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停止了前进。
“我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到达营地?”其中一位同事问。
“我们本来应该顺着河流往下走。”埃里克望着悬崖深处的水流说。
“嗯,我们本来是可以这样走。不过这样要花上20天的时间,如果再碰到心血来潮的河马拦着我们不让过,那估计我们耽搁的时间还要更长一点。另外,河水有可能冲走我们一大半器材和设备。”凯拉回答,“我们本来还可以一直飞到季马呢,不过这最多也就节约一天的时间,而且成本太高了。”
埃里克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回到了越野车上。在他们的左边,河流穿过草原,流向了森林深处。
车队再次出发,在身后扬起了一团厚厚的灰尘。道路变得越来越曲折迂回,经过的峡谷也越来越让人头晕目眩。中午时分,车队经过了阿伯勒蒂,开始往阿森达科方向向下而行。旅途漫长得似乎看不到尽头,而凯拉依然劲头十足。车辆终于到达了季马,大家在这里歇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凯拉就能重新见到奥莫山谷了。
伊兹拉岛
“幸亏你婶婶在杂货铺先给我打了电话,说是你刚下了码头。你想看到我心脏病发作吗?”
我刚走进屋,妈妈见到我就先劈头盖脸地来了这么两句。这就是她迎接我的方式。这种方式同样表达了她对我好长时间不来探望的不满。
“你婶婶眼神挺好的,如果是我的话,可能未必认出你来。到灯下面来,让我仔细瞧瞧你。你好像瘦了,脸色也不怎么样。”
我知道她肯定还会再唠叨一阵子,才会向我张开怀抱。
“你的行李看起来不是很重啊,我猜你这次只待几天就走。”
当我告诉她我打算在这里待上好几个星期之后,我的母亲终于放松下来,给了我一个温柔的拥抱。我肯定地对她说她一点也没变,她拍了拍我的脸颊表示不相信,不过还是很开心地接受了我的恭维。她马上冲进厨房,忙着清点家里还剩下的面粉、糖、奶、鸡蛋、牛肉和蔬菜。
“能告诉我你在干什么吗?”我问。
“你想想,我的儿子有两年没来看他的母亲,现在突然不打招呼地跑来了。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当然要赶紧准备好好庆祝一下。”
“我只希望跟你单独共进晚餐,让我带你去码头附近吃吧。”
“我还希望能年轻30岁,彻底摆脱风湿痛哪!”
妈妈把手指弄得咔咔作响,又揉了揉自己的背。
“好吧,你看,完全不可能嘛。所以我宣布,我们今天的愿望都不可能实现。我们一定要组织一场宴会,这才对得起我们家的声誉。你可别痴心妄想地认为没有人知道你来了。”
在这件事情上,我完全无法说服她,在其他事情上估计也是如此。其实,我们就算今晚独自待着,全镇的人也都会理解的。只不过我的母亲一心想要大肆庆祝我的到来,我也不想扫了她的兴。邻居们带来了红酒、奶酪和橄榄,女人们负责铺好桌子,男人们在一旁摆弄着乐器。大家开怀畅饮,欢歌热舞一直到深夜。晚宴期间,我把我婶婶独自拉到一边,“感谢”她为我“严守秘密”。而她向我发誓,说完全不明白我在讲什么。
第二天我刚刚睡醒时,母亲早已起身很久了。屋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恢复了日常的样子。
“你这几个星期打算在这里干什么?”妈妈一边问一边递了一杯咖啡给我。
我强迫她在我身边坐下来。
“别再从早到晚为我忙前忙后了,我来就是为了看望你、照顾你,别搞反了。”
“你照看我?想得美!多少年了,我早就习惯了自己照顾好自己。只是有时候伊莲娜会来帮我晒晒床单,而我偶尔也会帮她看看店铺以示回报。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
如果没有伊莲娜婶婶,我母亲一定会孤单得多。在我吃早餐的时候,我听见她又跑去打开我的行李箱,为我整理衣物。
“我看见你在耸肩膀了!”从我卧室的窗户边传来了她的声音。
这一整天,我决定重温一下岛上的风光。我骑着老卡里巴诺斯的毛驴,在羊肠小道间闲逛。走到一处小海湾前,我停了下来。趁着没什么人,我跳进了海里,但很快又爬了上来,冰冷的海水快把我冻僵了。中午,我约了妈妈和婶婶一起在码头附近共进午餐,听她们讲家里人的故事。两人孜孜不倦地重复着旧时的回忆。在你的生命中,是否也有这样的时刻,经历了幸福,就不再有他求?如果你现在只会谈起以前发生的事,追忆过去的时光,而且还试图用笑声来掩饰自己的怀旧和忧伤,这是否代表着你正在垂垂老去?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们?”我的婶婶揉着眼睛问。
“没什么……等我回到伦敦之后,你们俩会不会在这同一张桌子旁坐下,一边吃饭一边重温今天的这顿午餐聚会?”
“当然会啦!你为什么要问这么傻的问题?”伊莲娜继续发问。
“因为我在想,你们干吗不现在就好好享受这美好的时光,而非要等到我离开后才开始在回忆中重温这份美好呢?”
“你儿子太长时间没来晒过太阳了。”伊莲娜对我母亲说,“我现在都听不懂他说的话了。”
“我能听明白。”母亲微笑着看我,“我想,他说得有点道理。我们别再旧事重提了,聊一聊将来的事吧。你有什么未来的计划,伊莲娜?”
我的婶婶看着我母亲和我,表情诧异。
“我打算在月底把店里的墙重新粉刷一遍,希望能在旅游季开始之前完成。”她以非常严肃的口吻宣布,“墙上的蓝色有点褪色了,你们不觉得吗?”
“嗯,我也这么想。这个话题应该会让阿德里亚诺斯很感兴趣。”我母亲一边说,一边朝我眨了眨眼。
这时候,伊莲娜开始怀疑我们在嘲笑她,而我向她保证绝对没有。我们花了两个小时讨论该为她的店面选择哪一种蓝色。妈妈甚至跑去把油漆店老板从午睡中叫醒,向他要了整个系列色调的颜料。当我们把所有色调涂在墙壁上,讨论着哪一种更适合时,我看见母亲的脸上也焕发出了光彩。
我就这样随心所欲地度过了头两个星期,晒着久违的阳光,感受着温度一天高过一天。六月缓缓地降临了,岛上开始迎来第一批游客。
我永远记得这个上午,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那是一个星期五。我正躲在房间里看书,享受着百叶窗下的阴凉。这时妈妈走了进来,叉着手站在我的面前,我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书。她一直盯着我看,什么也不说,表情格外怪异。
“怎么啦?”
“没什么。”她回答。
“你是专门来看我读书的吗?”
“我过来给你换床单。”
“可是你手里什么都没拿啊!”
“哦,我可能忘记拿了。”
“妈妈!”
“阿德里安,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戴项链啦?”
当母亲称呼我为“阿德里安”时,说明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让她感到担心了。
“别装无辜了!”她继续说道。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母亲阴沉地望了一眼我床头柜的抽屉。
“我在你的行李里发现的,我把它放进这里了。”
我打开抽屉,发现了凯拉之前遗留在伦敦的那条项链。我为什么会带着它来这里?我自己也不知道。
“这是一个礼物!”
“现在都有人送你项链作为礼物啦?不管怎么样,这个礼物够独特的。谁对你这么慷慨啊?”
“一个朋友。我到这儿有两个星期了,你为什么现在突然问起这条项链的事?”
“先跟我说说你这位朋友,谁会把项链当成礼物送给男人 ?比起项链本身,我对这个人更感兴趣。”
“这也不完全是个礼物,她把它忘在我家里了。”
“那你为什么对我说这是一个礼物,这不是别人遗忘的吗?你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可是,妈妈,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那你跟我解释一下,你那个疯狂的粉丝是谁?他刚刚从雅典到了码头,在到处向商户们打听你的情况。”
“什么疯狂粉丝?”
“我每问一个问题,你都要反问我吗?真是要气死我啦!”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这项链是谁的,你也不知道怎么跟我解释这不是礼物,而是别人忘在你家里的。你更不知道这个穿着短裤的‘福尔摩斯’是谁!他在码头边已经喝了五杯啤酒,并且询问所有路过的人是否认识你。这已经是第N次有人打电话通知我这个男人的存在,你说说,我到底该怎么回答!”
“穿着短裤的‘福尔摩斯’?”
“嗯,穿着法兰绒短裤、短衬衫,戴着格子帽,就差一个叼在嘴里的烟斗了!”
“沃尔特!”
“也就是说你认识他咯!”
我套上一件衬衣,急忙冲出家门,祈祷着我那头拴在门口的毛驴没有咬断绳子跑掉。它从这一周开始就养成了这个坏习惯,常常跑到隔壁家的地盘上瞎转悠,跟那里的母毛驴献殷勤,可是人家完全不理会它的挑逗。
“沃尔特是我工作上的同事,我完全不知道他会来探访我们。”
“我们?我才不想掺和进去,求你了,阿德里安!”
我不太明白我母亲是怎么回事,通常来讲,她可是最热情好客的女人之一。在我关上门时,她又大喊了一句,更让我摸不着头脑:“你的前妻也是你的同事!”
母亲所提到的正是沃尔特,他一个小时前就登上了这座岛,现在正坐在伊莲娜店面隔壁那家餐厅的平台上。
“阿德里安!”他看见我时大叫。
“您在这儿做什么,沃尔特?”
“我正跟这位可爱的餐厅老板说呢,要是没有您,我们学院根本就活不下去。我很想念您,我的朋友!”
“您告诉这家店的主人说您很想我?”
“正是,这绝对是真的!”
我大笑了起来。不过沃尔特似乎会错了意,他把我的笑声当成了对他前来看望我的赞许。借着五六杯啤酒的酒劲,他站起来使劲地拥抱了我。越过他的肩膀,我看到伊莲娜婶婶又在打电话给我母亲了。
“沃尔特,我可没想到您会来……”
“我也是,我自己也没想到会来到这里。自从您离开,伦敦一直在下雨,不停地下,我受够了阴沉的天气。而且我需要您的建议,这个我们稍后再谈。所以,我对自己说,干吗不去晒几天太阳?干吗总是看着别人出行而不是自己?这一次,我听从了自己的内心,看到旅行社橱窗上贴出的优惠套餐立即付了钱。于是,我就到这里来了!”
“大概待多久?”
“一个星期吧。不过我绝不会给您添麻烦,我向您保证,我已经安排好了。优惠套餐里已经包括了一家迷人小旅馆的住宿,应该就在附近吧,我还不太清楚具体的位置。”他一边喘着气说完,一边把酒店的预订单递给我看。我陪着沃尔特穿行在这座古老小镇的巷子中,暗中悔恨自己不该在上次跟他共进午餐时提到我要来的这个小岛的名字。
“您的家乡可真美啊,阿德里安,简直是棒极了。雪白的墙壁,湛蓝的窗户,还有这片海,甚至连这些小毛驴也都如此迷人!”
“现在是午休时间,沃尔特,您讲话能小点声吗?这些小巷子里回音很大。”
“哦,当然。”他压低了声音,“没问题。”
“另外,我能建议您换一套装束吗?”
沃尔特从下到上打量了自己一番,很是吃惊。
“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吗?”
“您先去把行李放下,我们再来解决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的是,当我在码头街市上想帮沃尔特挑选一套不那么引人注目的衣服时,伊莲娜再次在电话里向我的母亲汇报了我的一举一动,她说我在跟我的朋友一起逛街。
希腊人天性热情好客,我不打算毁掉这样的声誉,决定邀请沃尔特共进晚餐。我记得沃尔特说过需要我的一些建议。在餐厅露台上坐下,我问他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您对狗很了解吗?”他问我。
随后,沃尔特跟我讲述了几个星期前他在海德公园散步时,与简金斯小姐的不期而遇。
“这次偶遇让情况变得大大不同了,现在我们每次见面打招呼时,我都会问起奥斯卡的近况。这是她那只伯尔尼牧羊犬的名字。每一次,她都会回答我说它挺好的。可是,我们俩之间的进展也就仅限于此了。”
“您为什么不邀请她去听音乐会或者去看场演出呢?科芬园那边的剧场多得只会让您眼花缭乱,挑都挑不过来。”
“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好的主意呢?”
沃尔特久久地望着大海,叹了一口气。
“我永远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行动起来,发出您的邀请,她一定会很感动的,相信我。”
沃尔特再次盯着大海,又叹了口气。
“如果她拒绝我呢?”
这时,伊莲娜婶婶走了过来,像桩子一样戳在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