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载涛为“将军”。
徐世昌做了总统,最高兴的是紫禁城里的人们,满清宗室遗臣和前清余孽,普天下的人都知道徐世昌是主张复辟的,报纸上也连篇累牍地登徐世昌和前清的关系,登徐世昌如何如何地准备复辟。本来,宫廷中最不太喜欢报纸的,现在却一反常态,连最保守的内务府,四位太妃也订了报纸。他们每天都在报上寻索着徐世昌准备复辟的那些令人振奋的消息。紫禁城和各王公的府上,天天有如过大年一样高兴。
端康瑾太妃斜躺在软榻上,二首领穆海臣在给她梳着头,大首领刘承平则为她读着报纸。
穆海臣道:“老主子,王子安到什么地方去了,怎么今天让奴才梳头?”
王子安是端康的贴身太监,俗称“梳头太监”,平时起居梳头等事,多是王子安去做。
“忘了给穆老爷说了,”刘承平道,“我安排他到万岁爷宫中去站班了。”
穆海臣道:“应该这样,主子对老爷子也该管严一点,说不定哪天就复了位,天子也应有个天子的风范。奴才看万岁爷有点太随便了。”
刘承平道:“所以主子才让我把王子安调过去站班。”
“有什么好新闻吗?”端康太妃道。
“哟,只顾说话,忘了给主子念报了。”刘承平拿着报纸,搜寻了一会儿,道,“有,有,天天都有。这不是,有一段,我念给主子听听,‘如今乡下若是见到有知识的人或从城里来的人,总是问:如今是谁在龙廷哪?听说刚选上的大总统没有进衙门,留着让宣统皇上去住,这是真的吗?’主子听听,这是人心思旧啊。”
瑾太妃终于心满意足。
“老爷子呐……”,突然,一个小孩哭喊着跑进来。
端康太妃立时坐起来,一点也不显得臃肿,道:“小七儿你怎么了。”
小七儿已跑到她的跟前,端康一看,疼得她掉下泪了:“小七儿哎,我的小乖乖,是谁这样手狠呀,打得你鼻清脸肿的?”她把小七抱进怀里:“告诉我,是谁欺负你的?”
“老爷子,我忘了是谁了。”
“哪个宫的?”
“奴才也不记得了。”
“哎哟,小七儿,那些该杀了,我要查到了,定饶不了他!”
小七儿是个七八岁的太监,端康太妃视他为心头肉。
刘承平道:“主子,奴才看,准是其他主子宫里的,别的人,敢吗?”
穆海臣道:“奴才也是这样看。”
刘承平道:“主子,那几个主子对咱可没有什么好心哪,特别是瑜主子,对万岁爷用尽了心思,连对万岁爷宫中的总管和首领,也是笼络的,也不怕失了体统,丢了体面。看他们的首领和万岁爷宫中的总管、首领的那种热乎劲,真让人恶心哪。”
穆海臣道:“是啊,这后宫的主管交给了咱主子,她们不服呀。主子您也得提防着,万岁爷重登大宝是咱们来不及反应的事,若事先不准备着,万岁爷复位后,后宫的太后是没准儿的事。”
端康太妃被他两个左一句右一句说得气忿难当,怀里的小七儿还在抽泣,于是她恨恨地道:“咱娘们儿也不是好惹的,我现在是后宫的主儿,封印俱在的,她们,哼!别想!”
正说着,王久安来了,“回主子,奴才回来了。”
“皇帝还用心读书吧?”端康问。
“万岁爷今天骑了一整天车,叫什么‘自行车’、‘脚踏车’,万岁爷迷上了。”
“你下去吧。”端康对王久安道。
不一会儿,溥仪来了。
“皇额娘吉祥。”皇上道。
“我很好。皇帝,今天学的什么?”
“我今天身子有点不适,放了假。”
端康脸一寒,道:“你的头上明明冒着汗,脸色潮红,分明是说假话,什么身体不适?”
溥仪心里凉了半截,只顾看着脚尖,不敢抬头。
“到底干什么去了?”
“皇额娘,皇儿骑自行车来着。”
“你是皇帝,骑那洋车有什么用?皇帝不用心治国的学问,倒去学那洋玩艺,对得起祖宗吗?你已经不小了,居然还说谎,这是皇帝应做的吗?”
“皇额娘,我错了。”
端康道:“把张谦和、阮进寿叫来。”
不一会儿,张谦和、阮进寿来到永和宫,跪在太妃面前,端康狠狠地训了他们一顿。最后说:“若以后再发现你们怂恿皇帝不用心读书,导他学坏,打断你们的狗腿。”
溥仪被端康一顿训斥,内心愤懑不已,怏怏地回到长春宫。
第二天,溥仪刚到毓庆宫没有多久,端康大妃和王爷、世续来到书房。太后传令几位师傅都过来,于是几位师傅从别的房间来到彻书房。溥仪请太妃坐下,太妃道:“我不坐了,今天我是来看你养的那些蚯蚓和蛐蛐的。”
几位师傅和伴读的学生头嗡地一下全吃了一惊。
端康道:“都到院子里去。”
于是众人都随太妃到了院子中,世续已派人把那些盆盆缶缶花瓶罐子集中到院子的空地上。
太妃道:“虽然这都是皇帝宫中的太监导皇帝学坏,可师傅为什么也不问?”
陈宝琛道:“臣愿受罚。不过此事臣曾向太妃、王爷和内务府都说过。”
太妃道:“是说过,所以来了伴读的。但皇帝继续养,为何不阻谏?”
陈宝琛道:“臣疏于督导,请太妃治罪。”说罢跪了下去。
“起来吧,此事你们做师傅的虽有责任,但拘于君臣之礼,不好过问,引以为诫就是了。你起来吧。”
“谢太妃。”陈宝琛退过一旁。
端康太妃道:“不过,张谦和与阮进寿不可饶恕,就扣去你们二个月的俸银。”
“谢主子赐。”张阮二人跪地谢恩。
“把皇帝的两个御前太监各打二十板子,敬事房去做吧。”
“嗻。”敬事房的太监把溥仪的两个御前小太监拖了出去。
端康转向载沣道:“醇亲王看那些盆击花瓶怎么办?”
“全全凭凭主子处理。”
“砸了!”太妃大声命令道,“把那贵重的花瓶留着。”
“嗻。”
顿时,院子里砰砰啪啪,那棍子如同砸在溥仪的身上,他看那柔弱的蚯蚓有的被打烂,有的被踩断,伤心已极,涕泪横流。
溥杰和毓崇受到了载沣和溥伦的严厉训斥。
紫禁城内又少了少年天子的欢声笑语,他总是神情忧郁。在毓庆宫书房中虽然没有了平时挤眉弄眼的小动作,但那呆滞的神情,书房中凝固的表情、凝固的空气,更让人仍感到窒闷。
这样过了一些日子。有一天太极殿的刘得顺见了溥仪,道:“我师傅是伺候醇王府五爷的,据师傅说,五爷前面的几位爷因老福晋疼孩子,把他们给耽误了。其中四爷在五岁的时候,老福晋信养生之道,总不给孩子吃饱,一只虾也要分三段吃,结果四爷因营养不良而仙升了。到了五爷,饮食上好些了,但管教却更严了。五爷的口吃结巴,就是惊吓不敢说话养成了习惯。五爷平时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就是笑出来,也受训斥。奴才的师傅说,老福晋好训斥五爷:‘笑什么?没个规矩。’奴才自幼在醇王府,六爷七爷也是这样长大的。奴才又侍候过溥二爷,福晋管溥二爷更是严得出名,他在毓庆宫伴读,回家后,王府的师傅和福晋对二爷的学业又是一番训导。奴才说这些话,是劝老爷子不要把许多的事放在心上,过几年长大了,也就好了。”
溥仪道:“她若是像福晋对溥杰弟那样,我也没有什么说的。只是她太专横了,我动辄得咎,对我远不如对小七儿。”
刘得顺道:“宫中和宫外,都以为复辟在望,对老爷子各有所图,奴才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他们都是在为自己呢。”
见有人过来了,刘得顺忙收住话,道:“老爷子,快活些,再寻些乐子。”便转身走了。
李长安走来,道:“老爷子,别整天苦闷闷的,有啥呀,就像刘首领说的,快活些。”
溥仪对李长安只是苦笑了一下,道:“让嬷嬷来。我和她散会步儿。”
“嗻。”
溥仪和王二嫫二人慢慢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慈宁花园。柳叶已经落尽,池水倒更清澈,柳枝便在池水中画出自己疏朗有致的影子。
“嬷嬷,你想家中的女儿吗?”
“怎么不想?”
“她若是整日在你身边,你会怎么做?”
王焦氏道:“不时地抱她,给她烙饼吃,烧绿豆稀饭喝。”
“别的呢?”
“别的还有什么,随她吧。”
“不让她念书吗?”
王二嫫笑道:“别说是女孩儿家,就是男孩子,在我们家,也很难能读书的。”
“想读书吗?”
“做梦都想。”
“读书为啥?”
王焦氏道:“读书了,不是睁眼瞎子,知道的事多。长大了有口饭吃,不受人欺侮。”
溥仪道:“我就不知道我为啥读书。虽然太妃、王爷、师傅整日地给我讲为什么读书的道理。”
“老爷子,”王焦氏道,“说句不知天高地厚,不该我们奴才说的话,他们都是为自己罢了,他们从来也不问问老爷子你怎么想。”
“我真想跑出宫去。”
“我虽是奴婢,在宫中这许多年,也学了不少,知道了不少。过去的有本事的皇上,没有一个是整日里只待在宫中的。单从书本上,能知道多少啊。外面的事情,听人家说的,和自己看到的,就是不一样。有些事情,在外肯定不是我仍在宫中听说的那样,我能感觉到的。”
神武门内的护军们站长了两排,个个威猛。背上的大刀,寒光闪闪。
“这不是万岁爷吗?”一个首领突然认出了只身来到神武门的溥仪。
溥仪并不理他,直往大门走去,就要出门了,这时护军卫队首领才明白皇上要干什么。
“快关门。”
一队兵横在皇上面前,大门关上了。
“开门!我要出去!”溥仪吼道。
“万岁爷,请回吧,这是不可能的事!”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溥仪像荒原中的一头孤狼在仰天长啸!他撕打着护军们,咬着他们,踢着他们,声嘶力竭,这时,内务府官员和万岁宫中的太监才跑来,忙把皇上“请”回养心殿。
“敬事房!”
“嗻。”
溥仪指着扶他回来的太监阮进寿和一个御前太监道:“给我打!”
敬事房的太监懵了。
“怎么?敢抗旨吗?打!打五十板子!”
敬事房太监只有遵命,阮进寿和御前太监被打得皮开肉绽。
打完了,溥仪仍然吼叫着,夺过敬事房太监手中的竹鞭,往敬事房太监身上抽去:“打!打!打!”忽而,他又往其他的太监身上打去,“打!打!打!”边吼叫边打,打个不停。
四位太妃闻讯都赶来了,端康太妃命令道:
“张谦和!”
“奴才在!”
“带人挟住皇上!”
张谦和犹豫了一下。
“耳朵聋了吗?”
张谦和双腿一跪:“嗻——”随即起身,带着太监把溥仪抱住。
“皇帝心里有火,让他去喝一喝败败火吧。”
瑨妃还要说话,瑜妃忙示意她不要开口。
“嗻!”
张谦和应声带几个太监把溥仪捉住,把他挟到毓庆宫里放马桶的一间屋子里,从外面把门锁上。
这是皇家对子弟管教的一种方式,隆裕太后在时,对溥仪也使用过一次的,所以这一次端康太妃一说让他败火,他早吓软了,但心头的火气还盛。
溥仪被禁闭在黑洞洞的屋子里,心里害怕,心里焦急,心里愤怒,狂喊:“开门!开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嗓子哑了,脚跺麻木了,拳头捶烂了,可是并没有一个理他。在黑洞洞的屋子里,在臭哄哄的马桶堆里,他觉得,他哪里比得上门外院子里的那小蚂蚁呀!
好久没有声息了,张谦和报告了太妃,太妃才命他打开门。
屋内,溥仪躺在地上,衣服早已撕得破烂不堪,帽子不知扔到哪里去了,头发散乱,他脸色惨白,呼吸微弱,身上湿漉漉的尽是凉汗。
张谦和道:“快,快背万岁爷到养心殿,叫太医和朱益藩师傅给老爷子看看有没有问题。”
溥仪生病了。
按太医和朱益藩师傅合议的药方,张长安在永和宫药房里拿了药。这个药房是原来隆裕太后的,由端康太妃继承了。她听说李长安来取药。道:“我过去看看皇帝去。”
端康来到长春宫溥仪仪的卧室。溥仪躺在床上,见太妃来了,忙要起身。
“躺着吧,皇帝。”
于是溥仪又躺下,道:“谢额娘来探望。”
“皇帝好些了吗?出汗了没有?”
“刚吃了药,还没出汗呢。”
“那我们就走了。”
一群太监一出屋,溥仪顿时感到屋子里的空气清新了许多。
端康太妃刚走出不久,瑜太妃来了,道:“皇上好些了吗?出汗了没有?”
“刚吃了药,还没出汗呢。”
“那我们就走了,让皇上出出汗吧——端康也有点过份了,在那屋子里,哪有不着凉的?”说罢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