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黑如漆墨的夜空中似有白色光点闪过,接着,那白色光点愈来愈多,一点一点,纤细轻盈,白蝶般一朵一朵翩跹而下。
“这是……”薛倾姒微微晃了一下神,不由伸出手去,当那白色触及手掌,立刻融化成了湿润的凉意。
“雪?!”
“下雪了?”叶舟轻也不由怔住,只是须臾间,那轻飏的雪花就凝成了厚重的雪片,凌乱地自空中坠下,不消片刻,就为地上的荒草覆了一层薄霜。
“这雪怎么说下就下?”叶舟轻微微蹙眉。
“你方才说……已经过了子时?那么现在已是冬月初二了?”薛倾姒仰头看着漫天飞舞的白雪,唇畔含了一抹笑,“冬月初二,是到了下雪的时候了。”
“冬月初二……”叶舟轻眼神闪烁了一下,忽然拉过薛倾姒的手,“我们得快点,不能被大雪困在山上。”
薛倾姒站着没有动,只是抬眸望向叶舟轻,轻轻一笑:“你那么想杀我哥哥么?”
叶舟轻一怔,避开了薛倾姒的目光:“各事其主罢了。”
“各事其主。”薛倾姒微微垂下眸子,纤长的睫毛将眼中的情绪笼在了一片阴影中,许久,她抬眸莞尔一笑:“我们走吧。”
山路因雪地融化变得泥泞难走,但很快,雪就不再化水,而是一片一片交错层叠在地上,很快便铺就了一块银白的雪毯。
半个时辰后,雪依然毫无消停的迹象,反是愈下愈烈,漆黑苍茫的夜空被凌乱的白色侵占,抬眸望去只见白与黑的交织,仿佛沾湿的柳絮纷乱坠下。
朔方的雪极其干燥,每一次抬脚都会扬起一阵雪尘,落在身上的白色几乎不会融化,只是一层一层覆盖在衣服上,将彻骨的寒意丝丝侵入。
“咳咳……”薛倾姒忽然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叶舟轻本已在薛倾姒前方三四丈外了,听到咳嗽声,他连忙反身回来,脱下自己的夹衣,披在她身上。
“可是你……”
“我没事。”叶舟轻伸手拂去薛倾姒头上的雪片,低头正见一片雪落在她睫毛上,可是面前的女子似乎完全承受不了雪地 ,又一阵咳嗽声溢出唇畔。
“告诉过你别跟来。”嘴上虽是责备着,叶舟轻还是揽过薛倾姒的肩头,将内力缓缓输入。
“咳……是我活该,但是……咳咳,刚刚是谁说不会有人背我回去的……咳咳……”薛倾姒伏在叶舟轻怀里,轻笑道。
叶舟轻一怔,不由轻叹一声:“这种时候还嘴硬。”
“我……咳咳……”
“好了,别说话》”叶舟轻微微蹙眉。
落雪的夜晚寂静如死,甚至能听到雪片落在地上的沙沙声,若不是怀里的女子一直在颤抖,叶舟轻几乎感觉不到她在呼吸。
“宛儿,我们回去吧?”
“为什么?咳……你不是要‘各事其主’么?”
“……”叶舟轻微微蹙眉,“这样大的雪根本没有办法……我背你回去。”
叶舟轻刚想蹲下身去,薛倾姒忽然拉住他:“不要。”
薛倾姒的声音轻如游丝,一双凤眸却是冰泉般清亮,“我也想杀他。”
叶舟轻一怔,不由凝眸看着脸色苍白的女子,那双黑白分明的的凤眸写了一丝决然。
许久,叶舟轻微微一叹:“为什么?他毕竟是你哥哥。”
“哥哥?就因为他是我的哥哥,而且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哥哥。”薛倾姒垂首轻轻抚着胸前,刚才那一阵剧烈的咳嗽引得她胸口发痛,“如果他只是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那无论他做什么,又与我何干呢?”
薛倾姒顿了顿,抬眸看向叶舟轻,似想说什么,可是许久之后,她只是轻轻一笑:“算了,那个故事有些长,以后再与你说罢。”
说着她轻轻推开叶舟轻,向山上走去。
“你一定要去?”叶舟轻微微蹙眉,“其实我们杀不了他的。”
“我知道,他是皇子嘛,手下多的是为他卖命的人,何况只他一人,我尽力也只能与他平手罢了。”
薛倾姒缓缓地在雪中跋涉,每一步都扬起一片雪尘,“他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吧,真是想看看,他若知道他的双生妹妹还活在世上会露出什么样地表情。”薛倾姒顿了顿,忽然回眸浅浅一笑,“亲人相认是不是应该抱头痛哭?不过哥哥不会这么做的,他说不定会微笑着说一句:‘来人,把那个满口胡言的乱民拿下!’你觉得呢?哈……”
叶舟轻沉默地看着她,半晌,只轻轻叹息一声:“既然你这么想去,那……走吧。”
第二十五章·完
第二十六章(1)(补完)
大弈无央二十五年十一月初二,南方的帝都都已早早燃起了火炉,只有当人们偶然推开窗牖,才会惊诧于北风的寒烈,而远在北边的景州、滨州、竖沙,这些弈朝疆域上真正的朔方,却是飞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大雪只用了几个时辰就将大地染成了爽白,放眼而去,弥望的只有决然白色。
本来还依稀可见的山路很快被盖上了白色,与四周之境融为一体。
再过两个时辰太阳就会从东方升起,此时正是夜色最浓的时候,连曼舞的白雪也濡上了暗夜清冷的印记。
在雪山上摸黑行走的两人终于发现自己已陷入一望无际的白色中。
“这样下去,别说到左营了,便是这座山我们也走不出去。”薛倾姒还在往前走,叶舟轻伸手拉住她。
纵是两人武功再高,在雪山上跋涉了那么久也不由气喘吁吁,薛倾姒竟是被他拉了个踉跄。
“那怎么办?”薛倾姒拉紧了衣服,唇上已毫无血色。
“附近应该有可以避雪的地方,等雪停了再走吧?”叶舟轻往四周看了看,拉着薛倾姒往前走去。
薛倾姒伸指戳了戳叶舟轻,巧然一笑:“叶公子,这回你不会再迷路了吧?”
叶舟轻一怔,有些无奈地看向薛倾姒:“还记得红莲之惑的事啊?”
“同一块石头……咳咳……”薛倾姒抵唇咳嗽了几声,“不能被同一块石头绊……绊倒两次……咳咳……”
“你这个样子到左营去,你哥哥该直接给你传太医了。”叶舟轻一边打趣她,一边浅浅一笑,“这回不会被石头绊倒了。”
薛倾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看到一个不大不小的山洞,叶舟轻打了个火折子扔进去,山洞瞬间被照亮。
薛倾姒一怔:“你有火折子?方才怎么不拿出来?”
“那么大的雪,哪里燃得起来?”叶舟轻低头走进山洞,过了会儿便朝外喊道,“进来吧。”
山洞比想象的大,容纳五六个人也绰绰有余,最令人惊奇的是山洞最深处还堆着一捆干柴。
“看来是打猎人留下的。”叶舟轻走过去将木柴架支起来,柴火很干燥,很快就燃烧起来。
看着叶舟轻忙碌,薛倾姒脑中忽然掠过一个奇 怪{炫;书;网的想法:“你是不是早知道这里有山洞?”
叶舟轻手一顿,回头笑道:“怎么会?”
是呢?怎么会?薛倾姒轻舒一口气,暗笑自己太过敏感了。
“过来坐下吧。”叶舟轻将篝火拨旺了些,便拉着薛倾姒席地坐下。
方才在雪中行走,四肢早已冻得麻木,而现在在炉火的温暖下,身上的雪粒渐渐融化成谁,一点点渗进衣料里,反倒有了一种刺骨的寒冷。
薛倾姒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脸色亦是愈加苍白。
“衣服脱下来。”
“什么?”
“这么厚的衣服穿在身上,哪里会干呢?”叶舟轻好笑地看着薛倾姒的脸小小地红了一下,“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薛倾姒话语一顿,怔了怔,忽然垂下眸子嫣然一笑,慢条斯理地开始脱衣服。
“你笑什么?”话语一问出口叶舟轻就后悔了,是因为外面在下雪的缘故么?为什么四周冷飕飕的……
“我笑啊……咳咳……”薛倾姒轻咳了几声,原本清冷的声音因为受冷虚弱的缘故竟带了些柔婉的味道,“叶船夫,你说我们这是什么缘分呢?居然接连两次在荒郊野外围着篝火彻夜絮语,莫非我们前世是一对倾心知己……咦?难道这就是书上说的百年修得同船渡……”
叶舟轻拨了拨柴火,不咸不淡地抛过来一句:“薛姑娘,记住你是一个女人。”
薛倾姒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我知道我是个女人啊……那又怎……咳咳……怎么了?”
“不……没怎么……”叶舟轻唇角几不可查地抽了一下,继续拨柴火。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就是想让我说话注意一点?”薛倾姒忽然冷哼了一声,“但那又怎么样?什么贞节烈妇,三从四德本姑娘统统不知道,也不会想去知道。我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礼节法度,可这般岂不更好?我爱说什么便说什么,不似那些辛辛苦苦读了十几年圣贤书的人开口说句话总是顾及这头顾及那头,如此束缚,人生还有何趣?”
薛倾姒身上披了叶舟轻的夹衣和夜行衣,她将那两件衣服支在篝火边,便露出了她原本的绯衣,绯色在火光中明艳异常,为她苍白的脸色染了点浅浅的暖红。
那随性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却丝毫不随意,仿若这话天生就该由她说出口。
叶舟轻微微点了点头,眸中染过一丝笑意:“爱说什么便说什么?这话也只有薛倾姒能说出口了——当然,也只有从你口中说出,才能让人心服口服。”
“三生有幸呀,能得到叶公子的赞同。”薛倾姒莞尔一笑,她还想说什么,脸色却是猛然一变,
“咳咳……咳咳……”
“别运气!”叶舟轻急忙坐到薛倾姒身边,拉过她的手,那素手完全是冰冷的,血脉中流动的寒气凌乱无比,几乎要将血液都冻住。
“千万别运气,知道么?”叶舟轻缓缓将内力送入薛倾姒体内,本以为多少能压住那寒气,不料寒气只稍稍停顿了一下,竟猛然凌乱起来。
“唔……”薛倾姒忍不住低哼了一声,从额上渗出的细汗很快凝成了一层薄霜。
“怎么会这样?”叶舟轻脸色一变,只觉掌中那只指骨分明的手凉的似冰玉雕成。
“……没用的。”薛倾姒紧闭着眸子,唇角却牵出一抹极浅的笑,“如果有用,师父早为我治好了,咳咳……没用的……”说那一句话,似乎耗尽了她所有力量,说完,薛倾姒便沉默下来,呼吸也变得极轻极淡,若不是她额上一直有冷汗渗出,让人几乎以为她已经睡着了,许久,她才睁开微湿的眸子,看向叶舟轻:“抱着我好么?”
第二十六章·未完
第二十六章(2)
说完,薛倾姒便沉默下来,呼吸也变得极轻极淡,若不是她额上一直有冷汗渗出,让人几乎以为她已经睡着了,许久,她才睁开微湿的眸子,看向叶舟轻:“抱着我好么?”
叶舟轻一怔,然后轻轻将女子揽入怀中。
她的身体冰凉之极,叶舟轻不由得微微一颤,他下意识地将女子抱紧了些:“对不起……”
怀中的女子静了会儿,轻笑道:“为何要道歉?”
叶舟轻闭上眼睛,鼻间满是女子身上清冷的体香:“我明明知道……当初我应该强行拖你回去的。”
薛倾姒微微一笑:“你……咳咳……拖的回去么?”
叶舟轻一怔,有些负气地道:“那就把你打晕了扛回去。”
薛倾姒沉默了一下,笑起来:“叶船夫,我俩武功相当,若真打起来指不定谁把谁打晕……咳咳……”
“别说话了。”叶舟轻一手揽着薛倾姒的肩,一手轻轻拍她的背。
薛倾姒咳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下意识地将头垂在叶舟轻胸前,叶舟轻不由微微蹙眉,薛倾姒身上一直弥漫着一丝清冷的幽香,并不浓郁,只是隐隐约约,像初春微凉的雨线。
那种体香他自是熟悉,不知不觉中他与她相识已有三年,三年里两人也并不常见面,若薛倾姒突然来找他那定然是她没钱可花了,或者与人打架受了伤就笑嘻嘻地跑到他面前说一句:“叶船夫你若不把我治好江湖里可就少了一代女侠了!”然后安心昏死过去。
只是无论何时见到她,她总是嘻嘻哈哈,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地做一些“惊天动地”又“无关痛痒”的“小事情”。三年里,他早已习惯了那般的薛倾姒,若不是这次来滨州,他甚至……很少将她当成一个女人来看待。
但是,到底是个还不到双十年华的女子啊。
叶舟轻将下颌抵在薛倾姒柔软的发丝上,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雪,依然安静而凌烈地在暗夜里坠下,此刻的朔方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雪原,给人一种苍茫而绝望的错觉。
叶舟轻偏头看着洞外白与黑的交织,竟觉得此刻莫名的安然。
怀中的女子终于不再咳嗽,她的身体依然冰冷,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