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自然比丝线坚韧了不知几倍,画眉只试了两次,便顺利地将丝线带进了针孔。她将发丝抽出扔掉,笑眯眯地抬起头来,待将针线递还给那名绣娘。
绣娘视线早被画眉吸引过去,见她抬头,忙上前接过她手中针线,宣布画眉为此轮乞巧赛胜出之人。画眉在众女羡慕又钦佩目光下挑了一副鸳鸯绣,随手往袖中一塞,得意非凡地走了。
流苏举着糖人,兴高采烈地跟在画眉身后:“小姐,你好厉害,一会儿就赢了两个场子。”
画眉拉着流苏手腕兴冲冲地往前挤:“赢啊输也没所谓,今日咱们玩开心是最紧要。”
再往前走更是挤得不得了,画眉差点被人撞翻,她忙拽住身边一名女子:“这位姑娘,请问前面是什么,怎么这样多人往那里挤?”
那姑娘笑道:“姑娘莫不是外地人?前面就是月老庙了,这样日子,众人自然是要过去拜上一拜。”
画眉恍然大悟,笑道:“我是被挤糊涂了,竟忘了这个,谢谢你啊。”
那姑娘冲画眉笑笑,忽然听见有人唤自己,忙对画眉道:“不谢,我先走了。”说罢羞红着脸奔向等在不远处一名年轻男子去了。
画眉收回视线,转头对流苏道:“流苏,咱们也进去凑凑热闹,”她发现流苏并不理她,正看着手里糖人发呆,不免觉得好笑,在她肩上狠力一拍:“流苏,莫非你想吃了这糖人?那你吃呀。”
流苏吓了一跳,迅速回过神来,忙收了眼中忧色:“小姐,你说什么?”
画眉好笑地摇摇头,一把拉了她往月老庙里去。庙中人头攒动,香火袅袅不散。流苏指着一侧道:“小姐,他们都在那里求月老牌。”
“嗯。”画眉应了一声便挤上前去,领了一块红牌。案后小师傅喜眉善目:“姑娘,给你笔。”
画眉接过毛笔,正要往牌上写字,忽然心下一动,侧转头去。
不远处姻缘枝旁男女成双,男子们都唇边带笑,从女子手中接过月老牌,伸手将牌挂到树桠高处。姻缘枝旁人来了又去,画眉渐而发虚视线忽然定住,睁大了眼看向那个异常熟悉身影。
一身淡雅素衣秦暮楚在姻缘枝旁长身静立,眼梢一弯,给舒年看自己空空如也手:“怎么办,年年,方才那样一挤,你写好牌子给挤没了。”
舒年闻言霎时变了脸色,使劲盯着秦暮楚。
画眉异常平静,眼波也未泛动一下,秦暮楚眼梢那一弯,她有多熟悉。
果然,秦暮楚手腕一抖,红红木牌出现在他掌心,“你看这是什么,”他笑着按住舒年肩,俯下头轻声道:“所以往后,不要胡思乱想,世上哪有什么命中注定、情深缘浅,一切不过事在人为二字……”
舒年再也绷不住脸,“噗”地笑了:“是四字好不好?”
秦暮楚也笑了,侧转身去将木牌挂在了姻缘枝最高处,牵着舒年转身回步。就在秦暮楚含笑抬头一霎那,画眉分明看见,他眼神幽深得连她也无法一探到底。
画眉有些慌张地往旁边暗处侧移一步,握着红牌手紧了又松,终是轻叹了口气,将木牌递回给师傅:“师傅,我不写了,这个……还是留给别人罢。”说罢不再多留,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流苏忙追上前去:“小姐,为何不写了?”
画眉呵呵干笑了两声:“忽然觉得也没什么意思。”她慢步走至湖边,在石椅上坐下。
晚风将画眉耳边散发吹得起起落落,她两手撑在石椅上,目光怔忡地看着湖面发呆,单薄背影中透着说不出来落寞。
流苏抿了抿唇,轻声道:“小姐,怎么了?”
画眉转过头,在冷风中微眯着眼:“流苏,方才在月老庙前,你看着糖人发呆,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画眉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流苏。
流苏终于抵挡不住:“我就是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什么?”
流苏低着头:“小姐,我方才忽然想……小姐今日联句得胜,选了这枚牛郎织女糖人。牛郎织女虽成一段佳话,却终究落得一个天人相隔、一年一见凄悲下场。”她声音越来越小,“还有,小姐虽然赢了乞巧比赛,却是断发求巧,似乎不祥……”
画眉沉默了,转回头去继续看湖面。背后喧闹声渐而淡去,眼中只余下这光影浮华漆黑湖面,便是在夏末初秋夜里,也令人倍觉寒凉。
画眉放开一直揪在胸前衣襟上手,站起身来拍了拍裙裾,对着流苏笑了一下,转身:“流苏――”回去话就这样滞在喉间。
人潮如水般流过眼前,透过那时而出现时而又被人影淹没空隙,画眉看见风尘薄染衣襟俊朗男子,正背光而立,看着她静笑不语。
初云笑着叹气,冲呆怔画眉伸出双手:“我是不是来得太晚了?眉眉。”
画眉再也止不住笑意,顾不得身边人来人往,提了裙裾飞奔而去,扑进初云怀中。初云揽住画眉,脚下连退两步方站稳身形,俯头看着她,无奈地笑。
陈墨忍不住咕哝:“王妃,你轻点扑呀,王爷为了挤出时间赶过来,这一天可是没了命忙,这会儿不知累成什么样呢。”
流苏无语地看着陈墨,拉着他后退一步:“说什么呢,有你这么不解风情吗?”
陈墨狠狠回瞪她:“还说我呢,方才你那一通牛郎织女、断发求巧什么,听得王爷脸都白了,往后可别再说这种混帐话。咦,咱们王爷王妃人呢?”
流苏低着头,不说话了。
陈墨低下头去看她:“哭了?真哭了?当真哭了?不会说两句就哭了吧?”
流苏大怒:“你才哭!你什么跟班啊,还不赶紧去找王爷王妃!”
陈墨笑着摇头:“说你傻你还真傻,这种时候王爷王妃会喜欢我们跟着吗?放心吧,有王爷在,你家王妃万无一失。”
喜从天降
初云牵着画眉手在人群中穿梭,画眉抱住他手臂停下来:“王爷,这个你吃吗?”
初云转头:“烤红薯?幼时吃过,你要吃么?”
画眉很是惊奇:“原来王爷也吃这种东西?”
初云点点头,一本正经:“我其实也吃饭还睡觉,你不知道吧?”
画眉指着初云,笑得弯下腰去:“王爷,你,哈哈哈,我还真不知道。”
烤红薯老头儿也笑了:“这位公子,我家红薯保证个个红芯,要不要给你家娘子来上几个?”
一听到“娘子”二字,画眉笑得更欢了:“要要,相公你帮我买两个呀。”
初云轻拍画眉背免她岔气,无比自然道:“嗯,给我家娘子包上两个。”他制止画眉指手划脚地在一旁干涉,“一人一个?我可不吃,那么一个就行。”接过热气腾腾红薯,递给画眉,嘱咐她小心接好。
画眉两手捧着纸包红薯,迫不及待地撕下一小块往嘴里塞,一边大叫:“好烫!”红薯在两只手里不停地抛来抛去,百忙之余竟还记得给老板递铜钱。
初云好笑地看着她,抬指在她唇角狠力划了一下:“吃成这样,哪还有个王妃样子,没收。”说着手下一动,画眉手中红薯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画眉大惊失色,伸手去抢:“王爷还给我,我才吃了两口!”
“要吃自己来抢。”初云足下未动,手在空中划过道道流影,画眉踮着脚蹦来跳去,却怎样也没法碰上初云手。
画眉大睁着眼睛瞪初云,忽然不说话了,扼着脖子呜呜直叫。
初云脸上得意笑容止住,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眉眉,你怎了?”
画眉指着自己喉咙直哼哼,初云试探地问她:“噎住了?”
“嗯嗯!”画眉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初云脸色一变,运起绵力轻拍向画眉后背,画眉却没见半分轻松,使劲咬着唇,脸都涨红了。
初云有些慌了,转目四顾,时已入了初秋,街上也不再有凉茶小摊之类。初云视线落在不远处一家酒肆大门上,当机立断地说:“眉眉,你在这儿别动,我去那边找些水来。”
画眉两眼晶亮地看着他,不住点头。初云再不迟疑,将手里烤红薯往画眉手里一塞,提气便往前纵去。
几步之后,初云忽然一个急刹,顿步回身。
回首望人影绰绰之处,画眉两手抱着红薯,安静地站在一棵悬了灯笼树下,眯了眼冲着初云笑。灯影在她脸上明暗闪烁,将她笑容映衬得异样沉静。
初云又气又笑,视线定在画眉脸上,慢步走回她身边,抬指在她额上轻弹一下,并不说话,揽着她肩往前走。
画眉得意非凡,斜睇初云一眼:“让你抢我红薯,哈。”说着“啊呜”又是一大口,鼓着腮帮子嚼得好不起劲。
初云含笑看她:“真有这样好吃么?”
“那当然――呜呜呜――”
初云停步转头:“又怎了?”
画眉使劲眨眼,又是摇头又是拍胸,就是不说话。初云不能相信地看着她:“……又噎住了?”
画眉点头。
初云一脸黑线:“眉眉,你又来这一套……这回当真噎住了?”
画眉狂点头,看起来气都有点透不过来了。
初云脸色大变,放开她手,折身便往方才那家酒肆掠去。
画眉不可置信地看着初云背影,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王爷,哈哈哈……”
初云驻足,缓缓转回身来,抽着嘴角看画眉。
画眉好容易止了笑,一点点蹭回初云身边:“王爷,生气了?”她右手抓住初云手腕:“呃,真生气了?对不起啦王爷,我就是闹着玩么,不过谁知道你能笨成这样,同样方法也能骗住你两次,哈哈――”说着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初云沉着脸看画眉,转身就走,脚下催动轻功,瞬间便没了人影。
画眉傻眼了。她踮起脚尖左看右看,确信人群中并没有初云身影,一下子默然了,低着头呆立在原地。
身后忽然有人在她肩上拍了一下,画眉吓得一个激灵转回身去,看见初云正冷着脸瞧她。
画眉觉得自己刚才真是胡闹过头,方想开口道歉,初云却捉起她手,将一只小巧精致银制小瓶塞进她手中:“知道你爱干净,是新买酒壶灌茶水,等下若当真噎住了,就赶紧浇水。”
画眉接过酒壶塞进袖中,“噗”地笑出声来,笑了两声又不笑了,上前两步环住初云腰,将脸埋进他怀中蹭了蹭,再蹭了蹭,抬起头来:“王爷,我知道有一对张氏夫妇,是很厉害磨玉高手,每年七夕这夜,他们都会在东湖街口摆摊卖玉,咱们去看看好吗?”
“随你。”
张氏玉摊前围满了人,画眉拽着初云奋力地挤了进去,见了摊上形形□玉件,不由眼睛大亮,伸了手便上前去挑拣:“夫君,这个玉葫芦好看吧,是挂在剑穗儿上。”
初云笑道:“好看。”
“那我买给你。”
初云摇摇头:“唔,这个紫色和我剑似乎不配。”
“这样啊,”画眉遗憾地放下玉葫芦,转头拿起一把碧玉小算盘:“这个太有意思了,夫君你看,它算珠那么小!这个你要不要呀?”
初云很感兴趣地伸手拨了拨算盘珠:“是很好看,可这不是商户老板们爱佩东西么?”
画眉依依不舍地放下玉算盘,一把拽低初云:“这个呢,雪玉小环佩――还是不行?好挑剔哦……”画眉拿起一件又放下,同初云头碰着头,叽叽咕咕地你一句我一句说个没完。
张氏夫妇见他二人皆衣料上乘,又气质不俗,挑还都是摊上最贵重玉件,便也不去阻止画眉翻个没完,笑着请他们随意看后,就转头去招呼别顾客。
良久之后,初云终于颔首:“这个不错。”
画眉手里拿着是一枚青玉流苏缕空茶花佩,闻言不由开心至极:“你喜欢,这样可真是太好了。”说罢便捏住玉佩,直起身子,将玉佩上红络小心地穿进初云腰间,小茶花往络环中一绕一抽,玉佩便稳稳当当地挂在了初云腰,她退回两步细看:“嗯,很好看。”
看着初云满眼笑意,画眉长呼出口气来,一身轻松样子:“总算挑好了,咱们可以走了。”
这两人总算是挑完了,张氏夫妇不由大松一口气,忙不迭道:“两位好眼光,这可是小摊上最贵重一件。戴好了下次再来啊。”
画眉笑着点头:“会。”拉了初云手,开开心心地走了。
走了半条街,初云微一蹙眉,缓下步来凝神静听:“眉眉,后面好像有人在追我们。”
画眉不以为然:“不会吧,追王爷人不敢这么大张旗鼓,我呢,生平也没结过半个仇家,”她很肯定地摇头:“不会是追我们。”
初云释然而笑:“说也是。”
两人不慌不忙地往前逛,画眉却忽然变了脸色:“不对不对,王爷,真是来追我们!啊呀,我听明白了,咱们方才拿了玉佩就跑,忘记付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