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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冬希不再追问,钱亮亮就开始给郝冬希揉起脚来。这是一双渔民的大脚,五根粗短的脚指头分叉张开,活像仙人掌上长出来的枝桠。粗糙坚硬的老茧布满脚底,脚丫子握在手里让他感觉不是在洗脚而是在洗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大芋头。他是新手,知道自己的力道掌握得不好,生怕把郝冬希弄疼了招骂,就捧着郝冬希的脚像老太太数鸡蛋一样小心翼翼地搓弄起来。
郝冬希对钱亮亮的足疗手法不太适应,觉得不过瘾,没有痛感。注意看了一下钱亮亮的操作方式,看他好像不太卖力气,就有些不高兴:“干你老,你没吃饭还是喝多了?”
郝冬希问他是不是没吃饭,是因为他的手上一点劲道都没有使出来。问他是不是喝多了,是因为钱亮亮此时面红耳赤,眼皮也好像拉绳坏了的窗帘,耷拉着掀不起来。
“干你老”是本地人的口头语,既可以用来骂人,也可以用来打招呼。这三个字还可以当做鹭门人精神文化层面的标准,使用频率越高者越草根,使用频率越低者越精英,最精英的鹭门人,已经彻底告别了这三个字,比方说鹭门各大学里的教授。刚到鹭门市的时候,钱亮亮对这三个字组成的口头语很不适应,还因此跟本地人发生过冲突,现在也明白了“干你老”并不是真的“干你老”,碰上这么一句粗话,你可以把说粗话的人当做粗人草根族掉转屁股走人不搭理他,也可以把他当做豪放派跟他照样干你老的做朋友,所以对郝冬希粗鲁的“干你老”也不在意,嘿嘿憨笑一声:“对不起老板,干你老上班前赶了个饭局,跟朋友喝了几杯。”钱亮亮趁机不动声色把郝冬希喷出来的“干你老”奉送了回去。
郝冬希听惯了干你老,对钱亮亮夹在句子中间的那句粗话根本没有反应,愣怔片刻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干,你们也有饭局啊?”
钱亮亮再次嘿嘿憨笑了一声:“饭局么,谁都有。”
郝冬希那句话说出来就微微后悔,那句话有点伤人,也有点蔑视人家的意思。人家一个足浴工为什么就不能有自己的饭局呢?
郝冬希也是刚刚参加完饭局,他们的饭局吃的有山珍海味,喝的有茅台、皇家蓝带。在他的概念中,饭局就应该是这样,这样才能称得上名副其实的饭局,实在弄不清楚像钱亮亮这种人的饭局会是什么样子。想到这儿,郝冬希出于好奇,追问了一句:“你们的饭局都吃什么,喝什么?”
钱亮亮悠悠地说:“饭局么,关键不在于饭,也就是不在于吃什么,而在于局。局么,其实就是各式各样的小圈子。像您这样的大老板,有自己的圈子,也就是自己的局。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也有自己的圈子,也就是自己的局。其实,吃什么的结果都一样,局的结果却各不相同,所以说,关键不在吃,而在局。”
郝冬希腾地坐了起来:“说得好,吃山珍海味跟啃窝窝头的结果一样,拉出来的都是屎,关键是局的结果。说得好啊,你再说说。”
钱亮亮悠悠地说:“饭局么,不管吃什么都没有本质的区别,真正的本质区别就在于局,有的是生意,有的是交情,有的是谈判,有的是吹捧,有的是达到目的的彩局,有的是白花钱的霉局。饭局啊饭局,说透了其实就是一个局啊。”
郝冬希让钱亮亮说得直眨巴眼睛,一个劲催促他:“有道理,往下说。”
钱亮亮却不再跟他讨论这个话题,回到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上:“老板,我的劲是不是用得太大了?”
钱亮亮的话把郝冬希拉回到现实当中。郝冬希虽然听他话说得挺有味道,并且由此判断这个老打工仔八成是哪个破产国企流落出来的有文化的倒霉蛋,可是,如果再跟他深入讨论涉及到社会、人生、哲理方面的议题,弄不好自己要露怯穿帮,把渔民的底子给露出来,于是便微微闭上眼睛,不再跟钱亮亮探讨,闷在自己的脑子里琢磨关于饭局的哲学命题。钱亮亮问他劲道是不是合适,他漫不经心地随口应付:“随便你啦。”
郝冬希在刚刚结束的饭局上喝了几杯茅台,又喝了几杯啤酒解白酒,结果啤酒不但没有解白酒,反而助长了白酒的威力,这一阵后劲上来,脑袋昏沉沉晕乎乎的,再加上钱亮亮轻揉慢搓,并没有平日里足浴工制造的痛感刺激,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钱亮亮在上班前匆匆忙忙也赶了一个饭局,伙着几个认识不久的打工仔喝了几瓶廉价啤酒,包厢里凉爽宜人。在郝冬希轻轻的鼾声催眠下,钱亮亮酒意也翻腾上来,睡意一阵阵袭来,不知不觉抱着郝冬希的脚丫子也睡着了……
2
横行大酒楼位于莲花新村商业街的黄金地段,这家酒楼的当家菜就是煎螃蟹,所以叫横行大酒楼,螃蟹横着走的特点被这家酒楼拿来做了招牌。鹭门市盛产海鲜,但是吃法和广东却不太一样,例如煎螃蟹就是独有的吃法,把新鲜螃蟹剖开加上葱姜蒜等各味调料用油煎炒,不但保留了螃蟹的鲜美味道,而且口味很重南北咸宜,所以这家酒楼的顾客如流生意兴隆。虽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横行大酒楼依然食客满堂座无虚席。老板坐在收银台后面的椅子上看着人民币雪片一样朝钱柜里头飘落,乐得牙花子龇在嘴唇外面闪闪发亮,那张脸活像一匹正在发情的儿马。
老板高兴就意味着服务员和厨师一个个忙得马不停蹄汗流浃背,屁股后面好像有狼在撵。服务员李莎莎是一个名字很城市的农村女孩儿,她跟千千万万个进城务工的农村女孩儿一样,每个月拿到的一千块钱既是对她辛勤劳动的补偿,也是弥补她背井离乡的酸楚、支撑她人生希望的物质基础。为了这微不足道的一千块钱工资,她就得像现在这样脸上一直挂着让她腮帮子发酸、面颊发僵的笑容,虽然并没有什么值得她笑的事儿发生,她仍然得不停地笑着,不停地对那些有资格坐在餐桌上狼吞虎咽的食客们说着:欢迎光临、对不起、请慢用、欢迎再来之类的客气话儿。这一类话儿在家里的时候,她对她爹她娘从来没有说过,在这里却得尼姑念经一样整天挂在嘴边。李莎莎她们这些服务员工作时间一定得保持奔跑动作,一来老板为了尽可能少养活人,精确地把服务员的数量压到了每个服务员必须奔跑才能应付的极限。二来如果在工作的时间不保持奔跑的速度,老板一定会骂她们耍滑头偷懒、光想拿钱不想干活,虽然她们从来没有耍滑头偷懒,也从来不奢望不干活谁会给她们发钱。当然,挨了骂是绝对不能还嘴的,还嘴等着她们的结果就是两个字:走人。没办法,中国人多,劳动力一向是买方市场,价格不但起不来,竞争还非常激烈,这就让中国的老板绝对强势,中国的劳工绝对弱势。为了让客人随时拥有满意的服务,为了不让老板骂人,为了生存,李莎莎们就只能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容在各个饭桌之间不停地奔跑。
李莎莎今天一早上起来右眼皮就跳个不停,她老家的人迷信“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所以李莎莎从一上班就胆战心惊。大厨熊包信誓旦旦地安慰李莎莎,说她老家的说法是错误的,她老家的说法弄反了,应该是“左眼跳灾,右眼跳财”。李莎莎今天不但不会有什么灾祸,如果右眼皮跳得好,跳得欢实,还可能发财。李莎莎仍然小心翼翼,她宁可相信自己老家的说法,也不敢轻信熊包的安慰,生怕真的做错了什么倒霉。她很清楚,像她这种人,发财的机会微乎其微,尤其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想发财就是在做白日梦。
熊包是大厨的真名实姓,他姓熊,他老爸最尊崇大清官包拯,有了儿子就把自己的姓和包拯的姓加起来做了儿子的大名。熊包的老爸忽略了这两个姓氏加起来以后,意义就完全变了,就像牛奶咖啡和西红柿蛋汤,虽然都是好东西,掺和在一起就不是东西了。长大后,熊包千方百计地要改掉这个名字,却无论如何也改不掉,人人都喜欢他这个名字,连有权给他改名的派出所警察叔叔都说这个名字是他见到的姓名中最有特色、重名最少的,改掉了实在可惜,也实在麻烦,如果熊包硬要改,就要征求熊包他爸爸的意见,因为名字是他爸爸起的,版权归他爸爸,没有版权人的认可,改了,警察叔叔承担不起侵权责任。
警察叔叔是熊包他爸爸在茶馆里摆龙门阵的阵友,跟熊包他爸爸的交情比跟熊包厚了整整二十年。熊包不敢让警察叔叔找他爸爸,他知道他的名字是他爸爸今生今世最为得意的精神产品,如果未经版权人授权擅自改了,他老爸可能会连他的长相一起给改了——非得把他给揍得破相不可。所以只好忍辱负重,继续让天下所有认识他的人骂他“熊包”。熊包的性子却一点也不熊包,不但不熊包,还有几分火辣,这可能跟四川人从小好辣有关。顺便说一句,熊包是四川乐山人。四川这个天府之国,出伟人,出美女,出佳肴,当然还出名厨。熊包虽然是横行大酒楼的大厨,眼下却还达不到名厨的地位,正在孜孜不倦地向名厨方向努力。
今天晚上客人多,生意好,李莎莎这样的前厅服务员也不得不厨房、前厅的跑着传菜、上菜。按照分工,像李莎莎这样长相光鲜又有服务实践经验的人,只负责在前厅上菜,就是传菜的把菜送来之后,由她们接手按照菜单上的桌号把菜送到客人桌上,同时贴近为食客们随时提供服务。从厨房到前厅这段距离端菜的活儿由长得差点、服务时间短点的小工们负责。这说的是正常情况,今天客人多,李莎莎就得打破分工界限,把自己的工作范围从前厅延伸到厨房。即便她不延伸也没办法,客人可不管谁是传菜的谁是服务员,只要等不及了,就会冲服务员们大声嚷嚷,客人一嚷嚷,李莎莎这样的服务员马上就得说一声:“先生(女士)请稍等我马上去催……”然后不管是真是假,都得转身朝后厨跑一趟给客人看,不管菜是不是做好了,跑回来都要给客人交差:“先生(女士)对不起,马上就好。”
包厢的待遇比较高一些,有一名服务员专门盯桌,大厅里一个服务员则要照顾五张桌子,这就比包厢里的服务员更加忙碌,基本上要随时随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精神高度紧张,不然就会挨骂,挨老板的骂,挨客人的骂。今天晚上李莎莎一看见那几个痞子,就更加确信:果然是右眼跳灾,而不是像熊包说得那样右眼跳财,因为她又碰上了那几个痞子,而且那几个痞子还有意跟她找茬儿。
痞子找茬儿的原因很简单,前两天他们到包厢里喝酒,那天恰巧李莎莎排在包厢服务,痞子们非让李莎莎陪着一起喝。酒楼有规矩,李莎莎也有尊严,不论按规矩还是为尊严,她都不能陪他们喝酒。当时李莎莎非常委婉非常客气地告诉他们:按照酒楼的规定,服务员不准陪客人喝酒,而且她也不会喝酒。结果那几个痞子居然拍桌子瞪眼地把酒楼老板叫了过来,吵吵嚷嚷地逼着老板表态:酒楼的规矩大,还是上帝的规矩大?
在这种情况下,老板不敢也不愿招惹这帮痞子,明明知道他们是痞子,并不是上帝,却只好说当然是上帝的规矩大,于是痞子们就让李莎莎服从上帝定的规矩,陪他们喝酒。李莎莎已经到酒楼干了几年了,深知如果她在这帮痞子喝得二乎乎的时候陪着他们喝,自己将会遇到什么,只好一再地道歉、谢绝。本来还想着老板过来可以帮着解套,没想到老板反过来劝李莎莎满足那几个痞子的要求,陪他们喝几杯。李莎莎是农村女孩儿,有农村女孩儿的价值观和拗劲儿,她是出来干活挣钱的,不是出来陪人喝酒的,然而,对客人她不敢断然拒绝,对老板更不敢断然拒绝,她只好端起了酒杯。那几个痞子哄声大叫:“喝啊,干啊,干了给你服务费……”“干啊,哪有干这行不陪酒的……”
如果那几个痞子在这个时候不起哄,不用那种给你服务费的话羞辱李莎莎,李莎莎会在杯子上抿一口,然后做出辣得咳呛的样子告饶,这样双方都有一个下台的机会。可是那几个痞子起哄让李莎莎心理上起了逆反。当时她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放下酒杯,转身就逃出了那间包厢,躲到女厕所抹起了眼泪。后来,听传菜的小毛说,老板给那几个痞子打了五折,才算安抚了他们。李莎莎紧张了几天,怕老板追究她中途逃酒的罪过,老板却并没有再提起这件事儿。
今天,这几个家伙又来吃喝,还瞅准李莎莎在大厅服务,有包厢他们也不去,就要在大厅找李莎莎的麻烦。刚开始嫌桌布不干净,嫌杯碗筷勺没消毒,害得李莎莎把已经摆好的桌又重新换过摆了一遍。点菜的时候更是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