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的人才,你可愿去?”
“哪支人马?”
“曾大人曾国藩办的团练,现有三营一千多号人马。”
那汉子又是一笑,说:“将军,你我初次相交,我看得出,你是个有本事有血性的男子
汉,故愿和你多说几句话。依我看,不独我不应去投绿营投团练,我还劝将军也及早解甲归
田为好。二千年前南华真人便已经看透这一切,什么江山社稷,实际上只是蜗角罢了。你说
办团练的是‘争’大人?哎!世道坏就坏在一个‘争’字上。古往今来,一个‘争’字,害
得人世间互相仇恨残杀,永无休止。还是南华真人说得好:‘荣辱立然后睹所病,货财聚然
后睹所争。’看轻荣辱,不慕货财,无病无争,世界才能安宁呀!时候不早,将军自爱,后
会有期。”说罢扬长而去。塔齐布摇摇头,走进了西就棚。
这是最后一个棚子了。棚子里较为安静。一张桌子边,有个游方郎中在给一个老婆子诊
脉。一个瞎子坐在几个桌子之间的空隙处。那瞎子呆头呆脑的,面前摊开一张大纸,纸正中
画了个太极图,图右边写着“点破迷途君子”,左边写着“指引久困英雄”。绕树看了好
笑,说:“自己这副要饭的相,黑白不分,昼夜不明,还要指引别人,真正可笑!”
塔齐布说:“自然也有人甘愿听他的瞎扯,不然,他也不会天天摆摊子了。”
那瞎子听到说话声了,忙喊:“算命抽花水啦!专讲实话,不打诳语。”
众人都笑了。恰好有一桌人会了帐,滕绕树赶紧占了这张桌子。招呼塔、鲍等人坐好
后,他和另外两个辰州勇忙着张罗,一会儿,捧来一坛白鹤液老酒,端着一大盘臭豆腐干、
四笼姊妹团子,每人面前再摆一大碗红烧猪脚,又叫来几个炒菜。大家津津有味地吃着。滕
绕树问塔齐布:“塔爷,刚才你老对那个打拳人为何如此客气?我看那人的拳术也平平,比
鲍哨官差远了。”
塔齐布未及回答,鲍超抢着说:“这人的拳术不错,你不懂,不要看轻人家了,只不过
我一时没有看出他的路数来。塔大哥,你细说给我们听听。”
塔齐布说:“诸位有所不知,那人的功夫深得很,他打的是南拳中极有名的一家——巫
家拳。”
“巫家拳来历如何?”一个辰州勇问。
“乾隆末,福建汀州有个拳师名叫巫必达,幼年闯荡江湖,广拜武林高手为师,经过几
十年的苦钻苦练,将福建少林外家拳术的阳刚、劲健、强身、壮骨的特征与湖北武当内家拳
术的藏精、蓄气、培神、固本的秘旨结合起来,形成一种外有行云流水之柔、内有五岳三江
之刚的巫家拳。巫必达后来在湘潭教习李大魁,以后又传与冯南山、冯连山兄弟,死后葬在
湘潭,由李、冯两家立碑。巫家拳广为流传在南方,但真正得其奥妙的是李、冯二家,可惜
刚才忘记问那汉子的姓名了。”
“这巫家拳我也听说过,只是没有亲眼见到。那人刚才打的是巫家拳中的哪一路?”鲍
超问。
“他刚才打的是梅花拳,为巫家拳中第一绝招。你看他双脚尖在地上绕***,莫以为是
随便绕绕,那划出的***是一朵朵梅花。”
滕绕树惊讶地说:“我们是外行,竟一点都看不出来。”
“巫家拳还有太子金拳、麒麟、四字、正平、摆门、单吊、掐吊、三桩等六肘拳,都是
很厉害的。”
众人听了,对塔齐布的巫家拳术知识的丰富,都很佩服。
滕绕树又就福建少林外家拳和湖北武当内家拳两家拳术的异同,向鲍超和塔齐布请教。
大家正边吃边谈得高兴,忽听得旁边一桌人大吵大闹起来。
这是四个镇筸兵在喝酒赌博。输者不服气,先是骂着粗话脏话,然后和赢家扭打起来。
另外两个并不劝架,反而在一旁添火加油。塔齐布看看不像话,过去唱道:“不要在这里打
架!丢人现眼的,要打回营房去打!”
镇筸兵自明代起便以凶悍闻名于世。咸丰时期的镇筸兵,虽不能跟过去相比,但在全国
绿营六十六镇中,仍然算是第一等强悍。个个是私斗、打群架、管闲事的能手,平时相处,
内部常起械斗。一声胡哨,立即形成两军对垒之势。打得眼红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
不在乎。一般总兵都怕调到镇筸镇来。若是遇到镇筸镇的兵与别镇的兵争吵起来,镇筸兵便
会自动联合起来,一致对外,拿刀使棒,不把对方打败,决不罢休。当下这几个镇筸兵听到
塔齐布的吆喝,扭打的松了手,都斜歪着头看着塔齐布,其中一个说:“老子们在这儿玩
玩,干你屌事?你叫个屁!”
鲍超走过来大声说:“一个参将的话,你们都不听,还有军纪王法吗?”
一个镇筸兵乜斜着眼,喷着满口酒气,冷笑说:“你算什么东西?吃饱了胀着肚子,到
茅房里屙屎去!人还没变全,竟敢教训起你的大伯来了!”
滕绕树看着这几个镇筸兵如此骄横粗野,用这种难听的话骂鲍超,他一则听着不舒服,
二来也要讨好鲍超,便冲过去大声说:“这是鲍哨官,你们休得无礼!”
那人哈哈笑起来:“么子叽吧鲍哨官,老子只知道山海关、函谷关,从来也没有听说过
什么鲍哨‘关’。屌毛灰团丁头,也算个官吗?”
另一个镇筸兵冷言冷语地说:“这鲍哨官不就是那个穷得无聊要卖老婆的痞子吗?什么
时候当起官来了?”
四个镇筸兵放声狂笑。鲍超又气又羞,满脸通红,脖子上的筋一根根鼓起,恨不得将这
几个兵油子捏个粉碎。滕绕树跨上前去,要和他们讲理。一个镇筸兵大叫:“你要打人
吗!?”说时手一抬,滕绕树脸上挨了一巴掌。滕绕树火了,一拳打过去,那人牙齿碰着舌
头,顿时鲜血直流,气得哇哇大叫,用头撞过来,另外几个兵也跟着冲来。辰州团丁们仗着
有鲍超在旁,勇气大增,一齐迎上去,大打起来。棚里棚外的人,见兵勇打斗,吓得纷纷逃
离,那瞎子也卷起太极图慌忙走开。鲍超几次想打过去,被塔齐布抱住了。镇筸兵人少,吃
了亏后,狼狈逃出火宫殿。塔齐布、鲍超、滕绕树等继续喝酒吃饭,待到日头偏西时才回
营。
还没等他们在营房里坐定,一百多名镇筸兵人人执刀拿枪,气势汹汹地跑到三营营房门
外,大声嚷道:“把在火宫殿打人的凶手交出来!”营房里其他辰州、新宁、宝庆等地团丁
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营官邹寿璋急忙走出营房:“弟兄们,有话好好说,邹某人一定负
责处理好。”
火宫殿里几个挨打的兵吵吵嚷嚷地说了个大概。邹寿璋怕闹出大事,陪着笑脸说:“弟
兄们先回去,待我禀告曾大人后,一定从严处治。”
待镇筸兵走后,邹寿璋把滕绕树等人叫来,详细讯问。滕绕树把情况如实说了一遍。邹
寿璋和鲍超一起来到巡抚衙门射圃旁的曾国藩住所里。邹寿璋把情况说了一遍。曾国藩气得
脸色铁青,扫帚眉倒吊,三角眼里充满杀气。鲍超吓得两腿打颤,跪下说:“鲍超该死!今
日在火宫殿,实是因为镇筸兵骂鲍超。他们骂鲍超,看不起团练,其实就是骂大人,看不起
大人,若不是塔将军扯住,鲍超今日会打死那几个畜生。
曾大人,鲍超辜负了你老的情意,你老打鲍超一百军棍,把鲍超赶出团练吧!鲍超是个
堂堂男子汉,也不想再在团练里受这种鸟气。我还是到江宁找向提督去。”
曾国藩在房里快步走来走去,牙齿咬得咯咯响,腮巴一起一伏,一句话也不说。罗泽南
说:“鲍哨官无过,还多亏鲍哨官气量大,没有酿成更大的事故。今日之事,错在镇筸兵,
但滕绕树也有些责任。绿营、团丁之间本不和,为了顾全大局,不如忍下这口气,将滕绕树
等人责打几十军棍,平息这场风波算了。”
曾国藩看着罗泽南说:“绿营欺负曾某人,得寸进尺,连兄弟们也跟着我受委屈。从大
局着眼,自然应如你所说,忍着,以免事态扩大。但绿营怯于战阵,勇于私斗,此种积习,
为害甚烈。我今日正要借此事整一下这股歪风。”
罗泽南有些担心:“如何整法?说不定会闹出更大的事来。”
曾国藩说:“想必鲍起豹也不会有意把事态扩大吧!”
曾国藩叫鲍超起来,亲笔修书一封给鲍起豹,说火宫殿兵丁私斗,影响极坏,为严肃军
纪、惩前毖后,这边将滕绕树等打五十军棍,并以箭贯耳游营三日,也请鲍提督将镇筸镇闹
事的士兵作同样处治。
鲍起豹看完信,冷笑一声,心里说:“要老子处治,老子才不做这种蠢事。我要你曾国
藩下不了台。”他也叫人写了一封信。信上说:火宫殿闹事士兵已捆绑送来,请曾大人按军
律处置。鲍起豹派了几个亲兵到镇筸兵驻地,声言曾国藩要捆今天下午在火宫殿和团丁打架
的四个士兵。亲兵将这四个兵捆好,连信一起送给曾国藩。
镇筸兵原以为团丁会来向他们赔礼道歉,现在想不到竟然将他们的兄弟捆了去,军法从
事。镇筸兵感到蒙受了奇耻大辱。带兵的头领、云南楚雄协副将邓绍良亲自指挥,吹号集
合。他煽动说:“曾国藩的团丁捆绑我们四个兄弟,要将他们杀头示众。这是我们镇筸兵数
百年来没有过的耻辱。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怎么办?”
队伍中有人喊叫:“冲到审案局去,把弟兄们抢出来!”又有人叫:“曾国藩敢杀我们
的人,我们就杀掉曾国藩!”也有人喊:“塔齐布身为绿营将官,反而为团丁讲话,他是绿
营的奸细。今天的事是他引起的。”有人举起刀喊:“捣毁塔齐布的窝!”镇筸兵一致拥
护。
邓绍良率领三百多个镇筸兵,气势汹汹地冲进塔齐布的住房,把塔齐布房间里的全部东
西打得稀巴烂。塔齐布幸而事先躲到室后草丛中,才免于一死。捣毁了塔齐布的家后,镇筸
兵又呼啸着向审案局冲去,将审案局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高声喧闹:“曾国藩放出我们的
兄弟!”“不放人我们就冲了!”
亲兵进屋告诉曾国藩。
曾国藩正在与罗泽南对弈。他将鲍超唤到跟前来,对着他的耳朵吩咐一番。鲍超立即出
了门。曾国藩神色自若地对罗泽南说:“罗山,该你走了。”
“还是出去跟他们说几句吧!”罗泽南放下手中的棋子,从近视眼镜片后投来不安的目
光。
“不理睬他们,看他们怎么闹。”曾国藩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棋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刀枪相撞声从外边传了进来,曾国藩转过脸看时,邓绍良带着
几十个士兵旋风似地冲进门,已到了他的身边。罗泽南见势不妙,急忙打发亲兵告诉王錱,
叫他翻墙到巡抚衙门去请骆秉章过来。一个镇筸兵已拔出刀来,刀尖直指曾国藩的额头。邓
绍良用手拨开刀,不客气地对曾国藩说:“曾大人,请你放人!”
曾国藩坐在棋枰边,纹丝不动,一手把玩着棋子,慢慢地说:“鲍提督派人将闹事的士
兵送到我这里,并有亲笔信,要我军法从事。处置完毕,人自然放回,何劳邓副将你兴师动
众、气势汹汹地前来索取呢?”
邓绍良瞪起双眼,怒目而视:“我要你现在就放人!”
曾国藩太阳穴上的青筋在一根根地暴起,棋子已经停止转动,被两只手指紧紧地掐住,
虽仍坐在棋枰边未动,语气却生硬得多了:“本部堂尚来不及处置,现在岂能放!”
邓绍良左手紧握刀鞘,右手捏着刀把,走上一步,气焰咄咄地吼着:“你到底放不
放?!”
“砰”的一声,曾国藩将棋枰一脚踢倒,虎地站了起来,吊起扫帚眉,鼓起三角眼,满
脸青里透白,一股杀气冲出,厉声喝道:“邓绍良,你欺人太甚!”
邓绍良冷不防曾国藩这么一着,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右手松开了刀把。曾国藩指着他骂
道:“邓绍良,谅你不过只是一个操刀杀人的鲁莽武夫而已,竟狗胆包天,在我钦命帮办团
练大臣面前如此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朝廷,有没有国法!”
经这一骂,邓绍良的嚣张气焰矮了半截,嘴巴上仍硬着:“曾大人,不是我放肆,审案
局不放人,弟兄们不答应!”
曾国藩目光如喷火般地瞪着邓绍良:“邓副将,弟兄们不答应,你答不答应?手下的士
兵都不能弹压,朝廷要你这个副将何用?况且你要明白,今天是你带兵闯进了我的衙门,你
是犯上闹事的带头人!”
邓绍良觉得事情不妙,不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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