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皱眉道: 「如果你愿意解释━━」
静默好一会儿之後,「我解释给你听。」马洛放松眉头,娓娓道来:「当银河帝国自边区衰退,银河尽头恢复野蛮并脱幅而去之际,谢东和一群心灵历史学家在这一团混乱当中建立了一个殖民地,也就是基地,以便保存艺术、科学及工程技术,形成第二帝国的核心。」
「哦,对了,对了━━」
「我还没说完。」马洛寒面说道:「基地的未来途径,已经根据心灵历史学设定妥当,并且高度发展,而途中安排了一系列的危机,以便我们受限於预定到未来新帝国的一条道路。每次危机,每次谢东危机,都为我们的历史开辟新天地。现在正接近下一个━━也是第三个。」
庹遐皱眉道:「好像学校里提过,可是我毕业很久了━━比你久得多了。」
「我想也是。算了。要紧的是,我在危机发展途中给人送到外地。不知道回来的时候能有什麽收获,但是议员选举年年都有。」
庹遐抬头道:「你已经有了线索?」
「没有。 」
「定好了计画吗?」
「一丁点儿也没。」
「那━━」
「没事。韩定说过:「成功光靠计画周详是没有用的,还得要随机应变。」 。我很能随机应变。」
庹遐摇著头犹疑不定,两人相视而立,一言不发。
突然间马洛很认真地冒出一句:「这样好了,跟我一块儿去如何?别瞪眼,老兄。在你决心踏入政界搅和之前也曾经是个行商。至少我是这麽听说啦。」
「你要上那儿去?告诉我。」
「先朝华松梁堑道走,进入太空之前我不能再多说。怎麽样?」
「假使苏火轮要我待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呢?」
「不见得。如果他急著想甩开我,那你还不是一样?话说回来,行商要是不能挑选自己的船员,那还有人愿意上太空闯荡!我爱挑谁拣谁便挑谁拣谁。」
老者眼中闪耀诡异的光芒:「好,我去。」他伸出手来:
「这是三年来我第一次出航。 」
马洛紧握对方的手上下摇晃:「好!好极了!现在我得去集合船员。你知道远星号码头在那儿吧?明儿个船上见!」
4
高瑞是历史上常见的现象:除了国号之中有共和二字之外,没有那一方面不是实行绝对君主专制统治。於是它既拥有一般专制政体的绝对权力,又毋须受制於君主政统之下帝王的体面:所谓的荣誉,和礼法。
高瑞的物质水准不高。银河帝国弃之而去时,只留下无言的纪念碑和破败的建筑物,为过往的岁月存证。
而在基地未到来之前━━在统治者大统领高雅柏的勇猛决心之下,不论行商或教士都受到极严厉的节制甚至禁止,在此之前基地终究未有尺寸立足之地。
太空航站已经老朽腐坏,令远星号的船员倍觉凄凉。朽败的机棚造就的霉烂气息,让庹遐焦燥难安混身不自在,一个劲儿地打牌。
马洛冥思道:「商机大好。」静静望向观景窗外。到目前为止,高瑞实在不值一提。一路平静无事,前来迎截远星号的高瑞战船,要不是既小又破的古迹、就是丑陋笨重的旧货。他们谨慎戒惧保持距离,一个星期过去了依然如此,而马洛求见当地政府也一直未见回音。
马洛重复一遍:「商机大好。可以说是未开发的处女地。」
庹遐抬头满脸不耐,把纸牌丢到一旁:「你到底打算干什麽,马洛?船员抱怨不已,官长满心忧虑,而我一肚子疑问━━」
「疑问?怀疑什麽? 」
「目前的情势,还有你。我们要做什麽?」
「等。」
老行商鼻孔出气,满脸通红怒道:「你快瞎了,马洛。我们四周头顶都是警卫船,要是他们准备把咱们打进十八层地狱呢?」
「他们已经等了一星期。」
「说不定是在等待援军。」庹遐双眼冷酷锐利。
马洛忽然坐下:「对,这点我也想过。你瞧,这可是个大问题。第一,我们轻易来到这里。这点可能意义不大,因为去年超过三百艘船当中,化作青烟的不过三艘,百分比太低。不过也可能意味著,他们配备核武的舰只数量不多;因此除非数目增加,否则没有必要时不敢轻易暴露出来。
「另一方面,也可能他们根本没有核子武力。或者是有但必须保持隐秘,以免我们察觉一些什麽。毕竟劫掠不小心的轻武装商船是一回事,而和正牌的基地使节周旋又是另一回事;特别是这位使节的出现意味著基地已经开始怀疑。
「总括来说━━」
「慢点,马洛,慢点。」庹遐举起双手:「你讲得太多,快让我吃不消了。
你的重点在那里?直截了当说了好吗!」
「不剖析明白,事情便难以索解。庹老,我们彼此都在等候。他们不晓得我在做什麽,而我不知道他们手上有什麽。我算是处於劣势,因为我只有一条船,要对抗他们整个世界━━搞不好还有核子武力,我没有能占上风的本钱。
当然是很危 3ǔωω。cōm险,他们说不定已经挖好了坑等咱们入土,不过咱们出发之前就有这种觉悟了。还有什麽别的事好做?」
「我不━━咦,那是谁?」
马洛耐心抬头,调整了接收器,值星班长粗犷的面庞出现在萤幕上。
「说话,班长。」
班长道:「抱歉,长官。船员让一位基地教士进来了。」
「什麽?」马洛霎时脸色发青。
「教士,长官。他需要治疗,长官━━」
「会有更多人需要治疗了,班长,为了这桩屁事。下令全员就战斗位置!」
船员休息室立刻空无一人,五分钟後连下班的人也都坐上炮位。在边区各星系的无政府地域中,速度乃是船员的最高美德,而行商长的船员在这方面更是出类拔萃。
马洛慢慢走进,把那教士从头到脚看了个钜细靡遗。他的眼光移向丁特副官,对方不安地挪到一边,和表情木然身形僵硬的值星班长狄蒙靠在一块儿。
行商长转头朝向庹遐,沉思了一会儿:「这麽著,庹老,把所有官长,除了协调官和弹道官之外,都集合到这儿来,不要惊动大家。其馀船员原位待命。」
有五分钟空档,马洛走进盥洗室,看看门闩後边,拉了拉窗上的厚重布幔。
他总共在里头花了半分钟,回来时嘴边不自觉地哼著小调。
人员鱼贯而入。庹遐跟在队伍後面,悄悄带上了门。
马洛沉声道:「首先,是谁没得到我的允许,就擅自放这个人进来?」
值星班长踏步上前,其馀人等纷纷侧目:「报告长官。没有什麽特定的人,那是共同的默契。可以这麽说,他是自己人,而那些外国佬━━」
马洛止住他的话头:「你说的我有同感,也很同意。这些人,都是由你指挥的吗?」
「是,长官。」
「这次状况解除後,他们受个别禁闭一个星期,同时间内你本人解除一切指挥职务。明白吗?」
班长面不改色,但看得出肩头稍稍颓然下垂,接著俐落答道:「是,长官。」
「可以走了。到你的炮位去。」
门在他身後关上,一阵嘈杂平地而起。
庹遐进言道:「何必罚他,马洛?你知道高瑞人会宰了被俘的教士。」
「违背我的命令本身就不对,不问动机是好是坏。没有我批淮,任何人不可以随意进出。」
丁副官喃喃抗议道:「七天在这里乾耗著,这样子不能维持纪律。」
马洛冷冷说道:「我就可以。在理想状况下维持纪律不算什麽;面对死亡的时候要是不能派上用场,纪律就毫无用处。教士在那里?带他来见我!」
当他们把穿著绯红斗蓬的人小心扶上来时,马洛坐了下去。
「叫什麽名字,教士?」
「呃?」红袍人旋身朝向马洛,身躯僵硬、两眼迷离、左太阳穴有瘀青。
在此之前这人不言不动,或者至少马洛没看出来。
「名字,你这教士?」
教士突然热切地张开双臂作欲拥抱状:「孩子━━我的孩子。愿银河圣灵的双臂永远为你张开!」
庹遐踏步上前,眼神苦恼,声音沙哑:「这人病了,谁扶他到床上去。马洛,让他上床,给他看大夫。他伤得很重。」
马洛猿臂一伸,将他用力推开:「别吵,庹遐,否则我把你赶出去。报上名来,你这教士!」
教士忽然两手交握作恳求状:「既然你们是文明人,请助我逃离异教徒之手。」
陡然泣不成声:「救救我!这些凶狠残忍的野兽正在追我,想用他们的罪恶使银河圣灵蒙羞。我叫乔拍马,安略南人,在基地,就在基地,受的教育,孩子。我是圣教使者,受圣灵感召来到此间。」喘息不已:
「我在野蛮人手里受尽折磨,求你们念在同是圣灵子民的份上,保护我、救救我!」
紧急警报骤尔大作,刺耳声中传来呼叫:
「敌人出现!请指示!」
每一只眼睛都自动望向扩音器。
马洛恶咒一声,扳开通话器吼道:「保持警戒!就这样!」
他走近厚帘幕将之拨向一侧,冷冷朝外瞪视。
敌人!数千名成群结队的高瑞暴徒,大声怒吼著包围了整个远星号,苍冷炽烈的镁光火炬稀稀落落逼近。
「丁特!」行商不曾转身,但後颈一片通红:「打开对外广播器,问他们要什麽、有没有政府或是任何合法的代表。不要做任何承诺、也别恐吓他们,否则我杀了你!」
丁特转身走了出去。
马洛察觉一只大手搭到他肩膀上,他用力抖落开来。是庹遐。他的话声在马洛耳边嘶嘶作响:「马洛,你一定要对这个人施予援手,否则怎能维护尊严与荣誉!他是基地的人,而且他毕竟是━━是个教士。外头那些野蛮人━━你听见了没?」
「听见了,庹遐。」马洛话锋如刀:「我有比保护教士更重要的事得做。
我要做什麽就做什麽,而且,先生,谢东和银河所有圣人为证,你要是胆敢阻挡我,我会扯烂你的喉咙!别挡著我的路,庹遐,否则这就是你的最後一步!」
他转身大踏步而过:「你!拍马教士!你知不知道,根据协定,不准基地教士进入高瑞领土?」
教士全身颤抖:「我遵循银河圣灵的指引,孩子。如果野蛮人拒绝开化,岂不更证明了他们需要指导?」
「扯到那儿去了,这教士!你同时违反了高瑞和基地的法律,在法律上我不能庇护你。」
教士双手再度高举,先前的张皇失措消翳无踪。经由船上的对外通讯系统传来一阵阵此起彼落的嘈杂吼声、一波波隆隆作响的怒骂,使得教士两眼狂乱:
「你听到了吗?跟我提什麽法律,什麽由俗人所订的法律?世间有更高的律法。银河圣灵岂不曾说过:见死不救,非人哉。岂不曾说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你难道没有枪?你难道没有船?难道基地不是在你背後撑腰?难道在所有这些之後支撑你的,不是威临宇内的银河圣灵?」他停下来喘了口气。
这时船外的鼓噪声静止,丁副官不安地走进来。
「说!」马洛简截道。
「长官,他们要乔拍马这个人。」
「如果不给呢?」
「有各式各样的威胁,长官。不容易听得清楚,人太多了━━而且都很疯狂。有个人自称是这个地区的首长,有权力指挥警察,可是他显然自己不能作主。」
「作不作得了主都无所谓,」马洛耸肩道:「他就是法律。告诉他们,如果这个首长还是警察,还是不管什麽人物,一个人到船上来,就把乔拍马教士交给他。」
突然间他手上亮出一把枪:「我不懂得什麽叫抗命,我以前从没有过这种经验。可是如果有人自以为可以教我,那我先要教他如何对付抗命!」
枪口缓缓转动,最後定在庹遐跟前。老行商极力克制,舒展了扭曲的面孔,放松了握紧的拳头,两臂下垂,只在鼻孔里不时发出刺耳的嘶声。
丁特离开五分钟後,一个瘦小的身影自人群中走出,行动缓慢、不时踟躇反顾,显然既忧且惧。他两度回头,却被群众的怒吼声逼回来。
「好罢。」马洛执枪打了个手势:「葛蓝和乌夏,带他出去。」
教士尖啸一声,举起手臂以僵直的指头比划著,宽袍大袖褪下,露出瘦骨嶙嶙的臂膀。有这麽一瞬间,一道微微的闪光乍生又灭,马洛眨了眨眼,轻蔑地做了个手势。
当教士被两个人架起时,他顿时狂啸不止:「诅咒这个遗弃圣灵子民,见死不救为虎作伥的人!让这双对求助者听而不闻的耳朵聋掉!让这双对无辜受害视而不见的眼睛瞎掉!让这个出卖给黑暗邪魔的灵魂永世不得翻身!……」
庹遐紧紧捂住双耳。
马洛轻抛手枪将之收起:「解散後,」声调平稳:「各就警戒位置。群众解散之後六小时内,仍然维持全面警戒;随後四十八小时站双哨,到时再发布进一步指示。庹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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