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舱紧靠船长室,我们一窝蜂奔到那里,在长靠椅上一坐,一起畅谈起来,因为觉得又一次恢复了自由而欣喜若狂。官舱的四周都是货箱,冒牌牧师威尔逊弄来一箱,拿出二十瓶褐色葡萄酒。我们打碎瓶颈,把酒倒进酒杯,正待举杯痛饮,突然出其不意听到一阵枪声,官舱里顿时烟雾弥漫,隔着桌子竟看不见东西了。等到烟消雾散,这里已是血肉横飞。威尔逊和其他八个人倒在地上垂死挣扎,至今我想起那桌上的血和褐色葡萄酒还觉得恶心。我们一见这情景就吓坏了。我想当时要不是多亏了普伦德加斯特,那一定全完了。他象公牛一般,一声怒吼冲出门去,所有活着的人也都随他一拥而出。我们冲到舱外,看见船尾站着中尉和他手下的十个士兵,官舱上有一个旋转天窗,正对着桌子上方,稍稍打开一些,他们就从隙缝中向我们射击。我们趁他们来不及重新装填火药,冲上前去。他们虽然英勇抵抗,但我们占了上风,战斗不到五分钟就把他们全解决了。我的天啊!这只帆船简直象一个屠宰场!普伦德加斯特就象狂怒的魔鬼,把一个又一个的士兵象小孩一样提起来,不管死活,通通扔到海里。有一个中士伤势很重,还出人意外地泅游了很长时间,直到某个善人一枪打碎他的脑袋才肯罢休。战斗结束,只剩下两个狱卒、两个船副和一名医生,其余敌人已全部消灭。
“‘对剩下的这几个敌人怎样处置,我们发生了争论。许多人欣喜夺回了自由,打心眼儿里不愿意再杀人。杀死手执武器的士兵是一回事,对冷酷无情地残杀人而无动于衷则是另一回事。我们八个人,五个犯人和三个水手说,我们不愿看见杀死他们,但普伦德加斯特和他的一伙人却无动于衷。他说,我们求得安全的唯一机会就是把事情干利落,他不愿留一个活口将来站到证人席上去饶舌。这差一点儿又使我们遭到拘禁,不过他终于答应说,如果我们愿意,就可以乘小艇离开他们。我们对这个建议欣然答应,因为早已厌恶这种血腥的勾当,我们明白这次杀人之后,还会有更残酷的事发生。
于是,他发给我们每人一套水手服,一桶淡水,一小桶腌牛肉,一小桶饼干和一个指南针。普伦德加斯特扔给我们一张航海图,告诉我们要说我们是一艘失事船只的水手,船是在北纬十五度,西经二十五度沉没的。然后他割断缆索,听凭我们漂流而去。
“‘我亲爱的儿子,现在我要讲到这个故事最惊人的情节了。在骚乱的时候,水手们曾经落帆逆风行驶,但在我们离开之后,他们又扬起风帆,乘东北风离开我们缓缓驶去。我们的小艇便随平稳起伏的波涛前进。这伙人里,只有我和伊文斯受教育最多。我俩坐下来查看海图,确定我们所在的地点,计划向何处海岸行驶。这是一个需要慎重对待的问题,因为向北约五百英里是佛得角群岛,向东约七百英里是非洲海岸。由于风向转北,我们基本上确认向塞拉利昂行驶比较好,于是便掉转船首向此方向驶去。这时从小艇向后方看,三桅帆船已不见船身,只见船桅。我们正在向它眺望,突然看到一股浓密的黑烟直升而起,象一棵怪树悬在天际。几秒钟以后,一声雷鸣般巨响震人耳鼓,等到烟消雾散,“格洛里亚斯科特”号帆船已渺无踪影。我们立即掉转船首,全力向该处驶去,那依然缭绕的海面烟尘反映了该船遇难的惨状。
“‘我们用了很长时间才到达那里,开始我们怕来得太晚,救不出什么人了。只见一条支离破碎的小船和一些断桅残板随波起伏,这显示出帆船的沉没地点,但未见活人踪影。在我们失望地掉转船头时,忽听有人呼救,这才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人直挺挺地横躺在一块残板上。我们把他拖到船上一看,原来是一个叫赫德森的年轻水手,他被烧伤,筋疲力尽,口不能言,直到第二天清早,才把事情经过告诉我们。
“‘原来,在我们离开以后,普伦德加斯特和他那一伙人就动手杀害那剩下来的五个被囚禁的人。他把两个狱卒枪毙后扔进海里,对三副也如法炮制。普伦德加斯特下到中舱亲手割断了可怜的医生的喉咙。这时只剩下勇敢机智的大副本人。他见普伦德加斯特手持血淋淋的屠刀向他走来,便挣开事先设法弄松了的绑索,跑上甲板,一头钻进尾舱。有十二个罪犯手持手枪向他冲来,只见他手里拿着一盒火柴坐在火药桶边,这桶火药已经打开,船上共载着一百桶火药。大副发誓说,谁要是动他一下,他就叫全船人同归于尽。话犹未了就发生了爆炸。赫德森认为这是一个罪犯开枪误中了火药桶,而不是大副用火柴点着的。但不管原因何在,反正“格洛里亚斯科特”号帆船和那些劫船暴徒就此完结。
“‘我亲爱的孩子,简单说来,涉及到我的可怕事件的过程就是这样。第二天,一艘开往澳大利亚的双桅船“霍特斯泼”号搭救了我们。该船船长轻易地相信了我们是遇难客船的幸存者。海军部将“格洛里亚斯科特”号运输船作为海上失事记录在案,而它的真实命运却一点也没泄露出去。经过一段顺利航程之后,“霍特斯泼”号让我们在悉尼上岸,伊文斯和我更名改姓前去采矿,在各国人麇集之中,我们毫不费力地隐瞒了过去的身份。其余的事我也不必细说了。后来我们发迹了,周游一番,以富有的殖民地居民身份返回英国,购置了产业。二十多年来,我们安居乐业,生活美满,希望把过去的事永远埋葬。后来,这个水手来找我们,我一眼就认出他就是我们从沉船残骸上救上来的那个人,当时我的感觉就可想而知了。他不知怎样追踪到此,欺我们畏惧之心,对我们进行敲诈勒索。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什么极力对他和好了,你也该多少同情我内心充满的恐惧了。他虽然离开我到另一个受欺者那里去了,可是还在对我进行虚声恫吓。’
“下面的字写时手已颤栗不止,几乎难以辨认,‘贝多斯写来密信说,赫德森已全部检举。上帝啊,可怜可怜我们吧!’
“这就是那天晚上我读给小特雷佛听的故事。华生,这种情况可算是富有戏剧性的案子了。我的好友经过这场风波,肝肠寸断,便迁往特拉伊去种茶树,我听说他在那里混得不错。至于那个水手和贝多斯,自从写了那封告警信以后,便音信全无,无影无踪了。没有人向警局提出检举,所以贝多斯是错把赫德森的威胁当做事实。有人看到赫德森潜伏在附近,警局认为他杀害贝多斯以后逃跑了。而我确信事实恰恰相反。八成是贝多斯陷入绝境,认为赫德森告发了自己,便报仇雪恨杀死赫德森,携带手头所有现款逃出国去。这就是这件案子的情况,医生,如果它们对你采集资料有所助益,我很乐意供你选用。”
回忆录 第四章 赖盖特之谜
那是在一八八七年春天,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由于操劳过度,把身体累垮了,健康尚未恢复。荷兰—苏门答腊公司案和莫波吐依兹男爵的庞大计划案,人们还记忆犹新。这些案件与政治和经济关系极为密切,不便在我的一系列回忆录中加以报道。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那两起案子又很独特、复杂,使我的朋友有机会证实一种新的斗争方法的重要,这方法是他在毕生与犯罪行为作斗争中所使用的许多方法中的一种。
我查阅笔记,看到在四月十四日,我曾收到一封从里昂发来的电报,通知我,福尔摩斯在杜朗旅馆卧病在床。没过二十四小时,我就赶到他的病房,发现他的症状不甚严重,方才放心。不过,甚至象他这样钢铁般的体质,在两个多月调查的劳累之下,也免不了垮了下来。在这段期间,他每天最少工作十五小时,而且他向我说,还有一次他夜以继日地工作了五天。甚至胜利的喜悦也不能使他在如此可怕的劳累之后恢复过来。在他的名字响遍欧洲,各处发来的贺电在他屋中堆积如山的时候,我发现福尔摩斯依然感到很痛苦,神情沮丧。消息传来,三个国家的警察都失败了,而他却赢得了成功,他在各方面都挫败了欧洲最高超的诈骗犯玩弄的鬼把戏。即使这样,也不能使他从疲惫中振作起来。
三天以后,我们一起回到了贝克街。不过,换个环境对我的朋友显然会更好一些,乘此大好春光,到乡间去呆一个星期,这种想法对我也充满着吸引力。我的老朋友海特上校在阿富汗时,请我给他治过病。他现在在萨里郡的赖盖特附近买了一所住宅,经常邀请我到他那里去作客。最近,他说,只要我的朋友愿意和我一起去,他也会很高兴地款待他。我转弯抹角地把这意思说了出来,当福尔摩斯听说主人是个单身汉,而且他完全可以自由行动时,他同意了我的计划。在从里昂回来后一个星期,我们便来到了上校的住所。海特是一个洒脱的老军人,见多识广,他很快就发觉,他和福尔摩斯很谈得来,这正是我料到的。
在我们来到的那天傍晚,我们吃过晚餐,坐在上校的贮枪室里。福尔摩斯伸开四肢躺在沙发上,海特和我正在看他那贮藏东方武器的小军械室。
“顺便说一下,”上校突然说道,“我想从这里拿一支手枪带上楼去,以防遇到警报。”
“警报?!”我说道。
“是的,最近我们这个地区出了事,使我们大受惊扰。老阿克顿是本地的一个富绅。上星期一有人闯进他的住宅。他虽然没有遭到很大损失,可是那些家伙却依然逍遥法外。”
“没有一点线索吗?”福尔摩斯望着上校问道。
“现在还没有线索。不过这是小事一桩,是我们村子里的一件小小的犯罪案件,在你办过这样巨大的国际案件之后,它一定不会引起你的注意吧,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摆手叫他不要称赞自己,可是却面露笑容,说明这些赞美之词使他很高兴。
“有什么重要的征候没有?”
“我想没有。那里盗贼在藏书室大搜了一通,尽管费了很大劲,却没得到什么东西。整个藏书室翻了个底朝天,抽屉全敲打开了,书籍都被翻得乱七八糟。结果只有一卷蒲柏翻译的荷马的诗,两只镀金烛台,一方象牙镇纸,一个橡木制的小晴雨计和一团线不见了。”
“真是五花八门,稀奇古怪!”我喊道。
“唉,这些家伙显然是顺手牵羊,碰到什么拿什么。”
福尔摩斯在沙发上哼了一声。
“地区警察应当从这里面发现一些线索,”福尔摩斯说道,“喂,显然是……”
可是我伸出手指警告他道:“你是到这里来休息的,我亲爱的朋友。在你的神经还十分疲惫的情况下,请你务必不要着手搞新的案件。”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无可奈何地向上校那里溜了一眼,我们便转到无关紧要的话题上去了。
然而,凡事自有天定,命里注定我作为医生提醒他注意的所有那些话都白费了。因为第二天早晨,这个案件本身迫使我们进行了干预,使我们不能置之不理,我们的乡村之行发生了我们两人都料想不到的变化。我们正进早餐时,上校的管家一点礼节也不顾地闯了进来。
“您听到消息了吗?先生,”他气喘吁吁地说道,“是在坎宁安家里!先生。”
“又是盗窃吧!”上校手中举着一杯咖啡,大声地说道。
“杀了人呢!”
上校不由惊呼了一声,“天哪!”他说道:“那么,是谁被害了?是治安官还是他的儿子?”
“都不是,先生。是马车夫威廉。子弹射穿了他的心脏,他再也说不出话了,先生。”
“那么,是谁枪杀了他呢?”
“是那个盗贼,先生。他飞也似地跑掉了,逃得无影无踪。他刚刚从厨房窗户闯进去,威廉就撞上了他。为了保护主人的财产,威廉就丧了命。”
“那是什么时候?”
“是在昨天夜里,先生,大约十二点钟。”
“啊,那么,一会儿我们去看看,”上校说道,又沉着地坐下来吃他的早饭。“这是一件很不幸的事,”管家走后,上校补充说道,“老坎宁安是我们这里的头面人物,也是一个非常正派的人。他对此一定是很伤心的,因为这个人侍候了他好几年,是一个很好的仆人。案犯显然就是那个闯进阿克顿家的恶棍。”
“也就是偷盗那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的那个人吗?”福尔摩斯沉思地说道。
“对。”
“哦!这可能是世界上一件最简单的事情,不过,初看起来,还是有点儿奇怪,是不是?在人们意料中,一伙在乡村活动的盗贼总是要改变他们的作案地点,绝不会在几天之内在同一地区两次闯进住宅进行偷盗。在你昨晚谈到采取预防措施时,我记得我脑子里闪现过一个想法:这地方可能是英国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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