生来就在皇宫,十五岁之前,她一直呆在民间,那时夏皇帝也根本不知道这个女儿存在。”
女人天性好奇心重,身为堂堂太子妃黄娴芝也不能免俗,连声追问:“怎么会这样?”
“这其中说来话长。两年前,夏为充填后宫,下令广选秀女,各地都收集了当地美貌女子画像交到宫里。夏帝闲时无聊,陪着皇后一副副看,不料竟在其中发现一副极其古怪画卷。画中背景是一片碧蓝海水,时恰值涨潮,无数人匆匆离了海边往回撤,只留下一只孤零零小猪,趴在水边孤单地注视着众人背影。”
初云向后靠上椅背,右手随意地搭在桌上,神情闲适放松:“皇后纳闷之余不免恼怒,以为有人蔑视皇家威严,正要下令究查此事,不防身边夏皇帝失措得打碎了手中杯盏。夏帝当即向他年轻时私游过烟海镇发出几名密探,这些密探回来时,带回了一对母女,那位女儿正是皇兄方才所说这位双城公主。”
黄娴芝目瞪口呆:“皇弟,你是说……夏帝微服私访,在烟海镇宠幸了当地一名女子,女子又诞下了双城公主,直到十五年后母女二人才被夏帝接回?”
初云含笑颔首:“正是。”
“可是这和那幅画又有什么关系?”
初云端起茶杯,手中杯盖轻拂茶面,回答黄娴芝疑问:“画中取是烟海镇海景,画境说却只有四个字――”初云视线不经意地略过黄娴芝脸,含笑看定初霄,一字一顿道:“――沧海遗珠(猪)。”
初霄脸色没有半分异常,与黄娴芝同时笑起来:“这双城公主倒是个妙人儿,难怪如今深得夏帝宠爱。”
“皇兄说是。”初云没有错过初霄脸上任何细微表情,他紧握茶杯手悄然放松下来,笑得畅意:“如今双城公主所住宫殿中,还悬着夏帝亲笔书写‘沧海遗珠’四字牌匾呢。”
三人同时大笑起来,初云含笑起身,向黄娴芝长身施礼:“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事要求皇兄,可否请皇嫂暂避?”
黄娴芝自是同意,笑称兄弟二人不必言求,便退下了。
初霄屏退左右,问初云何事。
初云问道:“皇兄,臣弟听闻最近东境事态不平,消停了不少年月苍如今又时有冒犯边境之举?”
初霄点点头:“确是如此。东境大军半月前已全面进入备战状态,父皇也下令陈鹏将军广积兵粮,加紧操练,以备不时之需。对方一见如此阵势,便如炸毛一般,立即着手排兵布阵,如今形势危急,可谓一触即发。”
初云想了想,道:“皇兄,臣弟有一不情之请。”
“你我之间何需如此客气,皇弟请讲。”
“皇兄,前画尚书之子画谦如今正在东境军中服役,皇兄你是知道,这位画谦正是眉眉长兄。臣弟岳父岳母一直在外游历,臣弟努力打探他们下落,却至今未有任何消息反馈回来。眉眉本就心忧父母平安,倘若东境当真起了战事,画谦再有半分闪失,眉眉怕是再难承受。”初云沉声叹气,看起来头疼不已:“到时她一闹腾,臣弟可真不知该怎样哄。是以臣弟想――”
初霄右手食指轻扣桌面:“你想怎样?”
“臣弟想,能否劳皇兄知会陈鹏将军,将画谦调往他处。嗯,不必召回京城,便是调至西境也行。”
初云期待地看着自己,初霄心下一滞,沉默不语。他也记不起来,初云到底有多久没有开口向他提过请求。一时间往昔青葱岁月乍然涌回脑海,他仿佛看见一身小小锦袍男孩追跑在自己身后,好不容易扯着他袖子:“皇兄,你带我去射箭,我保证不出差错,还可以替皇兄捡箭矢呢,好不好,带我去吧,皇兄?”昔时那双湿漉晶亮狭长凤眼期盼地看着他,恰如此时此处。
初霄叹了口气:“皇弟,不是皇兄不帮你,想必【炫~书~网】你也知道,当日画谦自请去东境,画尚书也向父皇递了奏表。此时若要将他调往它处,必得向父皇禀报才行。”
初云默然,片刻后方道:“是臣弟欠考虑了,皇兄就当臣弟什么也没说。”又释然道:“军中男儿,是马革裹尸,还是载誉归来,就看他们自己本事了。”
初霄欣慰一笑:“皇弟能这样想,再好不过。”
初云又道:“臣弟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皇弟请讲。”
“东境态势,还望皇兄、皇嫂不要在眉眉跟前提起,免她胡思乱想。”
初霄笑道:“这是自然。”
初云起身,笑着告辞:“不耽误皇兄时间了,臣弟告退。”
初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现下也没什么事,何言耽误?”
初云轻咳一声:“什么也瞒不过皇兄,好吧,我坦白,其实我是陪眉眉进宫,想必【炫~书~网】她事已办完,臣弟还得接她回府。”
初霄大笑:“百姓皆传诚王怜香惜玉,是乃情趣中人,皇弟不负盛名。”冲着他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初云出了东宫大门,脸上笑意渐收,快步往暖香殿走去。殿门才一合上,门后便闪出一个黑衣身影:“王爷。”
初云皱眉:“陈青,你好大胆子,连东宫竟也敢闯?”
陈青忙告罪,又解释道:“王爷,你说一有了画尚书夫妇消息,不论何时都需立刻来报,不得耽误半分――”话未说完,已被初云打断:“什么消息?”
陈青道:“有暗卫在开阳发现了他们踪迹,但没有跟住,暗卫说他们似在绕圈子,但看起来是要往老家彬州那边去。”
初云点头:“嗯,继续查探,还是那样,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是,”陈青又问:“王爷,眼下我正好在皇宫,你昨日交待事情--”
初云摇摇头:“不必查东宫了,不是他。”
陈青虽然疑惑,却不便多问:“是。王爷,方才属下隐在暗处,听闻太子拒绝了王爷请求,那画谦那边怎么办?”
初云冷笑:“我本就不指望他能答应,战临当前,军中调动又岂是儿戏。我不过是借此警告他,不要趁着战事一起、局面混乱,暗中为害画谦。”
陈青恍然大悟,原来王爷那句“到时她一闹腾,臣弟可真不知该怎样哄”,是用来警示初霄。
“你立刻往东境派出一支暗卫,暗中保护画谦,其它不论,务求保其平安。”初云站起身来往外走:“出宫时候当心些,不要仗着身手好,就盲目托大。”
“是。”陈青身形一闪,又没了踪影。
初云一路往内务府去,季总管满脸堆笑地迎上来:“王爷。”
初云令其免礼:“本王王妃呢?”
季总管并不提画眉拜托他事情,只认真回答初云问题:“王妃方才来这儿挑了几枝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