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丽丝·史达琳乘坐县治安部门的警察巡逻车由机场进入波特。她坐在后座,得前倾着身子往上凑近车上的囚犯隔栏,才听得见开车的代表在向杰克·克劳福德解释这些情况。
葬礼马上就要在停尸间举行了。送葬者穿着他们地方上最好的衣服,排成纵队沿人行道往上走。路的两边是细长的黄杨木。大家聚集在台阶上,等着进停尸问去。房子和台阶刚刚油漆过,各自按照自身的走向,所以彼此略有些不谐调。
房子后面幽僻的停车场里有灵车在等着。一棵光秃秃的榆树下站着两名年轻、一名年老的代表以及两名州警察。天还不够冷,他们呼出的气没有形成汽雾。
巡逻车开进停车场时,史达琳看了看这几个人,她一下子就认出他们来了。她知道他们来自这样的家庭:家里只有两用衣橱没有壁橱,也相当清楚那衣橱里有些什么货。她知道,这些人的亲友也都是将衣服塞在服装袋里挂在活动房屋的墙上的。她知道,那位年老一点的代表是守着门廊里的一台抽水机长大的;春天里他膛过泥泞的水走到路上去赶校车,鞋子用鞋带挂在脖子上;她父亲从前就是这么做的。她知道,他们用纸袋装着午餐到学校,纸袋因为翻来覆去地用上面已油渍斑斑;午饭过后,纸袋再折起来塞进牛仔裤后面的口袋里。
她在想,对于他们,克劳福德又了解多少呢?
驾驶员和克劳福德下了车,开始朝殡仪馆的后面走去,这时史达琳才发现,巡逻车里面后座两边的门上都没有把手。她只好在玻璃上敲,最后是树底下的一位代表看到了,驾驶员红着脸跑回来,让她下了车。
她走过去时,代表们从旁边注视着看她。一位说“小姐!”她朝他们点点头,微微一笑,淡淡的,分寸适度。她走过去,跟上后面门廊上的克劳福德。
等她走远到听不见他们说话的时候,其中一位刚结过婚的年轻代表抓了抓下巴说:“她自以为了不起,看上去一半都没有。”
“嗨,如果她就以为自己看上去他娘的了不起,我也只好同意。我说我自己噢。”另一位年轻代表说,“我倒是愿意把她当五型防毒面具一样戴着。”
“我宁可弄只大西瓜来啃啃,只要是冷的。”年纪大一点的代表说,一半是在自言自语。
克劳福德已经在同那位主要代表谈了。那是个神情严肃紧张的小个子男人,戴着副钢丝边眼镜,穿着双侧面带松紧带的,邮购目录上称之为“罗密欧”的靴子。
他们已经来到殡仪馆后部昏暗的走廊上。这儿有台做可口可乐的机器,马达在嗡嗡地响。靠墙放着一些零乱的杂物——台脚踏传动缝纫机,一辆三轮车,一卷人造草坪,一面裹在篷杆上的条形帆布晴雨遮篷。墙上是一幅圣塞西莉亚正在弹琴的深褐色乌贼墨画的印刷品。她的头发编成一圈在头上盘着;不知从何处弯下几朵玫瑰花来,碰到了琴键上。
“感谢你这么快就通知了我们,警长。”克劳福德说。里同克拉克斯顿那位病理学家作简要的商谈。最后,他对一切都没有异议。
就这样,在她理解为什么是一种白色构架的一座房子里,在这房子的一间尸体防腐处理室内,克拉丽丝·史达琳和野牛比尔犯罪的直接证据第一次相遇了。房间的墙纸上是洋蔷蔽的图案,高高的天花板下面是一幅发霉的绘画。
亮绿色的运尸袋拉链紧拉着,这是房间里唯——件现代的东西,搁在一张老式的瓷制尸体防腐处理工作台上,重重叠叠映照在贮藏橱的一块块框格玻璃中。橱内存放着套管针和一袋袋已变得硬如岩石的体腔液。
克劳福德上车里去拿指纹传送器,史达琳则在靠墙一只大的双洗水糟的滴水板上开箱取她的器械。
房间里的人大多了。好几名代表,还有那位主要代表,都荡了进来跟他们在一起,而且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这可不行。克劳福德怎么不过来把他们都弄走呢?
医生打开那台又大又灰的风扇,一阵风直吹得墙纸朝里翻鼓。
克拉丽丝·史达琳站在洗槽那儿。此时她需要一种勇气,一种比海军陆战队学员任何跳伞训练更需敏捷反应更强有力的勇气的样板。这么一幅情景出现在她的眼前,给了她帮助,却同时也刺痛了她的心。
她的妈妈,站在洗槽那儿,放着冷水正在冲洗她爸爸帽子里的血,一边冲着一边说,“我们会好的,克拉丽丝。叫你弟弟妹妹去洗洗手洗洗脸上桌子这儿来,我们要谈一谈,然后就准备吃晚饭。”
史达琳摘下围巾,像山里的助产婆一样将它扎在头发上。她从箱子里取出一双外科手术用的手套。当她在波特第一次开口说话时,声音中的土音比平常更重,很有力度,令克劳福德都站在门口来听。“先生们!先生们!诸位官员诸位先生!请听我这儿稍微说几句话。请听一下。现在让我来对她进行处理。”她一边戴手套,一边将手伸到他们面前。“有些东西我们要给她处理。你们这么老远地把她弄到了这儿,我知道她家人只要有机会一定会感谢你们的。现在还请大家先出去,由我来对她进行处理。”
克劳福德见他们突然变得安静而有礼貌,彼此低声催促着往外走:“走吧,杰斯,我们上院子里去。”而且克劳德福也发现,有个死人在场的这个地方气氛也变了:不管这被害者来自何处,也不管她究竟是何人,既然河水将她带到了这个地区,看她无助地在这个地区的这间屋子里躺着,克拉丽丝·史达琳就觉得同她之间有一种特殊的关系。克劳福德发现,在这一个地方,史达琳继承了这样一些人的传统和品格:她们是老奶奶一般的妇女,是智慧的妇女,是能用药草给人治病的人,是总能处理一切需要处理的坚强的乡下女人,是她们为乡下的死者守灵,又是她们,守灵之后再为死者梳洗、穿衣。
接下来,房间里同被害者在一起的就只有克劳福德、史达琳和那位医生了。阿金医生和史达琳彼此看了看,仿佛有几分认识似的。他们俩都感到奇异地欣喜,奇异地困窘不安。
克劳福德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维克斯擦剂并传给了另外两位。史达琳注意地看它作什么用,当看到克劳福德和医生都将它涂抹到鼻孔边上时,她也跟着做了。
她伸手从放在滴水板上的器具包里将照相机摸了出来。她背向着房间。她听到背后那运尸袋的拉链在往下拉去。
史达琳对着墙上的洋蔷蔽眨了眨眼,吸口气又吐出来。她转过身,朝台上的尸体看去。
“他们应该用纸袋把她的两只手套起来的。”她说,“我们弄完之后我来套。”史达琳小心谨慎地用手控档操作着她那台自动相机,对裸露的尸体进行夹叉射击似的拍摄。
被害者是位臀部肥大的年轻女人,史达琳用皮尺量得她的身长为六十六英寸。没有皮的地方已经被水泡得发灰,不过水是冷的,而且她显然在水中也没有几天。尸体的皮就从乳房以下的一条线那儿被整齐干净地一直剥到双膝,那大约是斗牛士的裤子和腰带要遮护的部分。
她的乳房小,双乳间胸骨之上即是明显的原因——边缘毛糙参差不齐的一个星形伤口,宽度有一只手大小。
她圆圆的头从眉毛以上剥到颅骨,从耳朵剥到后颈。
“莱克特医生说了他会剥人头皮的。”史达琳说。
她拍照时克劳福德双臂交叉着站着,他只说了句“用宝丽来拍她的耳朵”。
他一边绕着尸体走,一边竟噘起了嘴。史达琳剥下一只手套,一根手指顺着尸体的腿往上摸到了小腿肚。一段曳钓绳和三叉鱼钩依然缠绕在这腿的下半部,就是这绳和钩在流水中缠上并拦住了尸体。
“你看见了些什么,史达琳?”
“呃,她不是本地人——她的两耳各扎了三个环孔,还搽亮闪闪的指甲油,我看像城里人。两条腿上新长出了可能有两周左右的毛。这毛长得多软看到了吗?我想她是用热蜡除腿毛的,还有腋毛。瞧她是如何将上嘴唇上的茸毛褪色的。她照顾自己相当细心,但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能照顾自己了。”
“那伤口呢?”
“我不知道。”史达琳说,“我本来想说那是致命的一个枪伤,可那看上去像一圈磨损的衣领,那边顶部又是一个枪口的印子。”
“很好,史达琳,胸骨之上那是个接触性射入伤口。子弹炸裂时的气流在皮和骨中间膨胀,就在枪眼周围炸出了那个星形。”
在墙的另一边,葬礼正在殡仪馆的前部举行,呼哧呼哧响着的是一架管风琴。
“死得冤枉。”阿金医生点点头发议论道,“我得上那里去,这葬礼我至少得参加一点。那家人一直希望我能送送这最后一程。拉玛一奏完这祭奠的音乐就会上这儿来帮你们忙的。我相信你的话,你会为克拉克斯顿的病理学家保护证据的,克劳福德先生。”
“她左手这儿有两片指甲被折断了。”医生走后史达琳说,“它们被往回扳,断在了指甲根,别的几个指甲看上去像有脏物或什么硬的碎片挤压在里头。要取证吗?”
“取点砂粒作样本,再取几片指甲油屑屑。”克劳福德说,“得到结果后我们就知道它们是什么了。”
拉玛,瘦瘦的,是殡仪馆里的一名帮工,史达琳正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喷着威士忌酒的香气进来了。“你肯定干过一段时间修指甲工吧?”他说。
看到这年轻女人手掌里没有指甲痕他们很高兴——表明她和别的人一样,死之前没有遭受其他罪。
“要不要让她脸朝下给你取指纹,史达琳?”克劳福德说。
“那样做是要容易些。”
“先拍牙齿吧,然后拉玛可以帮我们将她翻个身。”
“就要照片,还是要做成图表?”史达琳将牙科用的一套元件安到了拍指纹的相机的前部,暗暗松了口气,庆幸所有的部件都在包里。
“就要照片。”克劳福德说,“不看x光片,图表会让我们作出错误的结论。有照片我们先就可以将几名失踪的女人排除。”
拉玛对他那双演奏风琴的手十分轻柔小心。他掰开年轻女人的嘴使之向着史达琳一方,又将她的双唇朝里收卷,好让史达琳用那台一次成像的宝丽来相机贴住脸部拍取前排牙齿的细部。这一部分倒不难,可她还得用一面腭反光镜照着拍臼齿,要从侧面看光是否穿过内颊,镜头周围的闪光灯一闪,能保证照到口腔里边。这种拍法她只在一堂法医学课上见到过。
史达琳注意看着宝丽来拍出的第一张臼齿照慢慢显影,她调了调亮度控制后又试了一张。这张好些。这张好极了!
“她喉咙里有个什么东西!”史达琳说。
克劳福德看了看照片,上面显示,就在软胯的后面有个黑乎乎的圆柱状物体。“把手电给我。”
“尸体从水里捞出来时,许多时候嘴巴里会有些像树叶一类的东西。”拉玛说,一边帮着克劳福德在看。
史达琳从她包里取出一把镊子来。她朝尸体对面的克劳福德看看。他点了点头。只消一秒钟,她就把东西夹了出来。
“是什么?一种什么豆荚?”【wWw。3UWW。cOm】克劳福德说。
“不,先生,那是个虫子的茧。”拉玛说。他说对了。
史达琳把它装进了一只瓶子。
“不妨让县里的农业顾问来看看。”拉玛说。
尸体的脸朝下后,提取指纹来很容易。史达琳曾作好了最坏的准备——可是那些麻烦讨厌的、需要细心从事的注射方法,或是那橡皮护指套,一样也没用得着。她在薄薄的卡片垫上提取指纹,卡片垫用形状如鞋拔子一样的一个装置固定住。她又提取了一对脚印,以防万一他们只有医院里婴儿时的脚印做做参考。
双肩高高的地方两块皮不见了,留下两个三角形。史达琳拍了照。
“再量量大小。”克劳福德说,“他在剪开那个艾克伦女孩的衣服时,把她人也剪伤了,不过是一点点碰伤,可当他们在路边找到她的衬衣时,发现衬衣上背部一个口子与这剪伤的口子相一致。这可是个新情况,我还没见到过。”
“她的小腿肚后面看上去像是有块烧伤。”史达琳说。
“老年人身上那样的东西很多。”拉玛说。
“什么?”克劳福德说。
“我——说——老——年——炫——身——上——那——样——的——东——西——很——多。”
“我刚刚听得很清楚,我是想要你解释一下,老年人怎么啦?”
“老年人过世时身上盖着个热垫,即使并没有那么烫,可人死后还是给烫伤了。人死时只要身上有块电热垫就要被烫伤的,底下没有循环了嘛。”
“我们请克拉克斯顿的病理学家验证一下,看看是不是死后弄出来的。”克劳福德对史达琳说。
“汽车消音器,很有可能。”拉玛说。
“什么?”
“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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