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呢?”他慢慢地问道。
“奴婢是苏格格的婢女,总要为格格筹谋,以期得宠。王爷小酌怡情时刻,有格格相伴自然更佳。”楚笑寒笑颜更加绚烂,似乎愈说愈顺畅起来,初时一丝丝的不自在消失得干干净净。
“嗯,”相对的,坐在凳子上而稍显低矮于自己的眼眸,亦是越来越深沉漆黑,倒是没有一丝丝的暴怒,只说,“那便唤你家格格入屋内来陪饮,再叫苏培盛过来。”
楚笑寒只觉得他十分异样,但是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顾不得这许多,只是直定定地走了出去,到得走廊,正见阿昭失魂般坐在廊下榻上,侧头瞧着天井,不知在看什么,又在想什么……
“格格,王爷唤你入内共饮。”楚笑寒依然笑着,大声唤着阿昭。
阿昭听得楚笑寒的唤声,身子一抖,但是依然迅速地站了起来,往屋内走去,转眼便消失在门帘内。
楚笑寒歪头看了一阵,便立刻往刚才看见苏培盛和陈福走进去的厢房奔去。
“苏领侍,王爷传你到里间听候吩咐。”
听得传话,苏培盛马上就从厢房内出来了,他看了一眼楚笑寒,神色十分古怪,但是也没说什么,只急匆匆地往那正屋走去。
嗯,他们都进去了。没我的事了。楚笑寒想着,往走廊东尽间自己的屋子走去,只是还没走几步,根本就没能离梦寐以求的休息屋子接近多少,耳边已经传来唤声,“钱兰欣,钱兰欣。”
楚笑寒眉头一紧,苏培盛又唤自己做什么?
“王爷着我去唤耿格格,这会子身边都没个人,你进去先伺候着。”苏培盛十分明确清晰地下令指派任务。
“可是,苏领侍,王爷现在不会想看到奴婢的,奴婢刚刚冒撞了王爷。”楚笑寒轻轻地解释申辩道,意图说服苏培盛,其实明明可以唤陈福张保的,他们俩也可以随侍的。
苏培盛笑了笑,说道:“怎么会,王爷并没有动怒啊,眼下便是王爷差我来唤你的,你快进去吧。我还得去寻耿格格呢,虽然是离这边厢最近的,可也没有这样急的。”
纵是如何不情愿,却也只得提脚进了屋子,果然瞧见里面阿昭坐在一枚凳子上,胤禛倒是已经站来起来,在圆台子边站着,两人均是一语不发,气氛诡异。
这……这叫做没有动怒吗?
真不知道苏培盛这几十年的近侍到底怎么做的。这人明显怒意磅礴,只不过强自压制……
气氛一时凝结,楚笑寒低头不语立在门口,再不前进一步。而阿昭和胤禛则在屋子中间依然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耿怀凝身着缕金线绣彩花的大红云缎袄子和同色百花裙,外罩石青色银鼠毛披风走进阿昭的屋子里来的时候,面色诧然,且带着一丝惶恐。许是苏培盛催得急,她几乎是喘着气奔进来的,脸上还隐隐有些绯红,身边连个侍婢都没有带,屋内暖和,她进来便脱了披风,也只能拿在自己的手里,直到楚笑寒行过去,接过了那银鼠披风。
胤禛眼眸余光瞥到耿格格后,冷冷一笑,嘴里说着:“今日便算是还你这几月的辛苦,了了你的愿,再不欠你!”
言毕见他提起那珐琅彩绘底座雕花的酒壶,当啷丢开了壶盖,直接对着喉咙将整壶酒都倒了进去,一气喝完。旋即连同那珐琅酒壶使足了力道挥手往墙边丢去,哐啷哗啦地几声响,那酒壶砸在墙壁上然后跌落在案几上,复又滚下案几,跌得歪破碎裂……
这还未算完,只见他毫不掩饰怒气地抬起一个单手抓住圆桌边沿猛地向前一推一挥,那黑漆紫檀木的圆台子就被掀翻了,桌上的菜肴一并叮呤当啷地砸碎在地上,那翻倒在地的台子则还往前滚动了一程,直到抵住了墙壁这才止住去势,而桌上的羹菜汤汁四溅得一地狼藉。
阿昭和耿怀凝俱都吓得浑身颤抖起来,连那未及退出的苏培盛的肩膀都抖了两抖,但是苏培盛并没有止住脚步,只急急行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楚笑寒将耿怀凝的披风放到一边的楠木圈椅的椅搭上头,然后默默地走到那一堆的破碎碗盆处,使足了力气将那檀木圆台子抬了起来,这才开始收拾破碎的瓷片,眼睛似乎看不清东西,手摸过去湿答答黏糊糊的,这菜汤汁淋在手上果然是有些不舒服的,只是为什么十指都那么痛呢?
耳边听得耿怀凝和阿昭在旁边颤声说:“兰欣,钱兰欣,你手上都见红啦,先别收拾了,去拿个器什来再打扫吧……”
“由得她去,奴才们喜 欢'炫。书。网'怎么做活是他们的事。只要活计做得好,事情办得妥帖,何必劳心费神过问方式手段?”胤禛冷冰冰地在一边说着话,“你们两个,随本王进去。刻下,专心侍寝吧!”
阿昭跟耿怀凝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住眼前一反常态的雍王爷,说不出一句话来。自然,她们也没有迟疑多久,这王爷的命令,又怎会抗争,更何况是侍寝这样的命令,只怕求之不得。
楚笑寒怔怔地抬起头,看着前头三人须臾消失在通往内间卧室的门口,心头猛地一阵掏心挖肺般撕痛,慢慢地举起双手到自己的眼前,手上一片鲜艳的红色……
不对呀,不对。
好像有哪里不对。
这,明明正是自己所祈求的结果,不是吗?那么,有什么好伤心难过的?反正,如他所言,他圆了自己的愿,作为不能兑现封她做侧福晋的补偿。
里间传出女子销魂蚀骨的呻吟声……嗯,嗯,至正常不过的事情。
楚笑寒茫茫然地站起来,望向四周,这里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心那样痛?
房门轻轻地开了一条缝,苏培盛悄悄地探头进来,看见呆然失神的楚笑寒,不由得脸上掠过一阵同情之色,待到瞧见她血肉模糊的双手,吓了一跳,站在门口压低了声音道:“钱姑娘,兰欣姑娘……你的手,怎么……这样?你不去包扎一下?这里有我在,我会伺候王爷的,你就先回房休息一下吧。”
我的手?
我的手怎么了?
楚笑寒半晌低头瞧向自己的双手,很正常呀。不就是红色的而已,红色挺好看的,鲜艳夺目瑰丽璀璨。五星红旗就是红色的。
不过,既然苏领侍说可以回去休息了,那么也好……也好,在床上躺一下也是不错的。今天,真的觉得非 常(炫…书…网)的累。
楚笑寒转过头,看向苏培盛,脸上绽开笑颜:“谢谢苏领侍。”
言未讫,跨腿前行的自己感觉天旋地转,陡失平衡,似乎这条腿怎么都抬不起来,可是,可是,自己的身子已经,对,上半身已经前倾了呀……
当直直地、犹如一段被伐木斧砍下的木头般地倒落在地上,不偏不倚地正砸在那堆碎瓷断片中,唯一的感觉是周身剧痛,似乎这个瞬间有无数的尖刀刺入了身体。脑袋好像就那样直接地砸在了地上,还能感觉到鲜血汩汩流出……
我是没了扯线的木偶吗?
楚笑寒皱眉思考,是不是,我的身体,不行了?仁增旺姆的身体,莫不是不行了?这样的摔法,好生熟悉,好像在哪儿看到过?印象中,一个如大朵黄菊怒放般绽笑着容颜的女孩,甜甜地,望着心爱的男孩,穿着美丽的和服,她正跨步穿过那红绿灯,只是不知为何,竟是直直地倒了下去,四周是好友们惊恐的倒吸冷气声和尖叫声……
脊髓小脑萎缩病变症?
《一升的眼泪》里的亚也?不,我不要,我不要最后,路都不会走,大小便失禁,话也不会说……面对喜 欢'炫。书。网'的男孩子,那种卑怯、羞耻、无奈到想要死去的感觉……
昏迷之前听得苏培盛焦急的声音:“兰欣姑娘,兰欣姑娘……”
第26章 潇潇故人心已倦
之前发生了什么?
楚笑寒慢慢地从自己的被窝里坐起来,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和双腿。手上似乎被粗粗擦洗了一下,还是很疼很疼,疼得那样明确,这是在宣告,手的知觉还是存在的。身上也是遍体破皮,鳞伤累累,很好呀,说明还活着,还生存着,还有感觉。
只是,自己的腿,刚才是怎么了?
顾不得身上只穿了白绫子的内衣裙,只跌跌撞撞冲出屋子去,深秋夜露浓厚,寒风沁脾,一踏出房门,只觉整个人似乎被冰刀冷气凌剐一般,倒吸一口冷气。在天井内赤足走了两圈,又觉似乎无恙,腿脚灵活,并没有特别的情况。
怎么?
也许,之前只是因为自己快要晕过去了,但是神识还未散去,几乎属于灵肉分离的状态?所以无法控制身体才倒了下去?
“兰欣姑姑……”一个怯怯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楚笑寒恍若未闻,往前又踏了几步,院门已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伸出手,正要推开门去,却听得身后苏培盛的声音说道:“陈福,王爷说了,兰欣姑姑想做什么便由她,不用阻拦。倘使遇到了巡逻的侍卫,绑了去执事处,那也是自找的。”
陈福一下子没了声响。
嗯,苏培盛,领侍大人,雍王府的首领太监大人,他说什么来着?他说,王爷说了,绑了去执事处,也是自找的……
本来就是,本来就是自找的,一切都是自找的。疏狂几曾把金樽,弹指流年成一瞬。
楚笑寒嘴角微微含笑,决然地推开了院门,冲狂地走出去。只是不料用力过猛,脚背跌在门槛处,重重摔倒在地上。大腿胫骨狠狠地硌在门槛上,剧烈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咦,这腿确实是好的,没什么问题。
“兰欣姑姑!”又一个声音在脑后响起,好像,好像是张保的声音……那么,是他把自己扶抱了起来么?
好冷,好冷……
还很痛,很痛……
无边无际的黑暗蔓延到眼前,将原本沉沉的暗夜彻底闭幕笼住。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的情况,也是很幸福的事情。
过了几个月,大抵是过了年后,阿昭和耿格格都分别传了有孕的喜讯。
果然,还是有差别的。
福晋很快就拨了一些婢女、太监过来阿昭这里。毕竟,弘昀死了以后,雍王府竟然只有一子一女,不知为何,从丙戌年(康熙四十五年)开始,府里基本就不闻喜孕之事。所以同之前不闻不问的状态完全不同,这样楚笑寒便也轻松自在得多,至少很多杂事无需都压了她的身上,而自去岁底开始,她的精神也已经不济到了连阿昭都觉得惊慌的地步。
是啊,好像是丙戌年,好像还记得那时候,好像是入宫之前,在乌拉那拉氏那边候着胤禛,只是他那时却是常常去宋元贞那边去,大约就是最后一个有了喜的吧?可惜那个女孩儿也是刚生下来就未逾月即幼殇了。
这一次,总算是……
阿昭不太信得过这些乌拉那拉氏派来的婢女下人,但是楚笑寒却笑说:“阿昭你放心吧,眼下情形不同,福晋她也是知晓利害的。就算是做给皇上看,也得护了你周全。一旦你和耿格格这两胎出些纰漏,只怕……只怕她也要担心自己的位子了。”
康熙皇帝心中定了胤禛这事,我偏不信你多棋木里不知道。既然如此,这后嗣也是极其重要的一件事了,尤其是在康熙皇帝面前,人家多少个儿子哇……
楚笑寒想起多棋木里,不禁又侧头轻笑起来。
“兰欣姑姑。”
“……,”转过头,略侧着脸,斜瞟眼丝儿过去,竟是傅鼐。因笑着起身福礼道,“奴婢给傅大人请安。”
傅鼐一脸尴尬,哭笑不得地说:“姑姑的礼数太周了些。”
“是吗?听说礼多人不怪。”楚笑寒轻轻地说,思绪不知道飘去哪儿。
“兰欣姑姑,兰欣姑姑……”傅鼐脸色有些发青,自己好容易找了个空溜出来,犯了禁忌来寻个王府婢女,哪成想这钱兰欣实在古怪,同几个月前大不相同,看去痴痴呆呆的,真不知自己今天来找她,到底是走对了正确途径还是大错特错。
傅鼐唤了多声,楚笑寒才终于如梦初醒般看向他,恍若失神般地问:“傅大人,傅侍卫?您有什么吩咐?”
傅鼐只觉得自己想要以额撞墙,所幸这冬日午后,大部分人都在午歇……连这苏格格的院子里,人也没两个;加上地处僻静,左右无人经过,总算没那么丢脸。
“兰欣姑姑,我来寻你,乃是有事相求。”
楚笑寒怔怔看了傅鼐半日,似乎半晌才听明白,恍惚地问:“奴婢一个下人,哪里有什么能耐帮傅侍卫大人。”
“……姑姑虽是下人,但是见识非凡,绝非一般寻常女子……最近几日,最近几日,王爷十分的不对头,……想起在庄子的时候,姑姑伏侍王爷十分的得心应手,……这才私心使之,冒然本来求助……”傅鼐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明了来意。
这人,在说什么?
“王爷正月里便已十分古怪,在章嘉国师的指导下禅坐两日,说什么洞达本来,可国师认为只是初入堂奥,如针隙观天,勉励其更求进步,结果竟然这几日在结云堂闭关参求,已经数日,我们下头所有人等都十分之担忧……”
楚笑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爷禅坐、闭关?他要出家做和尚啦?听起来这样趣怪?”
傅鼐瞪大了眼睛,看住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