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二门的大门口,一下汽车就和纠察队站在一起,气呼呼地说:“你们站岗,我也站岗。”站了一会儿,没有人来上课。纠察队的学生有意奚落蒋,让工友搬张椅子给校长坐。蒋梦麟看一直站下去也没有意思,怒冲冲地跑了进去。在红楼的文法学院门口,十二名理学院学生在进门的楼梯下站岗。文学院院长胡適夹着皮包走来,斥责学生道:“这是爱国?简直是胡闹!”学生毫不示弱地说:“这就是爱国,你才是胡闹呢!”胡適回头就上楼去了,一面走,一面说:“真是对牛弹琴。”学生们大声回应道:“你才是牛。”过了很久,好不容易有一个学生夹着一个包走过来,站岗的法学院院长周炳琳连忙迎上去,招呼他快来上课。那名学生笑嘻嘻地回答道:“我是来洗澡的。”大家哈哈大笑,周炳琳十分尴尬。
抗战前夕,胡適发表文章阐述其对日外交的主张,王世杰写信对他说,日本人对他极其注意,要他小心,注意安全。胡適复函道:“万一为自由牺牲,那是最光荣的事,我绝不走开。”
1949年5月11日,《人民日报》发表陈垣致胡適的公开信,陈在信中说:“人民在自由的生活着,青年们自由地学习着、讨论着,教授们自由地研究着……”,并劝胡適“回到新社会”。但胡適看后只是笑笑,认为此信是“伪作”,因为“陈垣不会写白话文”。6月24日,胡適在日记中写道:“我今天细想,陈垣先生大概不至于学习得那么快,如信中提及萧军批评,此是最近几个月发生的事件,作伪的人未免做得太过分了!”他认定陈垣的公开信是“作伪”。为此,他征询蒋廷黻的意见,“廷黻与我均疑陈垣的公开信是他先写了一信,共产党用作底子,留下了一部分做‘幌子’”。
1952年11月30日,江冬秀的堂弟江泽涵写信给胡適说:“我们开始觉得你们如果在北京,必定不会感觉不舒服的……我们的生活是很快乐的……”胡適在日记中写道:“这大概是有意说‘反话’。”
50年代,大陆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批判胡適运动,对其哲学思想、政治思想、历史观点、文学思想、哲学史观点、文学史观点、考据学、红学研究等逐一进行批判,称胡適是学术界的今之孔子。对此,胡適认为大陆列出这九大罪状,是承认他“做了一些工作”,即这九大罪状是他从20年代到50年代学术上的成就。
胡適门生罗尔纲颇为难,他看到胡思杜写的批判父亲的文章后,豁然开朗,因为胡思杜作为儿子可以与父亲划清界线,那么他作为学生,更可以和老师划清界线了。他说:“20年前,我是胡思杜的老师,今天胡思杜是我的老师了。”
在一座谈会上,沈尹默说有一次去看胡適,胡正在写文章,案头满是打开的书,边看边写,沈说:“这哪里是做学问的样子?”
胡適几乎所有的门生旧谊都写文章清算胡適的思想,与胡適划清界限,都说过一些在日后让他们后悔的话。当时在广州中山大学的陈寅恪形容说:“一犬吠影,十犬吠声。”
1956年,周鲠生动员陈源再次劝胡適回国。陈源致书胡適:“……‘胡適批判’……已经过去了。对于你,是对你的思想,并不是对你个人。你如回去,一定还是受到欢迎。……他要我转告你,劝你多做学术方面的工作,不必谈政治……”胡適收到信后,在“对于你,是对你的思想,并不是对你个人”这句话的下面画了线,并批注道:“除了思想之外,什么是‘我’?”
1955年,三联书店出版了8本《胡適思想批判论文汇编》,约200万字,胡適极耐心地看完这8本书。严秀猜测,当时大陆也无人读完这些书,包括这8本书的作者们。一次,唐德刚戏问胡適:“这几十万字的巨著里,难道就没有一点学问和真理?”胡答:“没有学术自由,哪里谈的到学问?!”
1957年春,曹聚仁写信给胡適,劝他回大陆看看。曹在信中用了激将法:“今日在海外的文化人,就缺少一种到北京去看看中共的政治措施的勇气……”胡適在曹信的信封上批了“不作复”三个字,他日记中写道:“收到妄人曹聚仁的信一封。这个人往往说胡適之是他的朋友,又往往自称章太炎是他的老师。其实我没有见过此人……”
胡適到台湾不久,便有人匿名写《胡適与国运》的小册子批驳他,但他夷然处之,不予理会。他说,大陆上印出了三百万字清算胡適思想,言外之意《胡適与国运》与大陆的批驳相比太不成比例了。
胡適一直从道义上支持蒋介石,并自称国民党政权的“诤臣”,但是他出殡之日,蒋介石、蒋经国父子却禁止“国防部中央电影制片厂”去拍摄台湾人民沿途燃香路祭、送胡適上路的盛况。
【政见】
胡適认为,“宽容”才是自由主义的第一要义。
胡適常说:“狮子与虎永远是独来独往,只有狐狸与狗才成群结队。”
在《独立评论》引言中,胡適说:“我们叫这刊物做《独立评论》,因为我们都希望永远保持一点独立的精神。不依傍任何党派,不迷信任何成见,用负责人的言论来发表我们个人思考的结果:这是独立的精神。”
国民党政府规定,机关、学校一律要挂国民党党旗,每周一要举行总理孙中山的纪念周活动。胡適任中国公学校长后,反对党化教育,不挂党旗,也不举行总理纪念周活动。罗尔纲称,进入中国公学后,首先让他感到痛快的,是学校不挂国民党旗,星期一上午不上国民党纪念周。
胡適认为,中国自古便存在自由主义。1948年10月,他应邀到浙大演讲《自由主义》。据竺可桢日记记载:胡適“述自由主义为中国之固有产物,以《吕氏春秋》为证,并引王安石白话诗。述浙江余姚明代三位大师阳明、梨洲、舜水均为提倡自由主义。述东汉王充(仲任)之自由主义。但以为中国之自由主义缺乏了政治之自由,且少容忍之精神,故自由终不达到,而人民亦无由解放云云。”
1949年3月,胡適演讲《中国文化里的自由传统》时说,自由不是舶来品,孔子、老子、孟子都是自由主义者,范缜、韩愈、王阳明身上都有自由主义精神。他把孔子的“有教无类”及科举制度解释为“教育的平等”。他说:“假如有一天我们都失去了自由,到那时候每个人才真正会觉得自由不是奢侈品,而是必需品。”
胡適认为:“民主政治常常是常识政治,而开明的专制是特别英杰的政治,特别英杰不可必得,而常识比较容易训练。”
1926年,胡適到苏联考察后,在给张慰慈的信中说:“此间的人正是我前日信中所说有理想与理想主义的政治家;他们的理想也许有我们爱自由的人不能完全赞同的,但他们的意见专笃,却是我们不能不十分顶礼佩服的。他们在此做一个空前的伟大政治的新实验;他们有理想、有计划、有绝对的信心,只此三项已足使我们愧死。”
胡適曾写信给徐志摩解释自己为何“亲苏”:“什么制度都有普遍性,都没有普遍性。我们如果肯‘干’,如果能‘干’,什么制度都可以行。如果换汤不换药,如其不肯认真做去,议会制度只足以养猪仔,总统制只足以拥戴冯国璋、曹锟,学校只可以造饭桶,政党只可以卖身。你看,哪一样好东西到了咱们手里不变了样子了?”
20年代,胡適曾对友人路易丝·甘尼特说:“今天对于有才能的人来说,生在中国是不幸的,他们得到的太多太容易;他们让人推着很快地承担超过他们能力的责任——他们注定是要完蛋的。”
1924年,冯玉祥将溥仪驱逐出皇宫,胡適表示反对。1931年九一八事变前,胡適与友人游景山,俯视故宫时,他忽然沉痛地说:“东北情况严重,如果当年冯玉祥不把溥仪驱逐出宫,今天北平不知怎样了,那时我反对把溥仪驱逐出去,我错了!”
胡適与陈独秀私交甚笃,但有着明显的政治分歧。汪原放回忆,1925年,胡適到上海时,常与陈独秀畅谈。一次,二人争论起来,陈问:“适之,你连帝国主义都不承认吗?”胡生气地说:“仲甫,哪有帝国主义!哪有帝国主义!”说完拿起拐杖,在地板上连连笃了几下,转身便走。
胡陈争论的第二天,汪孟邹对胡適说:“适之,你怎么连帝国主义也不承认呢?不对吧?”胡適脸沉下来,一把扯着汪的袖子,连扯几下说:“孟邹,什么是帝国主义?什么是帝国主义?”说完穿上马褂走了。
胡、适平生反对暴力,主张以和平方式解决争端。他因参加了段祺瑞的善后会议,为共产党所不容。他对陈独秀说:“此次暴徒火烧《晨报》,难道也是争取自由之举吗?”陈独秀说:“《晨报》为新月派把持,这样的阶级立场,如何不能烧?”胡非常生气:“仲甫,你竟然已不能容忍丝毫异己思想了?如果社会是这样的,那是何等的阴森残酷?”陈独秀说:“正因为社会阴森残酷,我们才无法容忍。他们捕杀共产党的时候,可曾有容忍?五卅惨案,可曾有容忍?我几次入狱,他们又何曾容忍过?”胡適说:“但是你在狱中的时候,马通伯、姚叔节这些旧学究都曾署名营救你,你出狱后,大家还谈笑一座,人情尚在,你难道忘了吗?”陈独秀为之语塞,但马上又质问道:“但你为何参加善后会议?”胡適说:“以和平方式解决南北纷争而已。”陈独秀又言:“段祺瑞是帝国主义之走狗,难道你不知道?”胡適反问:“何为帝国主义?帝国主义安在?”陈独秀笑着说:“所以你我为不同阶级。”
1949年2月15日,胡適在上海与竺可桢见面,竺可桢在日记中记载:“适之对于中共与中央和谈之成功甚悲观,但谓北京之解放未始非福。渠不久将赴美国,或将赴台湾一转。”
【议政】
在美国留学时,胡適曾对美国政治进行过研究,他曾经历过两次美国总统大选,这些经历使他一生虽然甚少参与实际政治,但对政治始终有着“不感兴趣的兴趣”。他认为,“这种兴趣是一个知识分子对社会应有的责任”。
总统黎元洪曾颁发勋章给胡適,胡適在报刊上登启事道:“4月5日的《益世报》上登出新颁发的大批勋章,内有:‘胡適给予三等嘉禾章’一项,如果这个胡適是我,还是请政府收了回去罢。”
1922年,胡適与蔡元培、李大钊、陶行知、陶孟和、梁漱溟等十六名学者联名发表胡適起草的《我们的政治主张》,提出要建立“好政府”。此文引发了一场关于“渐进与革命”的论争,王振钧、郑振夏等人问:“是取革命手段呢?还是取改良手段呢?还是先破坏后建设呢?还是在恶基础上面建筑‘好政府’呢?”胡適回答说:“我们可以用你们自己的话来做答案:‘最好双方分工并进,殊途同归’。可改良的,不妨先从改良下手,一点一滴的改良它。太坏了不能改良的,或是恶势力偏不容纳这种一点一滴的改良的,那就有取革命手段的必要了。”次年,吴佩孚支持王宠惠组阁,罗文干、汤尔和等人入阁,这届政府被称作“好人政府”。但是,这个“好人政府”只维持了七十三天就下台了。而胡適在总结经验教训时,初认为“好人政府”不等于“好政府”,后又认为王宠惠太吝啬,实在算不得“好人”!
胡適主编《独立评论》时,每周一总是工作到深夜,三年来均如是。江冬秀总是责怪他不注意身体,胡適说,一星期之中只有这一天不为吃饭不为名誉,只是完全做公家的事,“所以我心里最舒服”。
胡適始终支持汪精卫。1944年,汪精卫去世后,胡適在日记中写道:“汪精卫死在日本病院里,可怜。精卫一生吃亏在他以‘烈士’出名,终身不免有‘烈士’情结,他总觉得‘我性命尚不顾,你们还不能相信我吗?’”
美国作家史沫特莱回忆,胡適曾对他说,“应该拨给共产主义者一个省去实验他们的主张,如果证明切实可行,其他各省可以效仿。”罗尔纲也记得,胡適曾在一篇文章中谈到,把东北让给中国共产党,让他们去试验共产主义,试验好后,再进行推广。但此文没有刊发。
抗日战争胜利后,胡適居留美国未归时,曾致电毛泽东,劝毛放弃武力斗争,改用和平奋斗方式,学取英美在野党的榜样,耐心等候将来取得政权。毛泽东未予置复。不久进入到解放战争阶段,胡適回国任北大校长,此时有人问他,为什么不把他对国是的意见向共产党提出。胡適回答:“我给毛泽东的电报,他到今天还没给我回电,我怎么能再向他提出意见呢?”但胡適从来不公开发表反对共产党的言论,对于国民党的报纸把共产党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