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代,冯友兰回唐河祁仪镇探亲,马车行至镇北十三里大树李地界时,冯便下了马车,步行回到家中。冯友兰是祁仪的骄傲,乡邻听说博士回来,几百号人自发迎接,一直接到镇北三里多远的天台号村。可是,马车到跟前,却不见冯友兰。车夫告诉大家说:“友兰早从东小门进街了。”乡亲们大感失望,友兰二十多年没有回来,回来后连个面也不能见。事实上,冯友兰并未让大家失望,他回来后,礼贤下士,逐家挨户地登门拜访,乡亲们非常感动,觉得那天怪罪了他。
1945年,冯母去世,冯友兰回乡奔丧。县长听闻冯回乡的消息后,前来拜望,县长走时,冯不送;而家里旧亲友来,冯都送至大门外。乡里一时传为美谈。
1945年5月,国民党全国第六次代表大会上,冯友兰被选为大会主席团成员,并被内定为中央委员。有人劝冯:“中央委员对于别人是一种资本,对于你却是一种负担。”冯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此后,蒋介石请冯吃饭时说:“大会要选举你为中委。”冯婉言谢绝,称:“我要当了中委,再对青年们讲话就不方便了。”
1948年,国内局势动荡,朋友劝时在美国讲学的冯友兰定居美国,他拒绝了:“俄国革命以后,有些俄国人跑到中国居留,称为‘白俄’。我决不当‘白华’。解放军越是胜利,我越是要赶快回去,怕的是全中国解放了,中美交通断绝。”
自美归国,冯友兰过海关时,海关人员见他的护照上是“永久居留”的签证,便对他说:“你可以保存这个签证,什么时候再到美国来都可以用。”冯答:“不用了。”随手把签证交给他就上船了。
新中国成立前,冯友兰和妻子商议后决定,哪里也不去,在北京等着解放军到来:“当时我的态度是,无论什么党派当权,只要它能把中国治理好,我都拥护。这个话我在昆明就已经说过。当时在知识分子中间,对于走不走的问题,议论纷纷。我的主意拿定以后,心里倒觉得很平静,静等着事态的发展。有一次景兰(其弟)问我说:‘走不走?’我说:‘何必走呢,共产党当了权,也是要建设中国的,知识分子还是有用的,你是搞自然科学的,那就更没有问题了。’当时我心里想的,还是社会主义‘尚贤’那一套。”
“文革”中,冯友兰被打成“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被隔离审查。到1968年秋,他被允许回家,算是宽大处理。冯友兰觉得奇怪,怎么会对他宽大处理呢?后来有人告知,原来毛泽东在一次中央会议上说:“北京大学有一个冯友兰,是讲唯心主义哲学的。我们只懂得唯物主义,如果要想知道一点唯心主义,还得去找他。”后来工宣队让冯写信感谢毛,并告诉他,当时被毛点名的翦伯赞也写了。
1973年,批林批孔运动开始,冯友兰格外紧张,他写成两篇批判文章,刊登在《北京大学学报》上。不久《光明日报》、《北京日报》都转载了这两篇文章。冯对此颇为糊涂,直到1974年1月他才听谢静宜说:“有一次会上,北大汇报批林批孔运动的情况,毛主席听到冯友兰的那两篇文章,马上就要看。我立即找着这两篇文章当场交给毛主席。毛主席当场就看,并且拿笔改了几个字和几个标点符号。后来发表了。”
【自省】
冯友兰晚年撰写自传《三松堂自序》,对自己一生治学和做人,成绩和污点,进行了总结和反省。有人认为,冯的自我批判并不深刻,对自己的性格弊端缺乏更深揭露,但同时肯定他的态度还算比较诚恳。
冯友兰与高足冯契(西南联大1940级)一次谈话中,曾谈到应当怎么写的问题,冯契答得很坦白,他说:“你怎么想就怎么写吧。”学生反而给了老师以巨大的勇气,于是有了《三松堂自序》。
冯友兰谈到自己所著的《中国哲学史》时,认为该书有两个大弱点:“一是,讲佛学失于肤浅,虽一一排列,却缺乏内部联系。这是因为我对于佛学没有学通,所以不能讲透。佛学资料浩如烟海,不是几年能完全搞通的。二是,讲明清时代,失于简略,像王夫之那样的大家,书中只是稍带而过。”
“文革”中,冯友兰主动写了两篇批林批孔文章,发表在《北京大学学报》上。晚年他反思自己的这一行为,在《三松堂自序》中引用《周易》“修辞立其诚”一语,写道:“如果自己没有真实的见解或有而把它隐蔽起来,只是附和暂时流行的意见,以求得到某一方面的吹捧,这就是伪。这就叫哗众取宠……我在当时的思想,真是毫无实事求是之意,而有哗众取宠之心,不是立其诚而是立其伪。”
【逸事】
冯友兰儿时,母亲对冯家兄妹读书学习严格要求。当时没有钟表,母亲为了严格作息时间,便在地上画线,当日影移至某线时,方可休息,又移至某线时,立须读书写字。
冯友兰兄弟姐妹五人,除了胞姐温兰早嫁、胞兄新兰早殇之外,其余三人皆成才:冯友兰为中国哲学界的泰斗,弟弟冯景兰是我国著名的地质学家,妹妹冯沅君是我国现当代有名的作家和古典文学专家,这就是著名的“唐河三冯”。这与冯友兰母亲的培养和教育是分不开的。
冯友兰追忆,母亲是封建社会的完美女性。冯母的良好品性对冯友兰影响很大:不但使他走出了失去慈父的阴影,而且使冯走上了积极的人生道路。冯母坦然对待生死的生活态度也影响了冯友兰,她曾对冯友兰说及人生在世,不一定要长命百岁,最主要的是把要做的事做完了,走了也就无憾了。
1911年秋,辛亥革命暴发,冯友兰就读的开封中州中学停课。16岁的冯友兰自开封乘马车返乡,行至汝坟桥,投宿一家客店,墙上题满了诗。冯想起其父在汝坟桥一家店内的墙上曾写有几首诗,传咏一时,他便在投宿的店内墙上寻找。事有凑巧,其父果然就在这家客店里投宿,没费多大的周折冯就找到了父亲所题的壁诗,中有一首云:“苦教夫婿觅封侯,柳色青青怕上楼;谁料天涯仍落拓,相逢莫问黑貂裘。”(冯友兰的父亲冯台异,于清光绪己丑年中举人,到戊戌年考中进士,诗句是己丑年至戊戌年间会试落第回家途中,经汝坟桥投宿时,在客店里写的)
冯父曾任清县令,冯友兰和母亲弟妹刚到城外,城里便派出大轿子,请冯母上轿。进城门时,鸣礼炮三响,到公馆时,又鸣炮三声。等到一个多月后,衙门腾出来,将冯母接进衙门时,又是全副仪仗,到衙门口,鸣炮三声。后来父亲告诉冯友兰,一个官员的仪仗,太太可以用,老太太(官员的母亲)可以用,老太爷(父亲)不能用。老太爷到儿子的衙门,只可以如普通人一样悄悄进去,老太太到了,却可以用全副仪仗,大张旗鼓地进去,太太也是一样。这就叫“妻以夫贵,母以子贵”。冯友兰认为,这是对贤妻良母的补偿,也是女子“三从”的表现。
冯友兰回忆,清华当时流传一种说法,说清华有神仙、老虎、狗:教授是神仙,学生是老虎,职员是狗。
1938年,长沙临大迁至昆明的途中,冯友兰撞伤了胳膊,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胡子一直没有刮,从此,他便开始蓄须,直到十年动乱时期才剃去。
长沙临大时期,清华在岳麓山建新校舍,潘光旦与冯友兰、陈岱孙、施嘉炀(时任清华土木工程系主任)等前去参观。校舍旁有农业学校,校有蚕室,占清华新址之一角,临大准备将此地用作土木工程系教员宿舍。潘笑问施:“公等何日可下蚕室?”冯友兰喟然曰:“是真所谓文章误我,我误妻房!”(“蚕室”是一个典故,唐代李贤注《后汉书》云:“蚕室,宫刑狱名。有刑者畏风,须暖,作窨室蓄火如蚕室,因以名焉。”意思是说受过宫刑后的人怕风,喜暖,在地下室生火养病,生火的地下室就像养蚕的暖室一样,后来就以“蚕室”来指代宫刑牢狱。潘是以典故来引起联想,造成戏谑的效果。冯巧对“文章误我,我误妻房”出自《琵琶记》唱词,既是对潘光旦的回应,也巧妙地点出战争期间,妻离子散、流离颠沛的悲剧。)
印度学者罗德到西南联大演讲,冯友兰对他说:“印度佛学是消极的。”罗德并不辩白,只是说:“你不懂吗?请你去请教你们的佛学大家汤用彤教授。”
宗璞回忆,抗战后期通货膨胀加剧,物价飞涨,联大教师们的生活极为困难。一个月工资几百万,但不到半个月就用完了。于是联大教师组织了一个合作社,公开卖文、卖字、卖图章,冯友兰卖字,可是生意不好,从来就没开过张。
冯友兰难得有真情挥洒的时候。一年春节,冯友兰在地安门邓以蛰寓所与邓、杨振声及日本人小熏良四晤谈,喝了十二瓶黄酒,一夕大醉。
冯友兰的须发皆长,西南联大哲学系有一位学生曾贴出一张大字报,说如果人人都学冯先生,那昆明的理发店就要失业了。中文系教授罗常培也开玩笑说:“冯友兰先生要讲《论风流》,不知道是他的胡子比闻一多先生的风流呢,还是他说话结结巴巴的风流呢?”
抗战爆发后,吴宓南下时曾赋诗一首,中有“相携红袖非春意”之句,冯友兰认为此句极不得体。当时冯友兰和闻一多住的教授宿舍楼前有一棵蜡梅,正值蜡梅盛放时节,站在楼上的栏杆旁,恰与蜡梅相齐。一日,冯、闻二人又谈起吴宓的“红袖”诗,闻一多随口道:“每饭不忘‘红袖’句”,冯友兰接口道:“凭栏惟见蜡梅花。”
1948年,冯友兰从美国带回一台冰箱,当时是整个清华唯一的一台,当时全北京城也不多见。后冯得知清华校医院需要,当即就捐了出来。
冯友兰的子女无一人从事哲学研究,他常在家中讲一个笑话:有人问他,家中子女为何无一人“子承父业”,他很幽默地一笑置之:“那是我深知哲学之无用。”
冯友兰回忆,“文革”中,北大四门大开,随便进出,每天有成千上万的人来北大,晚上就在校园里的空地上睡觉。冯住的园内晚上也睡着很多人,时已入秋,夜间很冷,但没有一个人要求进屋。一天,冯家只有任载坤一人在家,来了几百人要求进屋里看看,任不敢开门,于是有人隔着窗户说:“你大概是怕我们人多,进去秩序不好维持,我负责把他们组织起来,只进去绕一圈就出来。我保证维持秩序。”任这才敢开了门,他们果然按次序进来走一圈便出去了。看完后,组织者对任说:“你现在相信群众了吧?”任载坤说:“你们真是毛主席的好群众,像这样的群众我相信。”
【嗜好】
冯友兰喜欢收集旧兵器。冯在自述中说:“我家里的上辈,有一代是习武的。在我的祖母的房里,遗留下来许多兵器,我小的时候常同堂兄弟们拿出来玩。家里有个护院的拳师,教我们使用这些兵器,所以养成一种爱好。”
冯友兰爱逛古董店,但他“所收罗的并不是夏鼎商彝,而是明清两代遗留下来的旧兵器”。冯在东四牌楼附近的弓箭大院(从前制造弓箭的地方)觅得上百支箭,箭有各种各样的箭头,特别是响箭,制造精致。
在昆明时,冯友兰常去文明街的夜市淘旧兵器。冯钟辽在《父亲冯友兰先生收集的兵器》一文中记载:“有一次(父亲)买回来了一柄像匕首而无刃的无刃刀。刀身窄扁。平刀头没有尖,也许可以当改锥用。刀柄做得很考究。刀柄中空,做工有似象牙的雕镂方法,可是是铁做的。用玲珑剔透形容刀柄就很恰当。我也觉得那把刀有意思,就把它夹在书包里带了去学校。我那时候住校。下课以后在宿舍拿刀出来看。一位同学问我在干什么。我说这个东西很有意思,可是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同学拿刀一看,忍不住大笑。说这是把烟刀,挑烟用的。我知道很多同学家里有烟具,当然深信不疑。周末把烟刀拿回家去,放回原处。父亲后来是不是也知道那是把烟刀?我是没说,我也没问。”
后来,冯友兰将各式兵器共有六百一十九件捐献给国家,他说:“这些东西,我藏有几百件,曾在清华开过一次展览。新中国成立以后,我都捐献给历史博物馆了。历史博物馆又把它转送到别的博物馆去了。”
冯钟辽回忆:“按照我的记忆,抗战将要开始的时候,在清华收集的那些兵器都捐送给了燕京大学了。大约在捐赠以前,在清华大学举行了一次展览,也有一说,展览是在复员后举行的。以后可能又转到了有关部门。家里有一幅文化部颁发的奖状,言明收到冯友兰先生捐赠各式兵器六百一十九件,纸上的时间是1959年。最近在历史博物馆找到了这批兵器。妹妹宗璞曾去看过,见保存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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