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戴笠在住房的内室召见了文强。当他拿出蒋介石的电文和毛人凤的附注给文强看后,内心里的冤屈和不满一下涌了上来。戴笠对文强说:“我辛辛苦苦在外面奔波劳累,一心为的是国家和校长,想不到会有人乘机捣鬼,落井下石,想端我的锅。同室操戈,实在欺人太甚!请为我拟一复电,就说我处理平、津、宁、沪的肃奸案件事关重要,无人可以代理,请宽限半月才能返渝面陈一切。同时要表达对宣铁吾、李士珍、黄珍吾捣鬼一事的意见,措词要委婉一些,不要露出与人争长短的痕迹。复电稿拟好后,先交我看,然后再拍发。”然后,戴笠还特别关照文强:“此事,只许你一人知道,对其他人要保密。”据文强后来的回忆,说戴笠当晚说这些话时眼睛是发红的。在戴笠的脑子里,文强始终是个足智多谋的人,可文强拟就这份复电也不轻松。经再三字斟句酌,方拟成一稿:
校长钧鉴:
电谕敬悉。本当遵谕返渝,因平津宁沪巨案,尚待亲理,本月
中旬始能面临教诲,敬乞示遵。生云天在外,惟命是从。讵料煮豆
燃箕,相煎何急。生效忠钧座,敢云无一念之私。不得已而晋忠言,
冒死陈词,伏乞明察。
生戴笠
文强将复电稿拟好后,交给戴笠润色。也许是戴笠极坏的心情并没有好转,或者是他对蒋介石如此地对待他心存反感,他对文强拟的电文看过多遍后仍旧拍给了毛人凤,让毛转交给蒋介石。其实,这份电文中的有些用词极其不当,如“煮豆燃箕,相煎何急”之句,蒋介石看后会怎么想?毛人凤当时接到此复电后,也以为上面的词句不妥想让戴笠删去。可不知是何原因,这电文还是没动一字地交到了蒋介石的手上。蒋介石接到戴笠的复电是如何想的已没有人能知道,反正蒋介石是沉默了。
不过,没有人去想蒋介石的沉默会预示着什么。
蒋介石的电报使戴笠整日处在不安中,戴笠其实并不惧怕宣、李、黄三人,真正令他感到害怕的是蒋介石。蒋爱之则生,蒋恶之则死,对这戴笠的心里是非常明了的。如果说宣、李、黄三人暗中捣鬼仅仅是他们自己的阴谋,戴笠觉得尚不足为虑。问题是在这里面有多少是蒋介石的意图呢?本来,就蒋介石一人之力,戴笠就难以对付了。倘若蒋介石再借手宣、李、黄相逼,那戴笠纵有回天之力,也是难以抗拒的。想到这里,戴笠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惶惑不安的心总是悬着。实在忍耐不住了,戴笠就问身边的文强:“你从形势上来看,觉得我们军统的前途如何?”戴笠突然这样问话,使文强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他略作沉思后还是直率地向戴笠说了自己的看法:“现在高喊要取消特务机构的人很多,以校长的英明也难以应付。如果真的要将军统局化整为零,这当然不仅仅是对我们团体的不利,更重要的是对整个国事前途不利。”文强廖廖数语,使戴笠一下在感情上找到了知音,而且他觉得完全有必要与文强深谈一次。戴笠接着问文强:“你有没有好的对策?你的看法我很感兴趣。”文强毕竟没有对戴笠所感兴趣的问题深思过,况且此刻对戴笠的心事又不十分的了解,他怕话不对题会引起不愉快,就对戴笠说:“你的题目不好做,我还要好好考虑,明晚我们再聊行吗?”
文强这么一说,戴笠也不好勉强了。
第二天,天刚黑文强就上戴笠的门了。戴笠已支走了其他的人,屋里只有他和文强。此时,文强已对戴笠所关心的许多问题已经过多番的思虑,所以坐下后就对军统局所遇的难关说了自己的看法。文强说:“我觉得,我们这个团体目前面临的难关主要有三个方面:一个是三大会议(国共和谈会议、政治协商会议、国民参政会)都提出了要取消军统组织;其次,国民党内部的三陈(陈果夫、陈立夫、陈诚)对军统的成见根深蒂固,会用一切机会与军统作对;第三就是有黄埔系的宣、李、黄三人合伙,千方百计地要对军统端锅。这三个难关目前对军统来说,每一个都可以说是致命的。”在谈到对付难关的办法时,文强说:“不管如何变,特工工作的重要性不会变。虽然有人外要取消和内要端锅,其实这更显得特工工作的重要。还有,既然‘剿共’是校长的既定政策,那么只要内战打起来,我们军统就会有戏可唱。更重要的是,校长抗战中不是依靠美国人吗,现在尽管抗战已结束,但我看依靠美国的国策校长不会变。说到与美国的关系,我们军统这个团体所能发挥的作用可以说没有人能替代的,如果能抓住这点大做文章,我想校长是不能不考虑的。另外,我觉得军统局化整为零的事并不见得是件坏事,在某种程度上说是着好棋,这可以为校长分忧也可堵住别人的嘴……”
文强说到这里,戴笠示意打断了他的话题。
应该说,文强对前一天戴笠所提出的问题还是认真考虑过的,但由于他所站的角度不一样,加上他并不了解戴笠与蒋介石之间的关系发展,特别是不清楚蒋介石撤消军统局并化整为零的真实意图,也就不可能把话说到点子上了。为此,文强的叙说引起了戴笠的不满意。戴笠对文强说:“你说了这么多话,就是没有讲到问题的实质。我问你,宣铁吾、李士珍和黄珍吾想对我们的团体端锅,凭他们的那点力量能做得到吗?这后面是不是有更深的背景呢?我总觉得要给我团体端锅的这些对手,要比你前面讲到的什么三大会议和三陈还要棘手和危险。看来,你是没有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文强实际上已从戴笠的表情上看出,自己说的并不是戴笠内心里最担心和忧虑的。经过短暂的沉默后,文强又对戴笠说:“我明白你戴局长问我那些话的意思,不管这次是谁要端锅,形势明摆在这里我们军统这个团体除了化整为零已没有其它的路可走。你戴局长为何就不能以退为进呢?校长自北伐以来就有过两次下野,下野就是以退为进,不这样渡不过难关哪。有句古诗说的好‘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诗何尝不是至理明言呢?我说的以退为进,就是你自请出国一游,暂时避避风。你以出国考察为由,将军统的整个摊子交给郑介民先生看守,边上还有毛人凤先生帮着,我想会万无一失的。我预料共产党是绝不会任意听从国民党安排的,校长在国共谈判和停战协议上所有的缓兵之计,这能骗得了谁呢?这样内战要不了多久就会打起来,等到那个时候军统的重要性就又会凸现出来。假如真的出现了这样的局面,特别是校长觉得与美国的关系不稳定了,你决不要轻易归国,必须要等到校长一再电召后才动身,这样你的身价就会很高。当然,一个全新的局面也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文强说完,眼睛盯着戴笠没有动。
虽然,戴笠的脸上仍然是没有什么表情,但对文强的所谓“以退为进”的策略听得是很认真的。不过,他显然对文强的这种“以退为进”的策略感到失望。按照文强所说,他只要利用美国人的关系以及军统能在内战里会有作用这两条,就能要挟蒋介石了。有这么简单吗?戴笠对蒋介石是认真揣摩了二十多年,对蒋介石的所言所行和一举一动所要达到的目的,可以说莫不了然于胸。可以这样说,在整个国民党里,没有人比他戴笠在思想、性格、作风上更了解蒋介石的了。为此,当蒋介石下达撤消军统局的秘密指令后,戴笠感觉到蒋介石这样做确实是为了对付共产党要求取消特务机构的呼声,所以就采取了静观其变等待局势明朗的策略。但是,戴笠很快觉察到蒋介石在这个问题上耍了手腕。国共两党签完《双十协定》不久,蒋介石马上决定给各战区的各级军官重新印发了《剿匪手本》,并发出了密令:“此次剿匪为人民幸福所系,务本以往抗战之精神,遵照中正所订《剿匪手本》,督励所属,努力进剿,迅速达成任务。其功于国家者必得奖赏,其迟滞贻误者当必执法以罪。希转饬所属剿匪部队官兵一体遵悉为要。”由此,可以看出蒋介石所签的《双十协定》是敷衍共产党的。既然是这样,那么何以为平息共产党呼吁取消特务机构而要撤消军统局呢?
戴笠非常清楚,蒋介石的一生是靠特务工作起家的,特工的重要性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既然急着要剿灭共产党,而且内战是一触即发,在这种情况下本不应该撤消军统的工作而且还应该给加强,但蒋介石却作出了撤消军统局的决定。蒋介石为何这个时候要违悖常理呢?难道蒋介石真的是难以抵挡来自各方的压力?戴笠觉得不应该是这样,以蒋介石的性格他素来是个胆大妄为之人,他发动的中山舰事件、“四?一二大清党”、宁汉分裂和抗战期间赶走史迪威等等,哪一次不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不惜一切地做到底的?戴笠反复地思来想去,认为蒋介石要把军统局化整为零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他真正的目的就是要通过撤消军统局来取消他戴笠手中的特工权力,最终消除军统对他本人的威胁。为此,戴笠认为文强提出“以退为进”的策略,只是看到了问题的一个边缘而不是全部。特别是文强说让他退避到美国去,而后再耐心等待蒋介石的召唤,戴笠简直感到是幼稚可笑。是文强没有把问题看透呢,还是已看透问题的实质而不愿意说?蒋介石认定要办的事是非办不可的,戴笠就是暂时躲开了,也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的。戴笠想到这里,整个身子都有了冷的感觉。不过,戴笠没有把内心里的不安表露在脸上,仍旧是笑着对着文强。文强还以为戴笠已接受了他所说的“以退为进”的建议,临走时便打趣对戴笠说:“如果真的去美国一游的话,请不要忘记带上我。”戴笠听后睨视了一下文强,什么也没有说。
文强走了,戴笠突然感到了孤独和冷清。
此时,戴笠绝不会想到死亡正在向他缓慢地走来。
第十六章
一九四六年三月的重庆,仍旧是潮湿和阴冷。
蒋介石接到戴笠的那份电报后,整整有好几个小时没有说话。他把电报的内容反复地看了多遍,怎么都觉得戴笠是在向他作最后的通牒。那电文里所用词句,似乎是一把把锋利而有寒光逼人的剑,直指他的致命处。此时,蒋介石更感到在这之前对戴笠的戒备和警惕没有错。如果说,在这之前戴笠与胡宗南和汤恩伯结盟,以及戴笠秘密组织“警坛社”,已引起蒋介石的高度紧张的话,但这毕竟他还能掌控得了。而此刻,戴笠以视察为名在外多日,并且在多份电报的催促下也迟迟不肯回重庆,这使疑心重重的蒋介石更加担心戴笠会不顾一切地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特别是蒋介石已断然拒绝了美国海军让戴笠主管中国海军的提议,这虽然是在很短的时间里作出的决定,但蒋介石相信戴笠很快会通过美国的渠道而得到消息。在这之前,蒋介石在这问题上采取的是模糊政策,因为他要用戴笠这个人,而现在他对美国人的提议从内心里反感。话说白了,就是美国人提出给钱和给装备,蒋介石也不会把海军的权力交给有美国背景的戴笠。就在戴笠在平津的这段日子里,蒋介石对海军机构进行了改组,免去了陈绍宽海军总司令的职务,宣布成立了海军署,海军署署长由已是军政部部长的陈诚兼任。这对戴笠无疑是个很大的打击,他就像在田野辛苦劳作的农夫,到头来什么收获也没有。所以,戴笠在蒋介石的电报里充满了情绪也就能理解了。但蒋介石首先想到的不是理解而是威胁,戴笠此人的心计他是十分清楚的,再加上军统这个组织实在是太庞大了他不能不防。于是,蒋介石召见了宣铁吾。宣铁吾是黄埔一期生,与蒋家父子都有着特殊的关系。虽然,这次谈话的时间不长而且也没有详细的记载,但绝对与戴笠的命运有关。
蒋介石召见宣铁吾的当天下午,宣铁吾秘密地离开了重庆。
第二天,蒋介石连续两次给戴笠电报,要他速回重庆参加七人会议。
戴笠知道这次无法再以其它理由而拖延,他在离开北平前召开了一个小范围的军统会议。会上,戴笠当着大家的面说:“去年领袖叫我当中央委员,我是坚辞不就,因为争权夺利不配做个革命者。最近中央开六届二中全会,从十多天的会议情况看,未出我的预料,对我们军统局是毁誉参半。有人说要打倒我们,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要打倒也好,要取消也好,这我全都不怕,我只怕我们的同志不进步,官僚腐化。我这个人无政治主张,一切惟秉委员长的旨意。只要埋头去做,国家才有出路,个人才有前途。”尽管戴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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