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乖法子?那是得赏你了……可是赏什么好呢?”
胤禛听她这般说自然有些欢喜,还当真认认真真地想了一阵,因笑说,“那便把你的禁足去了吧。可你别想着偷跑,……虽然不是不信你,不过……”
“不过什么?”楚笑寒不自觉地在脸上堆出一个甜甜的笑颜,调侃地说道,“你若不信,尽可带我回雍王府去。皇上可没说不让我回京,眼下这种势儿。”
是的,康熙皇帝说的是,若有一天,胤禛,他做了皇帝,才不许她回京。眼下,他不过一名和硕亲王,因此她还是可以回京师的。
胤禛闻言失笑:“这算什么?同我赌气也不是这样的,回府不是不成的,只是到了那时节只怕辛苦的反是你。你自己好不容易同皇阿玛求来的恩典,可以躲在热河府享清福,现在又要有福不享,反去寻那些烦恼来添乱?”
说的也是。
楚笑寒轻轻笑起来,再不言语,只把头靠在他的胸前,云玉朝珠光滑冰腻,触颊舒爽,夹杂了淡淡菖蒲的香味……嗯,他的朝服,总是用菖蒲来熏香呢……
胤禛这一走,果然连着数月都不见人影归来。
这个年自然也是过得极为无趣,犹如一潭死水,风平浪静。可是,后来楚笑寒才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是如此的谬误。
事情的开端,是从“蹀躞七事”起始的。
楚笑寒一直在思考,到底送什么东西给胤禛好,忽然想起他成日都系腰带,带上什物极多,简直比那唐代的蹀躞七事还要多那么一两件。
除了佩带络带、荷包、香囊、火镰、解结的锥子、鞘刀、表袋、扳指袋,有时候还有扇袋、钥匙套、斋戒牌……呜……她很郁闷地思考:一个大男人,身上叮叮当当地挂那么多东西,好玩吗?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珠箔银屏缠腰间”了……
但是,这些且不去管他,他既然喜 欢'炫。书。网'这些精致的随身小玩意,那便做给他一套,也算得上一份心思了吧?
如果做满九件或者十二样,凑个佛家圆满的数字,倒也有趣。不过,那就得要改称为蹀躞九事或是蹀躞十二事了……楚笑寒想着,不禁偷笑起来。
凑十二件,却也是很省心的事情,因为花纹就可以直接用十二个月的代表花卉了,不用费心思考到底该绣什么。
蹀躞带——腰带上,统一挂十二件一套的什物,也是十分有格调的吧?而且以布帛刺绣,能尝试各种圆形、方形、葫芦形、鸡心形、花瓶形、银锭形形状。再尝试各种各样的刺绣针法,如平针、堆绣、锁绣、辫绣、戳纱、纳纱、打子、铺绒、盘金、订金等。
确实,虽在古代已经足足十年,刺绣也磨练许久,但依然是一件极具挑战性的尝试。
话说这狮子园小宫内,平日配给完全是按照亲王府离宫的标准,各种各样的布料配物也是有的,但是毕竟不是正经的雍王府,也不像往日没赐给胤禛之前,属于皇帝行宫的类别,造办处会按年按月例定配发什物。
加之,这离宫内也没有正经主子,唯一的钱格格,却又是个平和朴素的人,对物事上的要求向来疏少,因此这些东西终究是有些缺的。
这样一来,做这蹀躞十二事的时候,总是不甚顺手,不是缺这就是少那的,十分不畅。到得后来,楚笑寒就终究升起了想要去民间绣庄看看的念头,既可补充些刺绣耗材,也可以找些灵感。
前几月的禁足令既然在雍亲王离去狮子园前已解除,侍卫们自然大行方便之门,一听钱兰欣格格要出去绣庄买点小玩意儿,加之也不过在热河狮子沟城内活动,又知道这位格格素常不爱有人跟着,故此十分的懈怠。
楚笑寒平时倒真确实没去过此间——狮子沟的绣庄,所以这一日,到了民间的“霞彩绣坊”,也是十分的好奇雀跃,难掩心中兴奋之情。
这绣庄分为前后两部分,前头是铺坊,专门用来出售各种绣品,如各种苏绣、粤绣、湘绣、蜀绣等四大名绣风格的绣件织品,偶尔也有顾绣,京绣、瓯绣、鲁绣、闽绣、汴绣、汉绣和苗绣等少量作品;当然也有成品,比如“砌花”、 “针敝”、“粉线袋”、“钥匙袋”等;但是大部分还是以各种齐针、套针、扎针、长短针、打子针、平金、戳沙等针法绣出的“延年益寿大宜子孙”、“长乐光明”吉祥字样或其他山水楼阁,花卉禽鸟等图样的绣品,供购买后制作生活服装,歌舞或戏曲服饰,台布、枕套、靠垫等生活日用品及屏风、壁挂等陈设品。
绣庄后面则是作坊,坊内有大批的绷架,每架上必配有一名刺绣女工,便可制作大批量的绣品。
楚笑寒走进绣庄后,在前头铺子柜台前,挑选了几个不俗的山水花鸟图样的平金绣品,便想去付钱走人。
这时台子边,那掌柜的瞧她像是个显贵的夫人,于是乎十分热情地说道:“这位夫人,就只挑这些吗?其实绣庄里头还在做一些很精美的佛像人物的绣样,您要不要进去鉴赏一下?若有中意的绣品,可以提前预定的,也不用付定金,只需登记一个名儿就成。”
佛像?
楚笑寒心中一动,他一贯崇向佛道,若是绣佛像,倒是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这样一想就微微一笑,说道:“那,真是有劳掌柜的了。”
那掌柜的男子颇有些年纪了,捋须呵呵笑说道:“请夫人从里头进去吧,走过穿堂,后头就是绣坊了。前头二十个绷架在赶的都是三十二佛像,二十五菩萨……若看到有中意的,只需和在绣的绣娘说一声即可。”
楚笑寒道了一声谢,便走向铺子的内间,转进去后果见一个小小的穿廊,通向前方。
又走得几步,眼前立刻豁然开朗,前头一个大大的天井庭院,晾晒着一些质地颇为上乘的织品,里头竟有一个极具规模的殿阁,丝毫不比那狮子园行宫内的偏殿轩馆来得小。
远远看去那房子的正门敞开着,看去里面有一列列的绷架,每个绷架前头端坐着一位绣娘,头也不抬地专注于手中的针线,神情淡漠,动作迅疾,飞针引线间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八个字:止水无波,清凉自来。
正好奇地加快了脚步,往那院落口上的垂花门走去,想要欣赏一下三十二佛像,二十五菩萨……
却忽然间眼前一黑,猛地什么都看不见了,再下一刻却是天旋地转……
过了长长的一刻钟后,楚笑寒终于明白,自己应当是被人用一个麻袋装了起来,此时正被人牢牢抱住,扛在肩上,不知道是往什么地方急匆匆而去。
这是为什么?
是谁?
这次,又是谁?
第88章 为问东风余几许
雍亲王府,银安殿。
今日,并没有要求拜见雍亲王的官员,殿内,显得冷清安静。
殿中高八尺,广十一尺,修九尺,基高尺有五寸的正座上,上有朱彩绘了五色云龙,座后有屏三开,上绘金色云龙,均为五爪。胤禛坐在正座上,低头看手中戴铎来信,形容正色,看去有些忧忡。
因此,傅鼐的匆匆走入显得有些突兀。他给本门门主雍王爷打千请安后,方才小心回报道:“四爷,热河那边传来消息……钱格格她……她……前几日离开狮子园后,再没回去。”
胤禛原本收了那信函,正待起身出去,闻言猛然间顿住,过了一阵子工夫方慢慢低下头,问尚且跪在地上的傅鼐道:“是么?”
傅鼐虽然跪在地上,没瞧见主子的神色,却依然觉得一阵阵刺毛样的胆寒周游全身,但又不能不报,只得硬了头皮继续说道:“说是格格是独个儿出去的,去了南街的霞彩绣坊,也没让喜圆跟着,可进了绣坊后,便再没出来。问了掌柜的,掌柜的说,是有个年青夫人来看绣品,后来那位夫人要求进去绣坊后头的作坊间看看新的绣品,就进去了。但是里头的绣娘却说没瞧见有什么夫人进来看。初步估计……格格她是从绣坊的边门离开的。……”
“那,……喜圆说什么?”胤禛沉声问道。
傅鼐一口气说完前头最艰难的部分,倒是松了松神,而后兀自低头继续回报:“喜圆……喜圆说,格格一直说要去绣庄看看绣样,筹备给王爷的寿礼,其他便没有了……侍卫们入夜就开始搜城,但是,没发现格格的踪影。城门口却也没有格格出去的案载……十分,十分的诡异。”
“还有什么?”
“查了城门口出入的所有案载记录,没有一拨出入的有一点儿可疑之处。只……只……”
“只什么?”
“只,那日,城内有个顾姓孝廉,家中老母病死,恰在当日出殡,有许多僧道出入。有人似曾瞧见……那日与格格会面的道人。”
胤禛猛地握紧拳头,将手中信纸几乎揉作一团。他沉默良久方道:“知道了,下去吧。”
傅鼐闻言起身,颇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自家的主子,但是又没什么可说的安慰话语,只得悻悻地退下去了。
结云堂的如意室内,胤禛定定地坐在书斋的长榻上,低头随手翻看着她亲手抄写的《日课经忏》,她的字,也确实称不上行云流水,只胜在干净端正。
果然自己的预感是正确的,她实在不对劲。那一日,她忽而变得如此温顺乖巧,原是十分奇 怪{炫;书;网。
和别个女子不同,她怎会为了自己留下来呢?她的阿玛、她的额娘,还有阿护,还有嫩暖,统统都在家乡……且听她口气,她家乡——那后世,似乎女子地位颇高,若然如此,她又怎肯舍下这一切留在大清,以卑微无比的身份,默默无闻地陪着自己呢?
试问一个男子,又如何肯抛弃家乡的功名利禄、亲朋好友,只为一个女子留在陌生异世呢?而她的情况,大抵如此……
她定是,走了。
跟着她阿玛。
她看着迷糊,实则聪明机变,但遇大事,抉择明断,令人惊叹。
所以她打定了主意要走之时,便处心积虑地迷惑自己,让自己宽怀,以为她真的决定留在大清,陪着自己……哄得自己废了禁足令,却偏耐心极好,还等了数月,待侍卫们都懈怠了,这才悄然离开,不留一丝痕迹……
而她阿玛,也是十分神怪,当日不知如何甩开追踪。真是神鬼莫测……
原来,真是一场春梦。
不知不觉间,眼前出现她的笑靥,口中说着:“王爷,若是,若是,我,奴婢回家乡了,从今往后,再不出现在大清,你会想我吗?”
不会。
胤禛牢牢抓住手中抄本,使上了五六分劲道,抄本立时扭曲拗折。
楚笑寒恢复意识后,惊见眼前一片漆黑。
良久之后,双眼终于慢慢地恢复了视觉能力:这里,是一间并不大的屋子。她正躺在屋中央的床榻上。四周似乎没什么家什,窗户也关得严严的,连同窗帘都塞得实实的。
这一次,又是谁?
乌拉那拉氏?李侧福晋?年心兰?或者说她后头的年羹尧等?宋格格?话说,依稀记得,原本还有一位格格的,可后来就再没见过了……
又或者是大阿哥?太子爷?三王爷?……八爷?九爷?十爷?十三爷?十四爷?……
想到这儿,实在是压抑不住嘴角的苦笑,她简直像是一个超级大靶子,一眼望去,似乎谁都有可能对她下手。
不知过了多久,极其无聊的挨分挨秒之后,终于听到外头传来话语声,是一个较为苍老的陌生声音:“醒过来了吗?”
另外一个年青一些的声音道:“似乎尚未醒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怎能昏睡如此多日?莫不是他们下手不知轻重,伤到她了?”
“干爹,确实不曾重手,办这差事的人是前头殿里的贵子,落手极有分寸……”
“算了,待她醒来,便报一声,尽快提到前头去吧,主子要见她。”
“……知道了。”
“再进去看一回吧,指不定已经醒了呢?”
“知道了。”
说着听得门口轻轻打开门扇的声音,虽然楚笑寒闭着眼睛,却也感觉到了屋内有微弱光线悄然洒入。随之,两个几乎是悄无声息,却还是被她感觉到的轻微脚步声,挪动着,逐渐走近……他们应当是不徐不疾地走到了楚笑寒的床边。
装晕?还是不装?
只有两秒钟的考虑时间。
楚笑寒果断地张开双眼,毅然迎上那两人的脸容,非 常(炫…书…网)如她所预料的看到那两人的脸色变了一变。
眼前这两个人,看着服饰,像是太监。而且,应该是宫里头的太监,并且,品阶不低的样子。
因为,这两人,头戴黑色暖缨帽,足履皂色高官靴,长袍系腰带,外罩宫纱褂。一般亲王贝勒府的杂役太监、微散太监,不会穿得这样正式隆重……可是,他们两个却没有顶戴。
不认识这两人。
只见他们其中那个年迈的,踏上一步,说道:“钱格格,我们主子有请。”
他们认识我?楚笑寒终于还是有些震惊地心头一跳。可见他们的主子应该是自己所猜测的那些人里面的。
她勉力坐了起来,四肢麻木之感明显之极,下床之际一个趔趄就要倒了下去,那两个一看赶紧上前把她拉住,免得她就摔跌在地上。
见此情景楚笑寒心中一宽,看来,至少一点是确定的,他们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