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统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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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统皇帝-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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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接过报纸,陈师傅指给他看的是袁世凯接见上海《大陆报》记者弥勒的谈话——

弥勒问:主张何种政体?

袁:自以共和政体为主张!盖共和既已告成,而又欲适用他种政体,其愚孰甚!

弥勒:近有人评论总统并不实心赞成共和,拟复君主制,有是事乎?

袁:予知此种谣传自不能免;然既为公仆,岂能逃诽谤乎!此种问题当留之以待后人之解决。余既为民国办事,必当尽余之能力,以求民国之成功!倘有破坏之危险,决非自余而生,必由于一般暴徒以破坏国家为主义者也。

弥勒:有人谓总统欲仿效拿破仑,信乎?

袁(笑):余欲为华盛顿,非拿破仑也。华盛顿为历史中最有名人物,建造自由国,余何故欲为拿破仑而不为华盛顿乎!

弥勒:现在中国最要之事为何?

袁:对内外均以和平。此为最重要之事。——

陈宝琛道:“由此看来,袁世凯对我们好讲自己是大清旧臣的话,而对外,却总是拥护共和的。而且他说‘最要之事’是‘和平’,可是却用兵对付国民党。虽然是孙文这个匪徒先说要进行什么‘二次革命,武力讨袁’的,但在此之前,中原、山东及江浙贵湘乃至两广云南,袁世凯都已做好了武力统一的准备。我说这些话,不知皇上能不能听明白,就是:虽然孙文之匪理应得到讨伐,但是袁世凯对孙文之徒一向是欺骗着行事的。他对孙文欺骗,对我们也不一定不这样。皇上年纪幼小,不知道袁世凯在先皇时的所作所为,像我们这些老臣,对他,就不能不存有疑心了。”

“只有陈师傅和我讲一些事,太后、太妃、王爷是从来不讲这些事的。”

“皇上也应该知道一些这样的事。前些日,陈师傅又拿出几份报纸,指着一个照片说:‘这个人叫宋教仁,是他提出把同盟会改为国民党的。这是他被暗杀的照片,暗杀的人,皇上看这报上说的很明白,是袁世凯指使的,袁世凯指示赵秉均以国务院名义发出的通电上说:‘……沪上发现一种监督政府、政党之裁判机关,宣告未教仁、梁启超、袁世凯、赵秉钧、汪荣宝等罪状,特先判决来教仁之死刑,即时执行。’袁世凯、赵秉钧显然是要混淆视听,可是后来案子越来越明白,赵秉钧再也脱不了关系,皇上想一想袁世凯是怎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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矢志复辟 第3节

皇上摇了摇头。

“先是两个嫌犯武士英、应桂馨都不明不白的死了,连国务院总理赵秉钧也七窍流血暴毙——显然,他是被毒死的。”

小溥仪浑身哆嗦着。以前他只是抽象地把孙文、黄兴等当成妖魔鬼怪,还不太令他害怕,今天看了照片,看了报上的这些消息,听了陈师傅的这些解说,心一阵阵地抽紧,真正明白了天下还有这样可怕的事,还有这样可怕的人,他对“人”有了比较具体的认识。

看着皇上的脸色阵阵发青、阵阵发白,陈宝琛道:“皇上,老臣今天不该讲这些,更不该给你拿这些报纸来看。”

“陈师傅,今后天天拿这些东西给我看。”

陈宝琛大吃一惊:“恕臣不奉圣旨,我今天拿这些东西进宫,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皇上怔在那里,陈宝琛也怔在那里,都不说一句话。

恐怕只有陈宝琛和皇上两个人心神不定地静观时局,紫禁城里的人个个心花怒放。有的传言,不久就会“日月重光”,宣统帝会重登大宝。

紫禁城外也是一片喧嚣,有的传言铁良回到北京,和日本浪人组成了一个什么“党”,准备在北京起事,扶宣统帝复位。有的说袁世凯大总统见民国共和政体没有一点好处,百姓也看不出民国和大清有什么好的地方,倒是越来越乱,倒不如恢复大清,袁总统便准备废民国恢复大清,扶宣统帝即位,他才不会把这个功劳让铁良那伙人抢去呢。

一时宣统帝要重登皇位之说充塞了整个北京城。

这是1914年的11月间。袁世凯在办公室里指着肃政使夏寿康的呈文对他心爱的二儿子袁克文说:“你看看这篇文章,应如何处理。”

袁克文接过呈文,见文章的题目是《严行查禁复辟谬说》,袁克文把呈文看了一遍,想了一会儿,道:“爸爸,现在是杀一杀这股风的时候了。我以为,声讨复辟之说要大张旗鼓,把它和乱党放在一起讨伐;同时,爸爸要在此时显出在中国中流砥柱的作用。”

“好,这些事情你来安排一下吧。”

袁克文到了内务部,当日,内务部把造谣复辟列为“重大内乱案件”,通饬各省及京师警察厅迅速查办,步军统领立即传讯国使馆编修宋育仁,宋育仁成了这股风头的替罪羊。

次日,参政院召开大会,旗籍参议员荫昌、联芳、宝熙、增韫、赵尔粪五人和其二十多个参议一道要求政府对造谣复辟的即参照刑事内乱罪,从严惩治。

接着,各省将军纷纷发出通电,声讨清室复辟的邪说是乱党百出之诡计,是孙文、黄兴之流的阴谋,其险恶用心,国人不可不察,而孙文之徒的嘴脸,也已暴露无遗。现在,只有在袁世凯大总统的统帅下,方能保有中国之稳定发展。总统之雄才大略,维持大局可游刃有余;总统之治国,舆论人心,同声悦服,中国之安全,实惟大总统一人是赖之。

在社会各团体都发出声讨之后,袁世凯才发表讲话,道:“应全国军民的请求,本大总统已下令申禁复辟邪说。此等狂瞽之谈,度倡言者不过谬托清流,好为议论,其于世界大势如何,国民心理奚若,本未计及,逞顾其他。岂知现当国基未固,人心未靖之时,似兹谬说流传,乱党得益肆浮言,匪徒且因以煽惑,万一蹈暇抵隙,变生意外,势必至以妨害国家者,倾复清室。不特为民国之公敌,并且为清室之罪人。惟本大总统与人以诚,不忍遽为诛心之论,除既往不究外,用特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须知民主共和载在约法,邪说惑众厥有常刑。嗣后如有造作谣言,成著书立说及开会集议以紊乱国宪者,即照内乱罪从严惩办。”

紫禁城又陷入极度的恐慌之中。

溥仪虽然在过去的日子里并没有像其他的人那样兴高采烈到极点,但那种良好的气氛是他入紫禁城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的,所以心里也有说不出的轻松。可是现在又从那短暂的欢乐气氛中回到惊恐的冰凉的人生,精神受到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如果没有陈师傅的那一番话作预防针,今天的傅仪的神经恐怕就难以承受了。

现在溥仪又有了四个“娘”,同治的妃子瑜妃、珣妃、瑨妃;光绪的妃子瑾妃。因袁世凯大总统的建议,后宫由瑾皇太妃主持,晋升为端康皇太妃。当溥仪向太妃们请安来到永和宫瑾太妃的宫中时,见瑾太妃正哭泣。溥仪走上前道:“皇额娘,儿臣给您请安了。”

瑾太妃抹掉胖脸上的眼泪,道:“皇帝,你今天别上学了,随我在养心殿吧。”

“嗻——”

养心殿里,当端康皇太妃和皇帝溥仪进去时,载沣、载涛、世续、绍英、陈宝琛等已集了一屋子。

人们都哭丧着脸,瑾妃和皇帝坐下后,载涛道:“如今的事怎么办才好?”

绍英道:“让世续去问一问袁世凯去。”

瑾太妃哭道:“你们别再生事了,眼前要紧的是派个人去向袁世凯澄清事实。”

陈宝琛道:“这样不好吧,皇上对他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绍英道:“还是去解释一下吧。”

瑾太妃道:“王爷你是什么意见?”

载沣道:“袁……袁世凯不是个东……西。”

载沣答非所问。

满文师傅伊克坦道:“派个下面的人去问一问情况。”

载涛道:“这样可以。”

于是端康太妃下诏让正蓝旗都统志锐进宫。

志锐到了养心殿,端康太妃哭着说道:“志锐,你到总统府去力为疏通,解释一下,别有什么嫌疑。”

默不作声的小皇上这时却突然冒了一句:“别失了体统。”

志锐道:“奴才不敢。”

陈师傅见皇上发话,心里一喜;其他人则心里一惊。

志锐来到总统府,袁世凯派秘书阮忠枢接待了他。

志锐道:“请秘书长向总统转达,复辟的谣言内廷毫不知情,这纯属革匪伎俩。清室非唯不敢存复辟之心,这种邪说连听也不愿听。清室蒙荷大总统优待,铭感万分。”

阮忠枢道:“将军放心回去吧,大总统素来以保全中国、保全皇室为惟一宗旨。他曾反复说过,对皇室及王公满人的优待是永远不废的。您放心回去吧,你的话我一定代为转告。”

志锐回到宫中,袁世凯便派内务总长朱启针和司法总长章宗祥来到宫中。世续忙会见了他们。

章宗祥道:“这次我们来是秉承总统的使命以释民国和皇室的嫌疑的。世总管是大总统的义兄,我们本是一家,这话也就好说了。”

世续遭:“二位大人是我们的老朋友了,有什么话,我们大家直说。”

于是几人定出了清室“别嫌明微”的七项办法。

陈宝琛在毓庆宫中向皇上念着那“七项办法”:“一、尊重民国现行法令,裁撤宫内慎刑司;二、通用民国纪年;三、废止对官民赐溢及其他荣典;四、皇室所用各项执事人等应一律服民国制服……”陈宝琛再也读不下去,把纸摔在地上,道:“这是什么约定,丧权辱国!”

师傅没有心思教书,皇上也没了读书的心境。

在英国驻华大使馆,朱尔典干瘪的嘴唇猛吸着雪茄。这几年,中国政局风云多变,让他费尽了心思。先是与美国一道,作南北议和的中间人而扶持袁世凯,又帮助袁世凯让清帝退位。可是,袁世凯上台后,朱尔典觉得他并没有落到什么好处,并没有实现独霸中国政治经济的目的。虽然在袁世凯政府大借款中捞到了一点好处,但是日本和俄国插足进来,这一点让他很难受,也让本国政府很不满意。中国地大物博,若拥有了他,也就拥有了世界的一半了。中国民智低下,政府腐败,文武官员贪黩成性,私字当头,现在正是把它抓在手中的最好时机,若过了段时间,不知道中国会发生什么事。

“扑——”

朱尔典吐掉雪茄,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搓着手;又攥了下拳头,手指的关节咯吱作响。

“大使先生——”一个人进来,

“你怎么才来,莫理逊。”

“我的车开得像飞一样,差点碾了几个黄脸儿,你还嫌慢!”

“哼,这些东亚病夫,死一万、一百万、一万万又怎样,全是一些该淘汰的种类。”

“我看大使先生今天有点激动。”

“不瞒您说——您虽是澳大利亚人,但多年做《泰晤士报》的记者,已是我们久经考验的老朋友——不瞒您说,我是有点生气,这个袁世凯,这个大流氓,肯定在背着我们在干着什么事情。”

“大使的眼光是敏锐的,你看,他让荫昌这个在德国留学的人做他儿子的老师,他自己——这个袁大头,他自己蓄着个德皇威廉二世的胡须,府中人也模仿他的这种八字胡,袁世凯的总统府成了德国的皇宫了。”

“我和你的看法一样。莫理逊,作为老朋友,你告诉我,这个袁世凯,这个流氓,是不是在做着皇帝的美梦。”

“你我和袁世凯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了,他的为人还能骗得了你我,他那鬼把戏,只配耍弄那些胆小怯懦、智商低下的东亚病夫罢了。说实在话,他在娘胎里就在做着当皇帝的梦。”

“可是这个流氓居然也敢玩到我们面前了,他和德皇肯定有不可告人的勾当!”

“不错。”

“只知为今之计如何?”

“不如我们俩去一趟总统府。”莫理逊道。

朱尔典望着莫理逊,片刻之后,道:“就这样,单刀直入!”

总统府总统办公室,袁世凯的旁边坐着外交部长孙宝琦,次长曹汝霖及梁士詒。

“莫理逊先生说,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好久没有聚一聚,今日特来拜访。”朱尔典道。

袁世凯道:“朋友之间是应多走动才是。”

“既然是朋友,”莫理逊笑道,“今天我们就不谈国事,是私人聚会,是朋友间的晤谈。”

孙宝琦道:“那我们就去通知袁公府上去为二位阁下准备一下,敬备菲酌,让你们开怀畅谈。”说罢站了起来,曹汝霖和梁士詒也随之站起,告辞出去。

待几人走出总统办公室,朱尔典道:“贵国公布了新约法,又任命徐世昌为国务卿,设政事堂,又设参政院,我们注意到参政院院长是清皇室的溥沦,老朋友此举,莫不是要称帝吗?”

袁世凯笑道:“哪有此事,我的才德哪能做皇帝,二位老朋友,你们看我这个样,是皇帝的相吗?”

莫理逊也笑道:“袁总统既已是总统,现在全国已经统一,国民党、共和党都已不成气候,若称皇帝,也是举手蹴足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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