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这种东西到底是怎样呢?我以为天命就是怎么走都是那条路。
所以如果不是我的,怎么努力都没有用,这么多年,已经是绝佳的验证了,甚至,还有阿昭……如果是我的,那么不用费劲也能轻松落怀。就像乌拉那拉氏,就像李玉琼,就像那年心兰。如果是我的,我再怎么破坏那条纽带,也依然会紧紧缠绕,不是吗?
“红尘过客吗?佛偈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看来你是怨极了。可知这世间本是:‘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空。’”
他忽然笑了起来,神色竟是渐渐地平静起来,原本时近黄昏薄暮,室内本是渐渐暗了下来,只是益发映得他白皙的皮肤耀眼夺目,微微发光。笑了一阵,忽然撑手坐了起来,转而腾地结跏跌在地上,发出一声闷闷的巨响,却低头闭目再不言语。
这……这情形……怎地这样眼熟?楚笑寒的心里颤抖起来。“月……落……长安……千江水……”后头一句是什么来着?怎么都记不起来。
眼前全跏正坐的男子五心朝天,手结降魔印,似乎进入六根俱静,禅思修道的状态。
原本躺在地毯上发呆的楚笑寒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怔怔地看着这离自己不过尺许,在地上禅坐的男子,他,好像和自己离得越来越遥远了……
……
不知不觉地睡了去,待到醒来已经回到了阿昭的院子、自己的屋子里了。
“王爷他……王爷他……没……大悟驾鹤、羽化登仙罢?”楚笑寒张开双眼瞧见微显腹身的阿昭正在自己的床边,顾不得惊讶,也不管文辞混乱,这羽化什么的适不适合密宗佛教,只抓住了阿昭的双手问道。
阿昭的脸色掠过一丝异色,变了几变旋即释然笑道:“姐姐说什么胡话啊,王爷好得很,听说已透重关,桶底脱落。只是,国师认为如此仍不过是庭院观天,应该更加勇猛精进,王爷应该仍勤提撕。……只是,姐姐你怎会晕了去,还由王爷的头等护卫送了回来,莫不是有什么异事?”
楚笑寒定定出神想了一阵,说道:“也没什么异事,只是,只是……没什么罢。阿昭你,……格格倒是消息灵通啊。”
阿昭的脸色更是有些难看,但是她依然笑了一笑:“姐姐不肯说便算了。”
楚笑寒心知阿昭必然心中不悦,她大约是猜自己瞒了一些什么重要的根节枝干,生怕是对她母子俩不利的事件,故而面色不佳。只是自己确实不曾隐瞒什么,故而也没什么可害怕焦急而要向她解释的。
但是,胤禛没有坐化圆寂出家什么的,总归是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说不清楚为什么,总之看到他修习佛道,非 常(炫…书…网)非 常(炫…书…网)的不舒服,直如骨鲠在喉一般。
……
自那以后,日子又开始平静地流淌起来。
一日复一日。再没瞧见胤禛。
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日子,安安静静地在这个最初的院子里数着时间,念着分秒,慢吞吞地磨蹭着岁月……
阿昭对楚笑寒,比原先是要好了很多很多。基本没有什么差事要遣她做。杂务、贴身服侍都是换了另外的丫鬟姑娘。因为格格对这个钱兰欣那样客气,新来的婢女丫头也是恭恭敬敬地唤楚笑寒一声钱姑姑,凡事也不劳动她。
只是,不同的是,钱兰欣却不是阿昭,加上年纪已经大了,又为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关系,大家伙的眼里,她几乎算是一个妇差级别的精奇(看妈,最高级别的妇差)了,所以她,还是有不少四处闲逛,甚至出王府的机会。
没多久,雍王府开始办喜事了。
听说是皇上赐的婚,直接将那年佳氏心兰指给了雍亲王作为侧福晋。自从雍亲王成年建府之后,这样隆重的婚礼这十多年里头是第一次,从纳征、纳采、问名、纳吉、请期、亲迎,六礼俱全。实在令人觉着无比诡异,不过是纳个侧福晋而已,至于像是娶嫡福晋这样的隆重吗?王爷的脑袋被驴踢了?
先是合婚。而后将“龙凤帖”和如意、钗、钏等物送至女家,以成“过小帖”(即“放小定”)。接着便是择良辰“过大礼”(即“放大定”),足有二三十抬之多,确实令人侧目。只是这一切壮而无声,繁而有序,所以寻常百姓之家,并不惊动。
楚笑寒当时正从门外入府内,司房和回事处的太监正在装点礼品,瞧着那第一抬中晶莹剔透的紫檩三镶白玉如意,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虚而不幻,华而不艳,一时之间呆住了。
礼品装点完毕,四名王府的官员上了马做那前导,然后领着大礼浩浩荡荡送去年府,这叫做请女方纳彩,可以算是相互道贺,受礼如仪的规格。
恍恍然地目送那队伍远去,似乎眼前现出他似笑非笑的神色,耳边响起他的如近似远的声音:你没有出言驳回,可是依允了?
神思恍惚间嘴角微微扬起,轻轻地吐出两个字:是呀。
若无声息地在深腹内吁了口气,本待进府回院的人却又不由自主地跨出门槛,走了出去。
街上正值端一至端五(端午)的热闹时光,市上到处都是背着货物挑子卖葫芦花的或杂物的,尽在吆喝着:“葫芦花,拣样儿挑。”或是“白桑葚、大樱桃。要不要哇?”
楚笑寒痴痴地看着周围走街串巷的小贩,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透明人一样,跟这个世界毫无瓜葛。
“这位妈妈,买些菖蒲艾子回家吧!还有五毒饼哦!”周围不时传来招揽生意的唤声。
只是,好怪异。
可是,如果,自己是在二十一世纪,只怕真的已经做母亲了吧?二十九岁了……一点年龄感都没有,怪异得像是连续剧一般的错位。
走着走着,眼前竟然出现巨大的城门和城墙。原来,竟然已经走到了德胜门吗?愣愣地看了半日城门,不由自控地抬脚想要走出去。
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拉住了,不能再前行,那便停住不动,那人却牵了自己的手转入一个小胡同内这才停下。
“兰欣,你在做什么呢?”
茫然地回过头,瞳孔里映入石青色的衣衫,还有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没瞧见过的正蟒补子,多罗贝勒的朝服吗?他,不是早就做亲王了吗?怎么还穿着贝勒爷的朝服呢?楚笑寒纳闷地偏头思考着,过了一阵,涣散的瞳眸终于凝聚起来,原来,眼前的人是胤禩。
“八……八爷……,”喉咙暗哑了一阵,终于唤了出来。忽然之间,眼泪决堤般地涌了出来,眼睛被潮水般的泪水淹没,什么景物都看不清楚,只有白糊糊的一片。
“我刚随皇阿玛从塞外归来……你……,你怎么哭成这样……”
楚笑寒感觉到自己咧开嘴笑了起来,滴滴答答的液体长长串串地在眼眶和下巴之间淌着,一阵又一阵的热流滑过自己的面颊,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八爷,我没有哭,我只是在流眼泪……”
第29章 昨日种种,似水如痕
胤禩闷了一阵,转而嗤的一声就笑了出来,说道:“听说四哥要娶侧福晋,还照足了大婚的礼俗,人家嫡福晋乌拉那拉氏都应允了,没一点儿吃醋生气的意思,你一个府里头的妈差倒是伤心成这样子?嗯,亲王按礼制可以有四个侧福晋,眼下不过才封了两个,还是有你的份的,干么流眼泪?”
“……”
“好啦好啦,这会子你瞧出来了吧?大家兄弟各王子阿哥都至多册一嫡二侧,便是皇阿玛、大清律例许他册四个,四哥,自不肯旁人将他看做与……二……哥那般……贪花好色、荒淫风流、放荡不羁,所以也是断然不肯做了这个出头多事惹人注目的。”
“……”
“好了,不准再哭了!”胤禩的语色一如初见时般有些凌厉起来。
楚笑寒定定地望住胤禩所站着的方向,忽而踏上两步,抱住了他,初时抽噎至后哭声渐大起来。
胤禩一时呆立怔愣,过了片刻终于也伸出双臂轻轻环住了怀中放声大哭的人,却别转头示意远处随侍的太监往更旁里的左右散开去。
“你不肯听我的劝,今日成这般田地,原也该得如此!”胤禩轻轻低声说,只是语气终于放柔不少。
楚笑寒只专心哭泣,面上的眼泪鼻涕一劲往胤禩朝袍上擦蹭,这滑腻的绸袍触感舒适,只是那补子的蟒纹绣饰颇为硬扎,摩挲在面颊处微微生疼。
这一哭,直哭到眼睛生痛,几乎立时肿了起来,鼻子完全塞住,毫不通气,咽喉处也是隐隐作痛,似乎把一年份的泪水都流完了,这才木木地抬起头来,看眼前的人……其实,心里,还是希望站在跟前的是另外一个,只是,这面容虽相仿,身高也似若,却完全是别个人。自然,这样的失望,再不能像数年以前被人轻易看穿,只能深深埋在心底。
“……八爷,……我,真想回家。”楚笑寒抬着头,看着胤禩,只是目光越过了眼前人的骨血身肉,到了远处,再远处,直至光年之外返转回来的同一个地球,只,不同年代……
而后,她笑了起来,因为哭的时间太久,脸色苍白,双眼微肿,声音哽咽,却分外清冷可怜:“只是,我知道,我回不去了。”
说完,目瞪瞪地瞧着天空,嘴角复又泛起笑意,轻轻地哼唱起来:
蝴蝶儿飞去;心亦不在。凄清长夜谁来,拭泪满腮。是贪点儿依赖,贪一点儿爱;旧缘该了难了,换满心哀。天给的苦,给的灾,都不怪……林花儿谢了;连心也埋。他日春燕归来,身何在。……
低声哼唱完自己在现代至为喜 欢'炫。书。网'的小曲儿,楚笑寒咯咯地笑起来,以前,只是单纯喜 欢'炫。书。网'这曲子,今日唱来发现,这词作得居然这样适合自己唱……可见,一切都是注定的,也许当年就是为着这个时候唱这首歌才会喜 欢'炫。书。网'上的。
“把心葬掉,一切就太平安宁啦。”她嘻嘻地笑着,浑若刚才根本没有大哭的事。嗯,黛玉葬花,我来葬心。
胤禩听不清她到底在唱些什么,只觉得曲调哀怨动听,愁情万千,再看着她忽喜忽悲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心痛起来,因此伸出右手轻抚这笑得灿若桃李,酒靥隐现的女子的发髫上垂下来的几丝发缕,柔声说道:“兰欣,你的家在哪边?是逻些城吗?我遣人送你回家乡可好?”
楚笑寒摇摇头,说道:“不在逻些城。不过,是回不去的。”
胤禩本待再问,但他极其机智颖睿,瞧楚笑寒的脸色,再从以往所发生的一切推断,心知其中必有蹊跷,既然如此,也就不再多说了。
“我刚从宫里回来,正要去庄园,九弟给我寻来几头上好的海东青,带你去看,可好?”
海东青?楚笑寒的身子抖了一抖。好像依稀记得有点什么不好的事情,跟这什么海东青相关的,只是记不太清楚了……
正想说话,却感觉到一道凌厉的视线滑过自己周身,带一丝丝了然地慢慢侧转头看去,赫然瞧见正对这胡同口子外头,对街面立着几人,其中一个穿着亲王朝服,可不正是胤禛。
他似乎刚从八人抬的银顶黄盖红帏官轿内出来,同旁边的胤祥说话,可能是凑巧碰上了,竟是落了轿,只不知什么紧要事,竟然会得当街下轿聊叙起来。
说了几句,他浅浅含笑,便似乎同胤祥别过,转身复又上了亲王专配官轿,准备离去。
轿帘款款放下之刻,只见他弯身入内,目不斜视,似乎刚才扫过一眼不过是恰巧入眼,现下丝毫不屑再多看一次。
转瞬之间,胡同口的对街又空空落落,不见人踪。
“好的。”原本打算拒绝的人,却突然转了念,变了主意,应允的两字一吐出口,心头竟然有一种发泄的轻松。
胤禩听得此语,淡淡泯笑,伸出手拉起楚笑寒走出胡同,上了他那停在胡同口一边的另外一座银顶官轿。
逋一坐定,抬轿的轿夫已经迅速起步,飞快地走起来。
这官轿是八人大抬,里头分外宽敞,足可坐下两个人。楚笑寒呆呆地靠坐在胤禩的右边,臻首软软歪下,只觉得阵阵疲累袭来,终究是睡了过去。
“追上前头雍亲王爷的轿子。”胤禩淡淡地说,对着官轿外的一班轿夫发令。
胤禛正坐在轿内,蹙眉闭目养神,忽听外头急促奔跑声以及自己这乘轿子的轿夫明显亦是加了速度,可见必然同是宗亲府邸的几班轿夫才敢如此放肆,互别苗头,正待出言制止自家轿夫以作礼让,却听得外头胤禩的低低笑声,心觉异样不妥,也就不自禁地伸手掀开了轿子窗口上的帷幔帘子,望了出去。
这一望去,只觉目眦尽裂,双拳紧握。
只见一顶贝勒官轿正同自己的轿子并行,轿窗大开,帷幔掀起,只隔一层轻纱,里头一眼尽览,胤禩正笑着亲吻怀中女子,那女子乖顺伏在他胸口,身着淡色藕荷春绸旗装,却不是楚笑寒又是哪个!
猛然间,忆起章嘉呼图克图国师摇头叹息道:王之参禅,其他尽皆透彻,唯独……尚未彻底了悟,而今不过蒙蔽自心,掩目不看罢了……实应加倍勇猛精进,方得清楚瞧见前生后世,成大自在。
颓然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