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夏淑清温柔的声音,妺儿却觉脊背微微发寒,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果然,夏淑清用极温柔的语调慢悠悠地说下去,“绿绦裹白鸽,美人携鱼游,贵的吓人的碧珠果,外加甘甜醇香的美酒醉金融……如此美食,要让人怎么割舍得下呢……”
“姐姐,我们这已经不是‘借用’了吧……”妺儿想起白日里那个叫荀辛的马车夫得知她们吃光了所有干粮,甚至没有给他家主人留下一点的时候,那眼神——似乎想要生生地剥下她们的皮啊,“这好像已经是打……”
“打劫?!”夏淑清眉峰一挑,凤眼一睨,勾指轻弹在妺儿脑门上,“小鬼,你可知什么叫打劫?别人不愿意却硬是索取财物,那才叫打劫!姐姐我可有逼他?姐姐我可有欺他?姐姐我可有做伤天害理损人利己遭世人唾弃的事?嗯?”
你没有吗……妺儿咂咂嘴,方想说什么,却见夏淑清突然向自己凑近,一双大大的凤眼楚楚动人,“何况姐姐只不过想为被他们惊吓了的妹妹讨回公道,姐姐我错了吗……”言外之意明显:你可也是同谋!
妺儿彻底说不出话来。夏淑清满意地拍了拍妺儿的小脸蛋,“能吃的时候就该尽量吃嘛,你是不知道饿得就快要死去的滋味哟……”
“难道姐姐知道?”妺儿疑惑地问道。
夏淑清不答她,径自钻入了被窝。
“不将面纱摘了?”
“不了,省得麻烦。”
夏淑清闭上眼睛,触及到温暖的被衾,她才惊觉浑身冰冷,寒冰般的凉丝丝侵入,痛彻骨髓,她咬唇不让自己呻吟出来,秀眉不禁紧蹙。
当二楼的灯光快要熄尽,一楼的房中一灯如豆。沈励将手中的书信伸向烛火,神色淡漠,“以后这些小事就无需一一禀报了。捷。”
角落里叫做“捷”的人影微微点了点头,他穿着黑衣,寂静无声,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房中还有第二人。
“另外……”沈励弹去手上的纸灰,双眸中忽然蒙了一层薄雾,“去查查,那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第二章 岚城街趣(上)
“哇,真是漂亮呢,你看啊姐姐,那边!”妺儿拉了拉夏淑清的手,几乎将整个身子从马车中探出。
“你这小鬼,可要小心被偷花贼掳了去。”夏淑清眯着眼摇了摇手指,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连襟裙,照例用一纱巾蒙了脸,“听说去岚州的路上最近出了一伙偷花贼,光天化日之下都敢掳人,你这样鲜嫩可口的小姑娘说不定正合了他们的味。”
“真的?”妺儿一惊,急忙将身子缩进马车。
“哈哈。”夏淑清看着妺儿一脸后怕的神情,忍不住笑起来,“逗你呢,你倒还真信了。”
知道又被戏弄了,妺儿气鼓鼓地嘟了嘴,又不好发作,猛抓起桌上的茶喝下去,却不料马车“适时”地颠簸了一下,一口茶水便呛在了喉咙里。
“咳咳……”
“啊呀,妺儿你怎的这么不小心?夏淑清拍了拍妺儿的背,忍不住笑倒在桌上。
究竟是谁害的……妺儿盯着巧笑倩兮的夏淑清,一脸郁闷,可奈喉咙被茶水呛住,一想说话便又咳得惊天动地。
“定不是好人家的女儿。”荀辛听着身后一会儿是响亮的咳嗽,一会儿又是欢愉的笑声,皱眉说道。
“是么,我不觉得。”沈励望着前方不远处已出现了高大的城墙,“江湖儿女豪爽大方,无拘无束,倒比那些深闺里的女子更令人舒心。”
“舒心?即使公子不得不坐在马车外?”荀辛心恼,一下子也没顾上礼节。
“荀辛,你不会还对昨天那些干粮耿耿于怀?”沈励并不责备他,只是眼神一凛。
荀辛自知失礼,忙闭了嘴赶车,只是心中多少还有些不服气——那是我们三天的干粮啊,他原以为只需送他们一程,没料到这两个家伙还真心安理得地赖着不走了——想必他昨日买来的那些美食,不过午时便会被她们风卷残云地解决掉吧?竟有女子食量那么大!
“夏姑娘,再过半个时辰便到岚州了,不知姑娘想去岚州的什么地方?”
夏淑清正与妺儿说笑,听得帘外沈励说道,便抬帘向前看去,果然已能看见远处青灰色的城墙。
“不麻烦公子了,我和妺儿在城门下车便可。嗯,另外……可否停一下。妺儿说她有些不舒服。”
“咦?姐姐我哪有……呜……咳……”
夏淑清皓腕一扬,杯中水准确无误地落入妺儿口中。马车停了下来。此处正是岚州城郊外,树林密布,清清浅浅的小溪流交错相织。夏淑清将妺儿抱下马车,说是要带她去透透气,便携了妺儿往树林中走去。沈励自是和荀辛在车上等着。
“还真是麻烦呐。”荀辛无聊地甩着鞭子,一个黑色人影悄无声息地落于他身侧,荀辛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荀辛没好气地说道:“捷,你就不能稍微弄出点声音来吗?难道轻功练太好了久会变成幽灵?”
捷不理会他,俯身在沈励耳边说了几句,便如来时般忽然消失了。
“怎么了,公子?”见沈励微蹙了眉头,荀辛不禁问道。
“你觉得,她究竟时什么人……”
“嗯?公子说的是谁?夏淑清?”
“连捷也没有查出她的来处。”沈励似有些无奈地抚额道,“‘夏淑清’定是假名,但纵观武林,武功如此之高的女子不过谢青门的掌门钟楚仪、丹眉教教主霍细雪,几年前归隐大漠的紫妖晚芍夫人,只是她们都已近不惑之年;与其年龄相仿的倒有回春丹青手明未夕,云家千金云姽婳,还有两年前以一支系铃紫玉笛名震武林的薛倾姒,但她们行走江湖未曾蒙面,也未曾听说过她们有什么妹妹……咦?”沈励忽然想到了什么,微微惊讶过后不禁大笑起来,“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连捷也没有查到,哎,完全没想到呀……”
荀辛见主子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刚想问什么,却见沈励忽然收敛了笑容,眼神中蓦地少了情绪,“若真是她,那这武林中可又多了一大障碍啊……”荀辛知道多问无益,便向树林望去,问道:“她们去的也太久了,要不要属下去看一下?”
沈励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掀帘进入马车,不久,便听到车内穿出吩咐声,“我们走吧,她们不会回来了。”
荀辛虽然疑惑,但依然吆喝一声,赶着马车向前而去——跟随主子多年,他深知何时应该发问,何时应该闭嘴。
沈励坐于车中,手中执一张薄纸,恣意的一个草书“谢”字跃然纸上——他走进马车时,发现这张纸片被压于茶杯下。
真是去留无意啊。沈励淡然牵出一笑——他自认为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看清一个人,但是她,他只知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其它的呢?
“看不清。”他皱眉长长吐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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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沈励的马车在一片沉默中前进,令沈励无比苦恼的女子却以手作枕斜卧在树枝上,两只秀足舒服地在半空中晃荡着。
“姐姐,我们为什么不坐他的马车了?”相比于夏淑清的悠闲,妺儿“骑”在树杈上的姿势显得极其别扭,她是被姐姐硬拉上来的,还说什么高处的视野开阔,明明一眼望去全是密密匝匝的树枝嘛!
“笨!”夏淑清睁开眼,似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妺儿,“我们有去岚州的文牒吗?若让他送我们去城门,我们拿不出文牒,岂不让他看了笑话去?所以啊,我们就在这儿呆到晚上,再偷偷溜进去。”
“我们就不能干些光明正大的事吗……”妺儿长叹一声。
“当然能。”夏淑清又闭上眼,“过几日我们去疏州,到时候拿着文牒从城门进去。”
“我们要去疏州?”妺儿一惊,手一松差点摔下树去。“我……”她眼神怔忪,喃喃道,“我讨厌那里……”
“我知道。”夏淑清沉吟了会儿,将语气放柔了了些,“我也不喜 欢'炫。书。网'那里,尽管那里时时繁华至斯……若是你不愿去就呆在岚州吧,我回头来找你。”
妺儿沉默了会儿,摇头,“不,我要和姐姐在一起。”话虽如此,只是依然掩不住语气中的黯然。
夏淑清知她在想什么,轻声安慰了几句,便不再言语。
“结兰会,可千万不要让人失望啊。”许久,树林深处传来极轻极轻的浅笑,听不出情绪。
第二章 岚城街趣(中)
此时正是弈朝持帝无央二十五年。
弈朝所在地是一块被人们称为“朝域”的大陆,此地北临苍茫海,西南两处又有汜天山脉与鹫山作为天然屏障,几无外族入侵,只是几百年来内战不断,大大小小的朝代交织出现,亦有过鼎盛时期,但皆未持续过长时间,直至二百三十年前,一对年轻的龙凤兄妹左云逐与左云岫着手统一了当时已分裂成十三个小国的朝域,建毗孖王朝,定国号“泱”,定年号“佐神”,定帝都“玄旗”,并将朝域划为景、久、岚、疏、启、明、月枝七个侯国,由兄妹两亲封的王侯为各侯国的最高统治者。
兄妹两人还制作了九只金杯,两大七小,每只杯上都刻一只翩然欲飞的蝴蝶,七小杯是为“蝶樽”,两只大杯则为“栖蝶樽”,合称九樽,九樽制作精美,且九只金樽可环环相扣,喻永结一心。双帝各执一只栖蝶樽,七位王侯则执七蝶樽,并歃血留下盟约:“蝶樽相扣,则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因毗孖王朝所占疆域广大,于是南北方由兄妹两人分别管理,兄长左云逐管理南方景、久、岚三国,是为南逐帝,其妹左云岫则管理北方疏、启、明、月枝四国,是为北岫帝。原以为兄妹齐心,定能缔造太平盛世,毗孖王朝确也鼎盛了几年,然到了佐神四年,北岫帝忽然发动战争,直攻其兄所在的南方,甫稳定的局势再陷黑暗。这场战争史称“岫逐之乱”。
当南北方势均力敌之时,南逐帝左云逐却已不愿见黎民受苦为由,自愿退出战争,不料其妹左云岫紧追不舍,甚至放言:“左云逐一日不死,吾亦无心停战治国。”
谁也不知昔日同生共死共战沙场的亲生兄妹何以反目成仇,只知南逐帝左云逐终于朝域最南端的汜天山脉上刻下一诗,仰天一啸后自刎而死。
岫逐之乱就此结束。
左云岫凭借昔年威信集齐九樽,重新统一天下,建孑影王朝,定国号“弈”,改“玄旗”为“永阙”,依然作为帝都,改景、久、岚、疏、启、明六诸侯国为景州、久州、岚州、疏州、启州、明州六州,其中永阙所在地疏州则成为中央所在地,而月枝国在岫逐之乱中妄图趁乱称霸,被分割成滨州、竖沙两地,国中贵族亦在新朝建立时被送至帝都,世代为奴。
三年后,左云岫薨,孑影王朝更名为弈朝,并一直繁荣延续,至今已是建朝第一百九十一年,其鼎盛时期亦持续了近四十年,国运昌盛,百姓安居乐业。而武林各门派亦渐趋成熟,年轻一代更是精英荟萃,人才辈出,于是各种各样的切磋会,比武会应运而生,每一次大会都聚集了天下英豪,盛况为人惊叹,而这些大会之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当朝三皇子左重明所主持的结兰会,左重明虽为皇室中人,但喜结江湖英豪,且其本人为人亲善,武艺高强,武林中人都极愿与其为友,所以结兰会至今虽只举行过两次,但两次皆是盛况空前,非其他集会可比,史家亦喜记此事,以致百多年后的江湖,每逢有人谈起此盛会,都不禁叹息未能亲临目睹。
能被左重明公子邀请参加结兰会,是江湖中人无比期待的事,这代表着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被认可,且结兰会高手云集,亦是一展才华的绝佳时机。
所以,这张邀请函定是为江湖新秀所梦寐以求的吧?
叶舟轻看着手中的邀请函:红底墨字,四角绘了将绽未绽的兰花,页眉处则用行书写了“叶舟轻”三字,随性,但不随意。
“真是盛情难却啊。”叶舟轻放下请柬,端起桌上的茶杯。
白瓷茶杯用墨色勾勒了几株雨后新荷,新沏的茶还氤氲着热气,茶水淡绿如碧玉静沉杯底。叶舟轻不过轻啜一口,便顿觉浓郁的清香盈满心肺。
“好茶!”他不禁赞叹。此时已近子时,万籁俱寂,月色虽不如十五时明亮,却也洁如白练,铺了满地银霜。这样的夜晚,最宜忘却凡尘,静坐赏月,轻啜茗香——如果没有不解风情的人的叨扰的话。
“好香的茶啊。呵,叶船夫,果然来你这儿找吃的是最佳选择!”
虽然还未见到说话之人,但叶舟轻已经猜到了——在这武林中会叫他“叶船夫”的可绝无二人。
果然,不就之后推门进来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