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尼拔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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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尼拔三部曲-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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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天已经黑了,在普利茅斯车前灯的强光照下,她感到自己的身体一无遮拦。车子的发动机在空转着,耳朵里只听得风扇皮带嘎吱嘎吱的响声。她锁上车,却没有让它熄火。尤先生看上去是不像会害人,但她觉得没有理由冒险,万一被他开车压碎在门上呢!

挂锁在她手里像青蛙似的跳了一下,打开了在那儿,沉甸甸油腻腻。另一把锁油已经浸过,开起来就更容易了。

门推不上去。史达琳握着把手往上抬,直抬得眼前直冒金星。尤过来帮忙,可是门把小,他一伸手,之间就没有多少空隙抠样也

就几乎没增加什么力。

“我们不妨下星期再来,叫上我儿子或别的什么工人。”尤先生建议说,“我很想一会儿就回家去了。”

史达琳一点也没有把握是否还会再回这地方来;就克劳福德而言,他只需抓起电话让已尔的摩分局来处理就行了,还更省事儿。“尤先生,我赶一赶。您这车里有大的千斤顶没有?”

史达琳将千斤顶放到门把手的下面,用她身体的重量压在六角扳手上权作千斤顶的柄,门嘎啦嘎啦响得可怕,往上升了半英寸,看上去像是中间部分往上弯。又上去了一英寸,再上去了一英寸:她把一只备用轮胎推到门底下抵着,再把尤先生和她自己的千斤顶分别移到门的两侧,放在门的底边下面,紧挨着门升降时走的那两道轨辙。

她在两边轮流起动着千斤顶,一寸一寸把门往上抬到了一英尺半,这时门牢牢地卡死了,她把全身的重量往千斤顶柄上压,门也不往上动。

尤先生过来和她一起从门底下仔细地朝里看。他一次弯腰都只能弯几秒钟。

“那里边好像有老鼠的味道。”他说,“我让他们在这儿一定要用獐鼠药,相信契约中是明确指定了的。他们说獐鼠之类的啮齿目动物几乎都没听说过。我可是听说过的,你呢?”

“我听说过。”史达琳说。借着手电的光,她辨认出许多纸板箱和一只大轮胎,轮胎的内壁呈一圈宽宽的白色;露在一块布罩子的底边下面。轮胎是扁的、没有气。

她将普利茅斯车倒开去一点,直到前灯的光能照到门底下。她取出一块小橡胶地板垫。

“你要到那里面去,史达琳警官?”

“我得去看一下,尤先生。”

他掏出手帕。“建议你还是在裤脚翻边的地方把踝关节紧紧地包扎好,以免老鼠侵袭。”

“谢谢,先生,这主意很好。尤先生,万一这门滑下来,嘿嘿,或者出点别的事,能否劳您驾打这个号码?这是我们巴尔的摩分局。他们知道我这时正和您一起在这里,一会儿得不到我的消息会引起他们警党的,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然可以。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他将派卡德车的钥匙交给了她,

史达琳将橡胶垫放在门前的湿地上,在上面躺了下去,手里拿一包放物证用的塑料口袋窝好套在照相机的镜头上;裤脚的翻边处用尤先生和她自己的手帕紧紧地扎住。一阵毛毛雨落到她脸上。她闻到强烈的霉味和老鼠味。说来也荒唐,史达琳这时想到的竟是拉丁语!

在她上法医学的第一天,老师写在黑板上的是那位罗马医生的名言:Primumnonnocere——勿伤证据为首要。

他倒不上他妈的满是老鼠的车库里说这样的话。

她忽然又好像听到了父亲的声音;父亲一手按着她兄弟的肩,对她说,“克拉丽丝,要是玩起来就要吵闹抱怨,你还是进屋里去。”

史达琳将罩衫的领扣扣上,双肩缩在脖子里,从门底下躺了进去。

她人到了派卡德车后部车身的底下。车紧挨着仓库间的左边停放着,几乎都碰到了墙。房间的右边堆着高高的纸板箱,把车子边的空间全占满了。史达琳背部着地这么扭动着身体,一直到可以将头从车子与箱子问那狭窄的空隙处露出来,她用手电照着样子堆得像悬崖峭壁似的箱子。窄小的空间拉满了许多蜘蛛网。多数是球形状蜘蛛,蛛网上处处缀满了蜘蛛小小的皱缩了的尸体,牢牢地缠结在那儿。

嗨,唯一要担心的是一种褐色的隐身蛛,它不在露天筑巢搭窝,史达琳自言自语他说,别的无关痛痒。

后挡泥板边上有空地可以立足。她的脸紧靠着那只宽宽的白胎壁轮胎;她来回扭动着身子,最后从车底下钻了出来。轮胎已经干腐了。她看到上面有“古德伊尔双鹰”的字样。她一边从那块窄小的空地站立起来,一边当心着自己的头别被碰了,又用手去拽面前的蛛网。戴面纱的感觉是否就是这样?

外面传来尤先生的声音:“行吗,史达琳小姐?”

“行!”她说。紧接着她的话音,是几下小小的慌乱声,钢琴里面有什么东西从几个高音键上爬过。外面车的车灯照进来,灯光一直照到她的腿肚子。

“这么说你已经找到钢琴啦,史达琳警官?”尤先生喊道。

“刚才不是我!”

“喔。”

汽车大而高,还很长。根据尤列的清单,这是辆一九三八年生产的派卡德牌轿车。车由一块地毯盖着,长毛绒的一面朝下。她晃动手电在上面四下里照。

“是你用这块地毯盖在车上的吗,尤先生?”

“我见到车时就那样,从来也没掀开过。”尤从门底下喊道,“沾满灰尘的地毯我是弄不来,拉斯培尔会那么干的,我只是证实一下车在那里。帮我搬家具的人将钢琴靠墙放好,用东西盖上,车边上再堆放些箱子后就走了。我是论钟头给他们付报酬。箱子里大部分是些活页乐谱和书。”

地毯又厚又重,她一拉,只见手电射出的光束里飞舞着无数的尘埃。她打了两个喷嚏。她踮起脚,将地毯翻卷到这辆高高的;日车的中线。后窗上的帘子紧拉着。门把上盖满了灰尘。她必须越过箱子身子往前倾才能够到门把。她只摸到了把手的末端,试着朝下扳。锁住了。后边的车门没有锁孔。她得搬开许多箱子才能到前车门,该死的是几乎没有地方可以放这些箱子。在后窗的窗帘与窗柱之间,她看到有一个小小的空隙。

史达琳俯身在这些箱子上,将一只眼凑近玻璃,再通过那隙缝用手电往里照。她只看到了玻璃中反射着自己的影子。最后她窝起一只手遮在手电的上方。布满灰尘的玻璃将一小束光扩散开去,从座位上移过。座位上,一本相册打开着放在那儿。由于光线不好,相片的颜色看上去很差,可她还是能看得到粘贴在页码上的情人节礼物,那带花边的老式的情人节礼物,松松软软地贴在上面。

“多谢了,莱克特大夫。”说这话时,她的呼吸扬起了窗沿上那些毛拉拉的灰尘,把玻璃给糊住了。她不愿去擦这玻璃,所以只好等它慢慢再清晰起来。手电光继续移动着,照到了一块盖腿膝用的毛毯;毛毯掉在了汽车的地板上。接着又照到了一双男人晚上穿的漆皮皮鞋,亮亮的,却也染着灰尘。鞋子往上,是黑色的短筒袜;袜子再往上,是全套礼服,裤筒里伸着两条腿。

五年中没人进过这门——慢点,慢点,宝贝别着急!

“噢,尤先生!喂,尤先生!”

“什么事,史达琳警官?”

“尤先生,像是有人在这车里坐着!”

“噢,我的天!或者你最好还是出来吧,史达琳小姐!”“还没怎么完呢,尤先生。要是您愿意、还请就在那儿等着。”现在该动动脑子了。下半辈子你可以躺在床上对着枕头扯扯废话,现在可还不是扯废话的时候。抓住时机把事做好。我不想毁了证据。我确实需要帮忙,可最要紧的是我不想喊“狼来了”!搞得人虚惊一场。要是我急急匆匆通知巴尔的摩方面,结果却是警宫到这儿空跑一趟,那可够我受的。我看到的只是像腿一样的东西。尤先生假如知道这车里有件好东西也不会带我上这儿来。她自个儿勉强地笑了笑。“说有一件好东西”是虚张声势。自从尤上次来看过后,没人到过这儿,好,这就是说,不论车里的东西是什么,这些箱子是后来搬到这儿的,也就是说,我可以搬动这些箱子而无损于任何重要的线索。

“行了,尤先生。”

“好。史达琳警官,我们要不要喊警官?你一个人行吗?”

“我得查个明白。请您就在那儿等着。”

箱子的问题就和魔方一样叫人头疼。她试图一边用胳肢窝夹着手电,一边动箱子,可手电掉了两次,最后只好放到车顶上。她得把箱子挪到身后去,矮一点的可以推到车底下。碎片之类的什么东西擦了她,叫她的拇指球痒痒的。

现在她可以透过前座边窗灰蒙蒙的玻璃看到驾驶室的情形了。一只蜘蛛在大大的方向盘与变速杆之间织起了一张网。前后室被隔了起来,彼此不通。

她想,从门底下钻进来之前给这把派卡德车钥匙上点油就好了,可是,钥匙往锁里一插,锁竟然开了。

窄窄的过道里几乎没有什么空间,车门开不到三分之一。车门打开撞到箱子上,一震,惊动老鼠一阵抓挠,钢琴琴键又发出了几声。一股腐烂及化学品的臭味从车内散发出来,使她想起某个她说不上名字的地方。

她弯身钻进车去,打开驾驶座后面的隔板,用手电去照车子后面的隔间。首先照到的是一件光亮的东西,一件在正式场合穿的、带饰钮的衬衣。很快往上照衬衣的硬前胸,再照脸。不见脸。重又往下照。衬衣的饰钮闪闪发光,翻领是缎子做的。照到腰膝部,拉链开着。回上去,照到打得很匀整的蝴蝶领结和衣领,一个人体模型的白白的脖子根,就从这地方伸了出来。但是脖子上方还另有样东西在泛着微光。是布,一块黑色的罩布,本该在头的位置,大大的,像是罩着一只鹦鹉笼子。是丝绒吧,史达琳想。人体模型的背后是行李架,由那里再从模型脖子的上方,伸出一个由胶合板做的架子来,那东西就搁在这胶合板架子的上面。

她打着手电调焦距,从前排座位的位置上照了几张照,闪光灯一闪眼睛就一闭。接着她从车里钻出来,直了直身子。她站在黑暗里,身上湿漉漉,缠着蜘蛛网;她在考虑,该怎么办?

她不打算做的是,把负责巴尔的摩分局的特工请来,结果就是让人看一个裤子拉链开着的人体模型和一本情人节纪念册。

既然已决定进入后座去将罩布从那东西上拿下来,她就不想再多加考虑。她将手伸过驾驶室的隔板,打开后门的锁,重新挪了挪几只箱子的位置好让门开开来,这一切好像都花了不少工夫。门打开后,后座间里出来的味道比刚才要强烈得多。她进到里面,捏着情人节纪念册的角将它小心翼翼地拿起,移到车顶上一只放物证的袋上,又将另一只物证袋铺到座位上。

她进车时,车的弹簧吱嘎作响。她在人体模型旁坐下来,模型微微动了一下,戴着白手套的右手从大腿那里滑落,掉到了座位上。她用一根手指碰了碰手套,里面的手硬邦邦的。小心翼翼地,她将手套从手腕处褪了下来。手腕是用某种白色的人工材料制造的。裤子里鼓着一个东西,使她一瞬间想起上中学时几件好笑的事情来。座位下传来一阵小小的抓爬声。

轻如抚摸,的手触到了那罩巾。布从什么硬东西上面轻松滑过,滑落了下去。当她摸到上部那圆顶时,她明白了,她明白那是一只实验室用的大标本瓶,也明白了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带着恐惧;然而又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她揭开了盖子。

瓶子里是个人头,从下巴底下整整齐齐切割了下来。人头的脸向着她,防腐用的酒精早已将两只眼睛的成乳白色。嘴巴张着,舌头稍稍伸出,灰得很。年代久了,酒精已有挥发,这头已经沉落到瓶底,露在液体表面之上的冠状部分已有一层腐烂。头与下面的身子成一角度,像只猫头鹰似的呆呆地凝视着史达琳。即使用手电摇来晃去地照面部,它依旧默然一副死样。

这时的史达琳审度着自己。她高兴。她极度兴奋。刹那间她又问自己,这样的感觉是不是很有价值。现在,此时此刻,和一个人头与几只老鼠坐在这辆旧车里,自己的脑子居然还很清楚,为此她感到自豪。

“好啦,孩子,”她说,“我们再不是堪萨斯那时啦!”她一直想以坚强的口吻说这句话,可现在这么说了,倒又让她觉得虚假空洞,所幸没有人听到。有活儿等着干呢。

她小心翼翼地往后靠着坐好并四下里瞧着。

这是什么人选择和制造的一个环境。从沿着301公路慢慢爬行的车辆到这儿,她的脑子里经历了一千光年。

汽车风窗的几根玻璃立柱上放着儿只经过雕刻的水晶小花瓶,插在里面的花已经干枯了,低垂着。车的工作台翻折朝下,上

面盖着块亚麻布。台上一只细颈瓶,透过灰尘隐隐闪光。在细颈瓶与它近旁的一个矮蜡烛架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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