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琴音,逐渐地小桃也激动起来,她低着声音对绾絮道:“是二公子!殿下,二公子在弹琴……”
绾絮的眼中,慢慢蓄上泪水,她抬头看了看周围,却只闻琴声,见不到弹琴的人。琴声,仿佛只是从空中如雪花般降下,有着一种透骨的冰凉湿意。却又把人深深锁住,困在挣扎不脱的温柔幻境。
水兰舟的琴音奇绝天下,在场的人无能抵挡的,均已是如痴如醉,便忘记了催促抬轿子。绾絮在轿子前久久驻足,耳边清音袅绝,温柔华美,永无止境的深沉优柔。这样的琴曲,让凤凰留步,百鸟观止。
在这华美至极的音律中,她却听出了抚琴人心中,那抹深沉的悲伤。这样的悲伤不为人知,却又能触动人心底最软弱的那根弦,即使不明了琴曲所表达的意思,也同样会为之而感动。因为那样的悲伤,长年积存在心底,弹琴的时候,早已弥漫在琴声的每一个音符中,传递到听的人心里,一旦遇到能听懂的人,悲伤便启动开来,毁天灭地。
小桃紧紧拽着绾絮的新娘衣裳,低垂流泪,她终于看清了,帝姬的心。过去的许多年里,在竹林苑中,帝姬几年如一日的悲哀眼神,那再也不愿轻易许给他人的执着心意。见过了水兰舟,此生便再也不能看进其他人了。那样的如玉君子,即便沧海流尽,见到的一刻起,已注定了不忘。
“殿下,我们上轿吧!”小桃终是忍不住,哽咽出声,她怕再听下去,绾絮,会失去上轿的勇气。
不要被人控制的生活,不要逍遥一世,只要,一颗与己贴近的心。
原来……这就是帝姬毕生的愿望,胜过繁花似锦,胜过富贵荣华。
绾絮的目光幽幽怅惘,缓缓闭上眼,长叹道:“走吧!”……
轿子轻轻被抬起,在琴音里向七皇子的宫殿缓缓走去。守护一生的男子,却是注定无缘。她也终能明白吗,帝姬的绝望。
任逍遥站在殿堂的门口,红衣如昨,嘴角带笑地看着轿子的临近。两侧的轿夫撩开轿帘,绾絮顶着红头巾,娴静端雅地坐在轿中,静若冰石。他走上前,一步步来到轿子前面,看着她,伸出手去。
绾絮顿了顿,手伸出放在他手心中,只觉得他微微用力,将她扶出轿子,两人并肩,慢慢走上玉石铺就的地面。
长长的一条迎亲路,走的寂静无声,华丽盛大的一对新人,一个美丽冠世,一个俊美无双,然而谁也不能说他们是一对璧人,因为总有一些东西,在他们之间貌合神离。无数的人欣赏着这一幕,确实,这一幕情景只能用欣赏,他们都沉默着,眼珠随着两人转动。
任逍遥暗用传音入密的功力,低声笑语:“真的是好感动的琴声,恐怕要把王妃你的心融化了。”
绾絮被红巾遮住面,静静地,携着他的手登上殿门。
任逍遥语调转冷:“可惜琴声美则美矣,就是太忧伤了,实在不符合今日的喜庆。听来实在让人讨厌。”
此时已入殿门,绾絮冷冷的声音传出:“皇子殿下未免要求太高了!这宫中乐师弹奏的乐曲,个个俗艳不堪,本宫都觉得听不下去!”
任逍遥笑语盈盈:“可不是,论到这弹琴之人的琴艺,那自然是举世无双。我都忘了,帝姬素来高雅,就喜欢那种阳春白雪的玩意,不用担心,等本皇子今日娶到帝姬,以后定日日弄些高雅的!博帝姬欢心。”
绾絮沉住气,并不说话。
待那扇贴了喜字的正宫大门关闭,那空中飘渺的琴声,才终于歇止了。众人都抬起头,仰望着碧蓝的苍穹,那一刻,他们似乎都看到了,音乐断绝后,一丝空留下的寥落。
依中原之礼拜堂,三拜之礼,始终被蒙在谷里的龟兹王,终于也得见了,传说中燕玄千情帝姬,那绝世倾城的容貌。这位老国王震惊的嘴巴都没合上,过后看向自己的儿子,眼中尽是赞赏他的好眼光。礼成之后,绾絮被仆妇送入洞房。七皇子留下,按规矩和一堆客人喝酒。
红烛罗帐人易老,绾絮和每一个新娘子一样,不同的是,她的心,是许多新娘子绝没有的如冰般平静。
任逍遥坐在椅上,他是高贵的皇子,成亲也矜持地接受众多人的敬酒,他眯眼看着面前一拨拨的人,任由他们把天底下祝福的话成堆成堆地送进他耳中。他笑得心醉,面色染着酡红。
端着酒杯歪歪地坐着,他望着面前梦幻的虚影,美人如花隔云端,他爱的美人,前世今生都属于他。
终于不耐与像是从头数不尽的客人周旋,他掷下酒杯,直向洞房走去。剩下那堆客人面面相觑,却都无人敢去拦阻,尴尬地互相笑笑。
任逍遥走进新房内,一眼望见绾絮的红盖头还没有揭,他微微一笑,上前去,一手握住了头巾的下角,猛地将之拉了下来。
红纱落尽,绾絮的脸露了出来。她抬起了头,与任逍遥四目相对。
……
“任……任公子,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今天我也不是有意破坏你的好事,您……高抬贵手,不要与我计较罢……”
“你怎么知道我是任公子?我们认识?”
“阿呵呵,任公子的大名谁不知道?!一打听就晓得!呵呵呵!恩公你把我放下来……”
……
任逍遥的眼光动了动,似乎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些别的什么。绾絮别过脸,淡淡说道:“我已嫁给了你,你的目的,是不是就算达到一半了?”
任逍遥眼睛盯在她的脸上,轻轻一笑,坐到她的身边:“那是自然,我的计划,总会一步一步完成的。”
说话时,他已闪电般地扣住了绾絮的手。
美人雪肤在握,触感柔凉,他靠近她,脸上的笑深含快意。绾絮表情淡淡的,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蓦地,却是任逍遥缓慢变了脸,他脸色难看,扣着绾絮的手,两根手指正好按在她的脉门之上,他问道:“你的脉象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乱?”
绾絮这才淡淡地说:“你怎么不看看我的手腕?”
任逍遥眼睛一眯,低头去看她的手,一边松开了自己的手。松开后,赫然就见到了绾絮的手腕上,横亘了一条红颜色的东西,乍看像是腕上绑了一根红线,可惜并不是。
他盯着看了好久,眸中极慢地涌起了狂涛怒浪,他还是问:“这是……什么?”
“毒王公子,逍遥,”绾絮淡淡地盯着他的面色,“你一点看不出这是什么吗?”
他的手伸出去,重新握住她的手腕,只是,似乎控制不住地,渐渐用力,再用力,将这一条细细的手腕牢牢地攥紧在手心中。“情蛊,水兰舟居然还给你种了情蛊!我真是低估他了!”
绾絮抬头,看着房中空空的地方,脑中似乎响起公子的那句话:这是情蛊,生生死死,唯只一人,我已给你种下一只。待你决定了共度一生的那个人,便为他种另一只,这样,你们将一辈子只属于彼此。
而那另一只,她注定不会为任逍遥种在身上。
任逍遥忽然死死看住她,嘴里道:“水兰舟那个人,无心无欲万情空,他自己碰不得你,也不许别人染指,当真是让人笑话!”
绾絮霍然看向他:“不要这样侮辱公子!他只想保住我!”
“哼!”任逍遥冷冷一笑,“他在你心里,自然是千好万好。在我眼中却不是这样了。”
绾絮抿住嘴,没再看他。
任逍遥吸了口气,再看向绾絮,眼中已恢复平静。他看了她半晌,眼中静若深海,有人的愤怒会溢于言表,任逍遥却不会的,绾絮盯着他的眼睛深处,能看到隐藏至深的一撮炙热火苗在熊熊燃烧。
“不要紧,得不到你的身便罢了。只要你名义上仍是我的王妃,谅这一辈子,你也不能再属于他人。”任逍遥淡淡地一笑。
无论你的人是不是我的,在这个世间,你仍是我龟兹的王妃,永远不会改变。
正文 第四章 激将
皇子大婚的第二日,就起早赶路去边疆,上阵前线。这的确是鲜有的事情,新婚燕尔本是享受温情的时刻,可是皇子却急急地带着新娶的帝姬离开国王赐予他们的新殿,到日子相当辛苦的军旅中去了。
百姓们却多觉感动,私心里想到皇子殿下委实是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操劳十分。而背后的那个人,举着这样一面大旗,劳动无数亲兵子弟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他内心里的盘算却步步为营,其实说千道万之后,不过还是为了自己。
绾絮坐在马车里,裹着银狐披风,冷眼看着这位七皇子的行事。将人心利用到了极致,这样擅长阴谋诡算的深沉心机焉能不让人胆寒。世上大多数的都是普通人,没有过人的智计,只能根据表面的一些来判断好坏。因此常常沦为棋子之类的被动境地,被某些智谋高绝的人利用殆尽。而就算能侥幸看透计谋的一些灵慧之人,也未必就能够全然幸免被牵连,所以,当遇到一个与他同样惊才绝艳的人时,就会免不了,一场惊天动地的阴谋之斗。
行驶了半月,任逍遥率领部下在迷河边安营扎寨。据说迷河之所以称为迷河,是因为它三里之内散发着一种毒障,这种毒障本身并不可怕,但迷河终日烟云缭绕,有一种让人产生幻觉、摸不清道路的力量,因此人困陷在毒障中久了,重者便陷入深度昏迷,更有甚者再也醒不过来。
看管迷河的守军有三千人,稍一思索绾絮就明白了任逍遥选择在这地方的缘由,稍后便遍体生寒。守军看见皇子亲临,个个激动不已,几个将领在任逍遥一来就钻入大帐中,嘀嘀咕咕不知道汇报着什么,大半天都没有出来。绾絮被带到相邻的一所营帐内,之后便由两个士兵把守在门外,气的小桃俏脸煞白。
绾絮叫住了她:“小桃,你过来。”
小桃忍下一口气,慢慢走到她身边,低着头道:“殿下有何事?”
绾絮目光有些迷散,却并没有望她,慢慢问了一句:“小桃,这附近,按照沈相上次说的路线,应当也有一支我们的军队。”
小桃起先愣了一下,待回过味来,立时也兴奋地大叫起来:“太好了!如果我朝的军队守在这里,我们也可以设法取得联系!”
绾絮慢慢看着她:“取得联系?做什么?”
小桃噎了一下,还是马上道:“当然是告诉他们龟兹皇子有反心,让他们禀报给王……陛下!”说到最后小桃差点一溜嘴,幸好及时刹住。
绾絮唇边露出苦笑,摇头幽幽说:“有反心的……又何止是龟兹皇子一人。而且,近来边境屡屡被骚扰,你以为皇……皇叔,他会不知道吗?他一个在军营中长大的人,对战事那么敏感,不是任何人可以向他进言提醒的。再说,你难道忘了,我现在是什么身份?”
小桃顿时被一桶凉水浇下,面色也白了白,她素来不擅心机谋算,此时听到这些只觉得掩不住一阵失落感。绾絮提醒她注意她已是龟兹王妃的事实,也是为了叫她认清楚形势,目前绾絮早已骑虎难下,即使确定了龟兹果真怀着不轨之心,以绾絮现在的身份,也难以加于阻止。更不要提任逍遥有意带绾絮来到前线,根本是蓄谋已久。
眼见自己朝中的人就在附近,那种亲切感,却又被深深折断,胸中的难过确实难以言说。对小桃而言,这是个{炫残{书酷{网 的事实。她是燕玄朝廷的子民,但此刻,她又是龟兹王妃的……
绾絮看着她,目中陡然掠过一丝同情,她抚弄着手上的扳指,轻轻道:“你也不用太难过。如今我们是不可能走得了了,但我们不能走,还有一个人,我们却可以尽力把他送出去。”
小桃眸光迷惑,忽然间亮了亮:“殿下是说,沈相?”但旋即又担心了起来,如今已江山易主,不比当日,沈相就算侥幸脱离龟兹的挟制,回到了燕玄,焉知又不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如果现在的皇帝制他个叛逆之罪,恐怕,这位曾经名动天下的丞相,后果也是堪忧的。
绾絮摇了摇头,眸中却已露出几许深思之色:“皇叔虽然登基,却也是以仁孝治天下,他当王爷时,也素来招贤纳士,极爱贤才。掌管天下后,至少贤君的名声是跑不了的,从他对父皇、母妃,还有皇后的处置就可以看出来宽宏大量,对沈相自然也不会为难。况且,还是最重要的一点,皇叔登基至今,你见过他下过废相的诏书么?”
小桃的心不可遏制地狂跳了一下,对绾絮的意思,她不能说全明白,最起码也明白了五分。她难掩激动道:“皇上没有废相,是不是证明,其实陛下还是看重沈相的?”
绾絮也露出淡淡的笑意:“沈相之才冠绝天下,不排除皇叔惜才的可能。相爷起初,因为维护朝纲,来龟兹请求援军。这本身也不是什么大错。但龟兹的这趟水,太浑。沈相没请到援军,现在燕玄的局势已经大定。龟兹却有意扣人不放,因此沈相继续留在这里,才是吉凶难料。”
“殿下,您对相爷真好。”小桃眼睛看了她半晌,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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