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悠的木门声音在暗夜里十分刺耳，绾絮心中立刻咯登了一下，她缓缓转过脸，那扇门在风中摇晃，姬夜商的身影从门内一摇三晃地出来，月光把他的影像拉长，在草地上投下一圈巨大的阴影。
绾絮惊骇地站起身，怀中小桃软软地倒下去。姬夜商的双眼隐约又添了血色，妖异胭红，他的目光搜索一番，定在她身上。她惶然抬脚要走开，脚底却骤然一软，再也使不了力气了，她慌得紧，手指深深掐进肉里，借以逼迫保持冷静。
她抓紧小桃肩膀，拖着她走了几步，手臂就酸的不行了，绾絮恨得咬牙，拼命又走了几步，最终只得将小桃放下，自己也喘吁吁弯下腰。抬头见姬夜商已经基本到了自己跟前，能闻到他身上莫名的腐味，像是隔久了肉发霉那种味道，刀子割开露出里面的精肉，居然在一国大王身上散发如此诡异的味道，绾絮作呕。
姬夜商穿一件紫黑色的绵绸，修长的两臂伸出来向绾絮的脖子，细细的脖子在淡淡荧光中发出诱人的光泽，像一块白璧无瑕的美玉，此刻在姬夜商眼里，具备无上的吸引力。
“大王！”绾絮张大眼。
她像一头受惊的鹿，姬夜商慢慢靠近她，绾絮徒劳地开始一步一步向后退，这时她才看见姬夜商脚上薄薄的那层鞋也已被拉破，被尖锐的野草边划破了脚，他却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没有遮挡的脚毫不留情踩在锐利的草上，暗褐色的液体从他脚底流出来。
绾絮简直是心惊肉跳，她猛地咬住下唇，“大王……你清醒吧……”
姬夜商嘴里发出低重的吼声，胸口剧烈起伏起来，好像极费力在呼吸着，他朝绾絮挪了几步，突然间停下，双手击鼓一样击向了旁边的树干，树干猛烈地震动起来，树叶扑簌簌从树上落下来。
见他突然的蛮力，绾絮也有些被惊呆了，先前的一丝侥幸熄灭，她缓慢后退，想趁他不注意跑到紫凝殿外面叫人。这人无论如何是匈奴的大王，交给他们管最适合。主意打定，她果断转过身，运足力气跑向紫凝殿出口。
从草地到出口只有十几步远，绾絮破釜沉舟，姬夜商又还没有回过神，她应该走的出去。出去一切好办，她是中原帝姬，不打算搅合也不想了解匈奴王族还存有什么秘辛。一旦插手了，再想干干净净走人就不容易了。
可是刚走两步她就被后面一股大力拽住了手臂，姬夜商迅速把她拉进黑暗的草地，她跟不上他速度脚踝一扭就坐倒在了地上。姬夜商欺近她，他伸出手，手指在月光里显得惨白，不顾她的躲闪，阴森森缓缓移近绾絮的脖子。
绾絮手指微张：“大王，你不能这么做……”
姬夜商吐息灼热如火烫，他的手缓缓在她脖子周围逡巡，要掐，又掐不下去。他的目光盯在绾絮脸上，交杂纠缠着无比复杂的光。似乎（炫）经（书）历（网）极痛的过程，显露出折磨挣扎和一种不可置信的狂热犹疑，那感觉好像突然看见一件绝世珍美的宝贝，带着无与伦比的热切认真看着绾絮。
骤然，他极缓慢地说出沙哑的字眼：“……帝……姬……”
“大王……”绾絮见他似乎已经恢复了理智，心头的紧张悄然松懈，看着他的脸，生涩问了一句：“大王，你怎么了？”
姬夜商呆呆望着她，忘了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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绾絮心里七上八下，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他是清醒还是糊涂，犹豫半晌只得又叫了一声：“大王，你没事吗？”
姬夜商还是只看着她，脸上神色渐渐转为痴迷。似是不能相信般，怔怔瞅着她脸看。草地上月亮的光很亮，加上紫凝殿周围就有灯火，他的视线并不受阻，逐渐清晰的头脑，姬夜商分明看见眼前的惊坐在地上的女子容颜，犹如九天花莲烈焰吞吐，自己后宫的妃子在这样的容颜下全部沦为庸脂俗粉。他再不能相信也是，这女子竟是绝色，真真正正的人间绝色。她应该是帝姬的没错，她的身上还穿着上次见他时的宫装，只是这个时候她的婉约中淡淡透露出不掩饰的绝代风华。
这不是应该他见过的帝姬的样子，他回过了神，却又好像被困进了一个幻境里，深深沉沦进去不能自拔了。
于是他试探性叫了一声：“帝姬？……”
余韵悠长中，他看见女子的神色稍松，竟然也问他道：“大王，你怎么了？”
姬夜商的心犹如被重锤击中，他震惊地看着她，自己的身心仿佛都不可抑制在颤抖起来，帝姬……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她竟是帝姬？！
可是看他这样脸色多变，绾絮的心却是揪了起来，不确定这大王是不是还没从疯癫中醒过来，他也不抓她也不动她，就是像个傻子似的盯着她。越是这样绾絮的心里就越是发毛，想跑又怕再次被他抓回来，只好控制自己保持僵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唔……”身边突然响起了声音，绾絮惊了一跳，立刻转脸看向旁边草地，小桃哼哼唧唧醒转过来，一双桃子眼正在缓缓睁开，“唔……殿下……”她没明白发生什么事，看见绾絮在身边，下意识地叫出来。
绾絮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怕她出声引起池鱼之祸。姬夜商的脸色则又变了变，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终究叹道：“帝姬，你怎么不在紫凝殿休息？”
他一说话，反而比不说话的时候更使人震惊了，绾絮的眼神也不由变怪，暗想，他这算是中邪出来了吧？讽刺的是不记得自己做过的事了。她咬咬嘴唇不知回答什么。
小桃惊恐的目光在姬夜商和绾絮脸上流连，其实现在绾絮不捂她的嘴她也说不出来话的，虽然不能完全明白出了怎样的事情，但她光是看见匈奴王的眼神就能感觉中间有一股大大的不妙。那眼神像虎狼一样，好像仅仅靠着目光就能把人吞噬，小桃从来也没见谁有这样的眼神过，她在宫里见过很多厉害的人，但他们的眼神和现在的匈奴王比起来，就完全让人感觉不到可怕了。
最主要的是绾絮偏偏没有意识到，她现在浑身上下都胀胀的不舒坦，明显的病又在发作了。嘴唇被她咬的泛白，姬夜商看她死咬嘴唇的姿态，血红的眸子里顿时闪出一道精光，他抬起手，想抓住她。
小桃眼睁睁看着他接近绾絮，身体突然爆发一股力气，拼命挣扎起来。然而她不知道自己先前究竟吸了什么，虽然现在清醒了，身体却软绵绵的，根本无法自己从草上起来。倒是绾絮被她的挣扎吓了一跳，终于抬眼，见小桃死瞪着一双眼睛瞧她，她浑身便一个激灵，转脸，也看见了姬夜商此刻的眼色。
绾絮的脸色瞬间冷峭，她目光冰凉，伸手在他身上推一下，然后迅速地站起身，向紫凝殿外迈步，同时再次高喊道：“来人！快来人救命！大王疯了！”
她这么喊也有缘由，匈奴人再冷血，还能不救自己的王？至于人来了救谁，就看造化了。
姬夜商在她身后喊：“帝姬……”绾絮没回头看他，沉着脸快步往前走。身后马上传来更快的脚步声，不过顷刻姬夜商已经跟紧她。
绾絮沉重喘息着，依然不敢回头，她盲目地移步往前。“帝姬！别走！”姬夜商的气息拂在绾絮耳朵边，他伸出手，去拉她的胳膊。
他太狂热，以致忽略了紫凝殿宫墙外，骤然而至的香气。有一道身影披着月影月色，凌空掠过了高大的宫墙，从外面平平地飞进了紫凝殿。他抬起手中扇子一挡，正正好好就敲在姬夜商伸出去的手上，力道不轻不重，却足够让匈奴大王吃瘪。
绾絮看见这个人，只是犹豫了一下，便立刻走过去，让他的身体挡在了自己和姬夜商之间。
姬夜商被迫缩回自己的手，盯着黑暗中那人咬牙道：“神医？！”
任逍遥转着手中扇子，整个人笑得一花开月朗：“哟，大王，这么晚还来看帝姬啊？”
姬夜商脸色变了变，眸中的血色似乎加深不少。
任逍遥也不说话，低头弄着扇子，脸微微侧向阴影里，对绾絮耳语半晌：“叫救命的话，下次记得早点叫，让我早点听见了也不至于就到这地步。”
绾絮盯着姬夜商，之前认为他恢复了神智，现在看来似乎不太准确。姬夜商的眼睛血色还是没有褪去，经过刚才反而更重了一点，远看就像是蒙上了一层雾，红色的渗人的雾，好像那种只要沾上一点就会化为灰烬的毒汁。
任逍遥把扇子调了个头，反握在手中，他的目光有些暗沉地盯着姬夜商：“大王，夜深露重，您还是回去歇着吧！”
姬夜商没有说话，仿佛没听到，他向前走了一步，任逍遥迅速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同时隐了下去。
绾絮站在任逍遥身边，见这情况当然也后退。
姬夜商的眼神却瞬间不对劲了，他的唇齿微微摩擦，隐约又听见那种怪异的声音。
任逍遥冷冷笑了笑，却是对绾絮说：“你自己惹的祸，知道怎么收场？让他看到了你真面目，我看这个大王从今到后也不会放你了。”
绾絮这才想起去摸自己的脸，自然什么也摸不到的。她放在脸上的手越来越凉，有些呆怔地看着姬夜商。
“大王！”一道低沉的声音穿梭进来，瞬间打破了难堪的静默。任逍遥神色一松，似笑非笑地看着从门外姗姗来迟的人。
来人裹着黑长袍，身后打灯的小童亦步亦趋跟着，神巫迦楼的脸永远那么古板严肃。他的目光在任逍遥和绾絮身上一扫，径直搀扶着姬夜商，口中念道：“微臣失职，没有照顾好大王，请大王降罪！”
姬夜商从他到来，神色间明显就舒缓了不少。他看了看迦楼，又把脸转向绾絮，目光微怔：“神巫何罪之有，如果本王今晚没有出来，怎能见到帝姬另一番的娇态……”
绾絮早把头低下去，心中只剩骇然。顾离殇要她不要摘掉面纱，却不知，终归是人算不如天算。
迦楼神色沉沉：“大王请随臣下回去，王后娘娘那里已经急坏了。至于帝姬……想必也受惊了。”
任逍遥淡淡一笑：“大王今晚过的如痴如醉，帝姬可是受了大罪了。照这情形恐怕又有一阵子调理，大王为何不跟神巫一起离开，帝姬再不休息，在下就是神，也治不好她的身子。”
姬夜商看样子有些恼怒，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绾絮，里面承载的情绪千变万化。绾絮闭上眼，口中微弱一声惊呼，身子已软软倒向草地上。
任逍遥眼疾手快地搬住了她，顿足重重叹息：“唉！帝姬！这可怎么好！在下情愿不治了，这不是砸招牌吗？！”
姬夜商神色一动，立刻要上前查看。迦楼拦住他，沉声道：“大王，破晓了，请您以大局为重！”
姬夜商顿住，表情矛盾中夹杂痛苦。他呆呆地望着绾絮，不说走也不说不走。迦楼换过小童在前面大灯，他亲自扶着姬夜商走向紫凝殿外。
姬夜商由着他，木然地往前走，到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绾絮垂着头依然没动静。
等几个匈奴人完全走出紫凝殿，草地上任逍遥轻笑道：“真不愧是帝姬，装晕也装的这么干脆利落。”
绾絮眼皮动了动，缓缓从他怀里站起来。
正文 第十七章 两虎相争
熬过了惊心动魄的一夜，绾絮却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紫凝殿中炊烟袅袅，任大神医坐在椅子上指点御医调配药方，“当归二两，灵芝三钱，帝姬身子不宜用猛药，佐凉草一斤，温和熬粥，汤料……就用藏红花。”
御医用毛笔一一记下，躬身鱼贯退出了紫凝殿。
任逍遥转身看绾絮笑道：“帝姬清早时精神欠佳，是否需要在下再开些补气养血的方子服用啊？”
绾絮有气无力地答话：“本宫很好，不敢有劳任神医了。”
任逍遥一笑，也没再说话。
归海藏锋一边皱着眉进来，到幔帐外抬起头看了看绾絮，苦大仇深的模样：“殿下，属下是来请罪的。”昨天那么关键时刻他都没在场，作为护卫简直是严重失误。
绾絮淡淡看他一眼：“昨晚你去哪了？”
归海藏锋叩头道：“回殿下，属下是被人支出去的。”
绾絮眉心一皱，片刻，才缓缓说道：“你怎么会被人支出去？归海，你可是受过内廷特训的。”
毕竟，锦衣卫都是选□的，而金刀护卫，整座皇宫也只有三个。
在旁边坐着的任逍遥却轻笑了一声，道：“能把忠诚的护卫引出去，普天之下，也只有他此刻正在保护的帝姬了。”
这话看似荒谬，归海藏锋低头沉默着，却没有反驳他。小桃昨晚也被弄昏过去，不过她是一点也不知道。良久缓缓道道：“属下昨晚守着紫凝殿，转身的时候有一次，看见殿下的身影在庭院的树下，过了一会儿又一个人向前走。属下担心殿下遇到危险，想随身跟去保护，却发现殿下是往隔壁的神医住处……”
归海藏锋没再说下去，后面发生什么事自然已是十分清楚了。
奇怪的却是发生这种事作为匈奴本身却没有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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