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中的女子明显呆愣了一下,然后忽然笑起来:“现在的我们,要如何无牵无挂地走呢?”
“怎么不可以,我们……”叶舟轻蓦地一顿,下一刻,不由得牵出无奈的笑意。也是了,如今的他们,又怎么能像以前那般,毫不犹疑地信任对方?
是他自己,亲手将他们推到了如今地步。
“哪怕……再信任我一次?”
“叶船夫,我曾经信任过你。”薛倾姒张了张口,却又蓦然咬住了唇,她怕自己在一开口,泪水会止不住下落。
同样的背叛,她已无力再承受。
“叶船夫,我很累了。”
“宛儿,我也是。”
说完,再也无话,只是静静望着对方,仿若,千言万语都说尽;仿若,还有千言万语要说。
累了。
累到无力再承担。
那么多那么多的红尘。
“我想休息一下。”
“嗯,那我……不打扰你了。”
抬眸,一直看着那扇窗缓缓合拢,然后,那抹红影消失了,只留下一页紧闭的窗纸。那样薄。那样厚。
第三十章·完
101、大结局 。。。
无央二十五年,也是“无央”这个年号最后使用的一年,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降落在弈朝的国土上,整整一个冬季,苍白色的飞雪时急时缓,纷纷扬扬地铺满苍茫山河,天地,为之失色。
直到十多年后,仍有人记忆犹新地忆起这个冬季,忆起这个冬季刻骨铭心的寒冷,忆起这个冬季沉沉沉睡的黑夜,阒静孤寂得仿佛永远不会醒来。
暴雪带来的灾难从各地纷纷传到朝堂上。百姓家畜冻死无数,粮食严重不足,国库因连年的腐败而亏空,几乎整个弈朝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年轻的新帝身上。
而所有大臣无论何时见到左重明,他都是在忙碌的,着惯了白衣的少年如今穿上明艳的黄袍,眉宇间那份淡雅如莲不变,却又隐隐多了帝王的霸气,他似乎天生就该站在上位者的位置上,很多时候在他面前不自禁低头的大臣都忘了,这个少年,刚刚才到弱冠之龄。
而新帝确实也没让弈朝失望,各种各样的诏令不间断地从那金碧辉煌的宫殿中传出,有救济百姓的,有招徕人才的,但最多的,却是大刀阔斧的吏治整顿,若说先前弈朝的积弱积贫是因为皇帝不敢动摇那些虽贪赃枉法却权倾朝野的大世家,那么新帝在做的便是连根拔起,毫不犹豫,毫不畏 惧“炫”“书”“网”,许多贪官甚至还在依红偎翠的美梦里,便被砍下了脑袋,而收缴的钱财则毫不保留地用于购买粮食,扶助百姓。
除此之外,新帝还果断废除了各州知州的世袭罔替制,代之以察举征官制,并毫不介意地从民间选取良材授予官职。
一时朝中贪官人人自危,而那些两袖清风的官员则大喜弈朝终遇明君。
在左重明的努力下,垂死的弈朝终于有了起色,百姓依然贫穷,然而这个难熬的冬季却不那么难熬了。
****
这一天,连日的大雪终于稍稍停顿了些,只是天空依然阴沉。
薛倾姒坐在窗边,北风割面,却是冷得没有了知觉。
推门进来的婢女唬了一跳,连忙将窗户关了:“姑娘你身子本来就虚,如今又有身孕,怎么能吹冷风呢?”
“我下次会注意的。”薛倾姒抱歉地一笑,接过婢女递来的热茶,“我只是好奇今日宫里怎么那般热闹,只是可惜从这里什么也看不到。”
“咦,姑娘还不知道么?”那婢女惊奇道,“今天是腊月三十呀,大年夜的当然热闹,话说回来,帝都似乎也很久没那么热闹了,今天晚上皇上还要登上城门,与百姓一同守夜呢!当今皇上真是一个明君呀!先不说皇上本就丰神俊雅,文武双全,便是处理起政务来也格外让人敬佩呢!奴婢听得宫里人说啊,皇上可勤勉了,有时候一整夜都不合眼……”
薛倾姒不由怔住,,是么,如此说来,她的哥哥真的是一个好皇帝,唔,是不是该高兴呢?
那婢女才十三四岁,正是好说话的年纪,她完全没注意到薛倾姒怔忪的表情,只是说着说着自己也脸红了:“真是一个好皇帝呢,百姓们都很喜 欢'炫。书。网'他吧……”
“我的笛子放在哪里了?”薛倾姒忽然道。
“姑娘是不是不舒服?”那婢女看着薛倾姒微微苍白的脸色,担忧道。
“没有,只是忽然想吹笛罢了。”薛倾姒笑着摇头。是,每次心绪不宁的时候她都会吹笛,而此刻,她莫名的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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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夜空中烟火次第上升,然后再半空中蹦开盛大的烟花球,红的,绿的,白的,各色烟火在空中绽放,亮透苍穹。
而大街小巷上,灯火不熄,那都是守夜的人家。
一时,天上烟火盛放,地上灯火满街,整个帝都都被照得亮堂堂的,好似白昼。
过年极是热闹,而最热闹的莫过于永阕街了。
永阕街正连着皇城,而新帝今晚便要登上城墙,与百姓一起守夜!
永阕街上摩肩接踵,人们翘首以待只为看那绝世风华之人一眼!
而当左重明登上城墙时,整个帝都都沸腾了!
“皇上,百姓们都很爱戴您啊!”
“比朕想象得来得热闹。”左重明不置可否地对身边小太监笑笑,转首向城下百姓挥手致意,那一刻,无人指挥,但所有人一齐跪下来山呼万岁,声音惊彻天地。
终于是走到这个位置上来了,多少年的谋划,多少年的挣扎,终于踏着他人的尸首与鲜血走到了这里,这其中,他已经无法估清他究竟牺牲了多少,甚至还为此牺牲了……
思及此,左重明忽然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钝钝撞击了一下,痛,很痛。
低头望去,锦绣江山浩大天地都在脚下。
雪花不知何时又开始落下,而底下人头攒动,呼声震天,家家户户燃起灯盏,直在黑暗的雪夜勾兑出一幅火树银花的乱世繁华来。
【“等哥哥做了皇上,等哥哥坐上龙椅,哥哥要让整个皇宫,不,是整个弈朝,彻夜燃灯,到那时候,夜晚都是亮堂堂的,哥哥不会让你生病,不会让你饿肚子,哥哥会永远保护你。”】
眼前之景倏地模糊起来,左重明一愣,连忙抬头望向天空,然而心头真的是那般痛。
“皇上?皇上?”身边小太监发现左重明脸色异样,连忙唤他。
“……”左重明一惊,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底下的喧闹,他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朕回去一趟,快到子时的时候派人来叫朕。”
“可,可皇上……奴才要去哪里找您……”小太监话未说完,左重明已从城墙上消失了,只留得小太监一人怔忪着:方才皇上的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亮亮的?不……看错了!一定是他看错了!
左重明其实并不清楚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脚下不停,将喧闹都抛诸脑后,雪花肆无忌惮地打在脸上,当左重明惊觉到彻骨寒意,一幢小刘就在不远处了。
竟是到了这里,左重明不禁苦笑。
方想抬脚回去,然而心里又不舍,还是……去看看她吧?
再走近几步,便闻得一丝若有若无的笛音,左重明不由一怔。
这么多年在江湖听闻她超绝的笛意,却从未听过她吹笛。那年分离时,他们都不过是未将字识全的孩子。
那首曲子他从未听过,乍一听,并未觉有何大家之范,甚至连起码的音律都没有合上。
薛倾姒似乎很喜 欢'炫。书。网'这首曲子,不厌其烦地吹奏了一遍又一遍,曲调时而激昂如万马齐喑,时而轻缓如踏歌归来,可不变的,却是歌曲中隐隐一份情愁,极浅极浅,极淡极淡,却时时刻刻隐在曲调下那份说不出道不出的失落与哀伤。
左重明不由听得越来越心惊,竟是那般哀而不伤又哀艳至极的笛曲。
此刻的吹笛者,究竟怀着怎样的情思在吹这一曲?
忽的,曲子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一怔极度压抑的咳嗽声隐隐传来。
那群奴才在做什么?!左重明一皱眉,下意识地想上楼去看看,然而未走几步,左重明忽的顿住了。
连日的暴雪,地上、树梢上、屋顶上还堆着厚厚的积雪,一片苍茫白色。
而下楼下,有一个蓝衣男子静静伫立,不知他已经占了都久,只是发上、身上都已覆了一层雪,而他听着楼中的咳嗽声,依然怔怔站在那里,仿佛浑然不觉冷,浑然不觉——有泪水从他脸上滑落,遗下两道冰痕。
那个男子……左重明微微蹙眉,即使当初他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又何曾见他哭过?
“皇上!皇上您在哪里?”
“皇上!”
远处有宫人的呼喊声传来,已经子时了么?左重明抬头望向苍穹,即使站在这里,也可以看到远处的天空各色烟火在绽放。
无央结束了,这一刻起便是易天元年。
这是弈朝重生的一年,所有人都在为弈朝得一明君而欢呼,而弈朝的大年夜,也许久许久没有那般热闹了。
按照弈朝的习俗,若无大事,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官员不上朝,朝廷也不处理政务,所有人都可回家与家人一同过年。然而从正月初一看是,左重明就开始处理政务,体察民情,晚上不过合眼一两个时辰,便又开始工作,竟是四号不给自己停歇的时间。
宫人们都急了,纷纷却说皇上保重龙体,然而无聊呢如何劝说,人们只得到左重明淡淡一句:
“她希望我将这个国家治理好。”
这个“她”指的是谁,在往后的千百年里,史学家们众说纷纭,有人说“她”是左重明的母亲,有人说“她”是左重明的青梅竹马,有人说“她”是左重明的红粉知己,可没有一种说法能被人们接受,因为左重明生命中,能当得起“她”这个身份的人实在太少太少。
而历史的真相,则被永远埋在了时光的滚滚红尘中,也许只有当事人才明白,那究竟,是怎样的一段故事。
在左重明的努力下,一切都开始步入正轨,国家的各项事例井井有条的进行。
大雪从正月初一开始便停止了,而因了这场大雪,这一年庄稼的长势竟是格外地好,一时,国家上下喜气洋洋,期盼着秋日的大丰收。
四月初,左重明正式迎娶薰平郡主为皇后,举国又是欢腾。
一切都在好起来,一切都在隐隐预示一个盛世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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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流火,八月萑苇。不知不觉,已到八月,农忙之后,天气凉得格外快。
这一日左重明正在批阅奏折,忽然有影卫来报:“皇后娘娘往薛姑娘的小楼去了。”
左重明一惊,几乎立刻丢下笔,朝御花园而去。
自过年那一次,左重明就再也没有去过小楼,再来到这里,竟有一种恍然隔世之感。
而此刻,小楼里已忙做一团,婢女惊惶地跑进跑出。
“姑娘要生了!”
“姑娘要生了!”
左重明不由顿住,余光撇到一个华妆的女子从楼中走出,左重明猛然拉住她:“你来这里干什么?!”
薰平被他拉的一个趔趄,待看清是左重明,薰平忽然一笑:“她是你龙凤妹妹吧?若是普通兄妹,哪有那般像的?”
左重明沉默无语。
“哈,真被我猜中了?”薰平嘲讽一笑,“我说呢,这御花园又没住人,怎么宫婢们尽把好东西往这儿送,今天过来一看,还真是大有收获啊!”
“住嘴!”左重明蹙眉冷冷道。
“我要说!”薰平眸中陡然划过一道狠光,“我们成婚近半年了,你从未来过我的寝宫!就算我只是你往上爬的工具,你也没资格这样待我!但现在我懂了,原来你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个女人!对了,她怀孕了——哈,她的肚子不会就是你搞大的……”
“啪!”
清脆的掌掴声,薰平倒在地上,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左重明一字一顿道。
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杀掉她。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薰平回头狠狠地看向左重明,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