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妇人解释,那‘韩先生’眼眸微迷,犀利的眸光至奕辉身上一扫而过。“‘阿诚’,若真如你所言,那么这一回,我与你可是拿到了一块烫手的山芋了。”
话虽如此,他却是扬眉淡笑,神情洒然。
奕辉将这一切默默尽收眼底,怒火至心中燃起。
这一次,奕辉真正的看清楚了这位他们不远千里冒险‘相救’的男子。——面前的男子长衫宽袍,文士模样。容貌端正眼神明亮,约是三十出头。眉宇间宁然中又隐透着七分潇洒与三分的倨傲。
举手投足间,一派文士风流。
或许是在青楼里跑了太久的堂,奕辉的心中颇有些仇视这类的人物。在她的印象里,来楼里的文士们,不是满口玄学虚幻,卖弄风雅;便是待价而沽,攀附权贵,借此立名。像她这样的庶人下奴最恨达官公贵,仇视的是那些所谓文士名流。因为前者给他们带来了苦难,而后者,轻蔑于他们的身份。
‘韩先生’的话似乎触及了妇人心中的担忧。她眉心紧蹙,显得忧心忡忡。“形势紧迫,唯出此下策。——若是途中真的了出什么意外,阿诚愿一人承担。”
‘韩先生’怔了怔,眉宇间的倨傲突地敛了几分,他似有感慨,“‘阿诚’,我也算的上你的旧主,若是出了意外,这责任我即不可推脱于你。”
“先生莫这样说。先生从前对阿诚的恩德,阿诚终是不会忘记的。只盼结草衔环以报先生之恩。”
‘韩先生’低叹。欲言,却在看到妇人认真的表情,缄了口。
“这次战火来的突然,却未料到阿诚你能来得这样即时。”
妇人点头,“醉梦楼的消息向来灵通。幸得此次我被醉梦楼的‘嫣娘’委托,送这女子连夜出城。——不然也不可能得知这样的军情急报。”
‘韩先生’嗤笑,声色冷然:“消息这样灵通,醉梦楼果然不简单。——也不知它背后那些‘蠹虫’们又吃得了多少?”
妇人猜不透‘韩先生’心中所思。只是感叹了一声。“老天开眼。幸得如此,阿诚终是能再报答先生昔日之恩。”
韩先生微笑,正要作答,却在这时候,耳边骤然响起了一声巨大的爆裂声,在墨夜之中炸响的瞬间,明红色的火光划破了寂冷的苍穹。不远处的关山间蓦然点亮光影万抹。
与之而来的喊杀声震天动地,势若沧浪击空。
茫茫的雪卷杂着关山的烽火令人魄冷心寒。
山脚的村庄从沉睡中苏醒。村落如燃沸的水,寂静的夜已在这漫天涛浪中碎裂了……
关山间轰鸣的炮火,夹着惊嚷与脚步声凌乱的冲刺着耳膜。
…… ……
车外的光随着各种杂音穿透了车室,映亮了奕辉的脸庞,照亮了她眼底深埋的恐惧。
心底的某一处突然沉了下去。奕辉突然感到了寒冷……
站于车前的妇人突然一阵战栗,苍白的脸色与额间的汗水透露了她心底的失措与不安。“——不好!坎洲王的军队已经打进关门了,‘韩先生’,请快快坐好,我们得快些离开,寻一个安全的栖身之地。”
然而‘韩先生’却的顿住了脚步,他弓身立于车厢内,回首看住了妇人,眼神沉静心意莫测:“问一声,‘阿诚’准备赶往何处?”
战火初袭,村中大乱,村舍人家一片尘土飞扬鸡飞狗跳。妇人心中焦急,强压惊惶,沉声道:“临走前,‘醉梦楼’的‘嫣娘’安排我们送这女子连夜出城,前往‘定奉县’。相信哪里早有安排。——如今也只有折回南下,先生且暂扮作车夫,我们将这女子送达定奉。届时我们也有了一个安全的栖身之地。”
“将这‘烫手的山芋’送还,我们也没有了后顾之忧了。”
“……”
然而韩先生却突然皱起了眉头。
“‘阿诚’,你可否听我一言。”
“先生的话,阿诚自然是要听的。”
“改道向北,进‘宏昌’。”
“——先生?!战端已开,宏昌城那里,恐怕已成火海了!”
妇人的脸色苍白了起来。
车内的空气蓦然沉了下去。连同沉落的,是奕辉的心……
韩先生神色平静。“‘定奉县’的确是个躲避战火的好地方。不过阿诚,你可有想过,此行南下‘定奉’,星夜兼程,最快也需两天。战端已开,届时各城郡皆封锁,城关紧闭出入不得。如果绕关,行远路,那么城外盗寇猖獗,中途又难以补给。若是就此被贼寇袭击丢了性命又当如何?”
“这……”妇人犹疑了起来。
“如今之计,也唯有冒险北上。——近日,‘芒军’的匪寇头子几番寻我,欲请我出山。我一直避而不见。而今,坎洲王师倾巢而出,那帮‘匪寇’定要趁火打劫一番。我们北上进入边城,说不定能碰上他们。或许能暂且找到一方立足之地。”
妇人惊诧。“先生是说‘芒军’?!先生不是一直不愿与那帮贼寇为伍么?”
“事到如今……也是无可奈何。或许……这便是上天要给我一次机会罢。——闻听那‘芒军’首领‘楚黎’器窄目浅,平庸无为难堪大任。倒是他身边的副将‘楚江’似乎倒是个英雄人物。”
“事到如今……我韩泉真若投身于贼,只盼能寻得一个明主了。”
韩先生合目低叹,这才倚身坐了下来。却见妇人仍是犹疑不定,他长目轻撩,语气平和却是不怒自威。“走罢。上北。”
说着,他挥袖扫去了衣袍上的积雪。明明车外是一片的哀鸿。他此时却坐的四平八稳,神色平静透彻,仿佛一切尽于掌握。
妇人怔住了,蓦然惊醒,她的表情变得慎重。却坚定的点头了。她终是一咬牙,挥鞭驾马,向北而行。
留下的是溢满山河的似血光芒。在风雪中宛如一株盛放的彼岸之花,艳丽夺目,妖娆之至。
风雪席卷夹杂着关外雷鼓鸣金。烽火飞烟撩起了车帘,在朔风之中飞扬卷展。奕辉抬眼看去,过眼处是千里关山血光四溢,渗透了苍穹……
那一瞬间,画面定格。成为了奕辉脑海之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 * * ***帝*** * * *
娘亲!王八蛋!你口口口(词条已被作者和谐)
长期在妓场扮装跑堂,耳濡目染中,她倒是学到了不少粗鄙不堪的言词。然而此时,就算把她所知的所有词汇堆积起来,来咒骂眼前那位‘韩先生’,也不够用了。
奕辉被捆绑在车室一角,身体随着颠簸不定的马车来回摇晃,撞击在车厢挡板上。血液似乎已在桎梏间凝固。身体僵硬而麻木,似早已无觉了。然而这时的她却开始拼命挣扎了起来。偏激的火焰焚噬心脏,几乎泯灭了理智。那只被关锁在心灵深处的野兽即又渐渐苏醒……
她逐渐暴躁了起来。
“你做什么呢?”
她的动静很大,似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一旁的‘韩先生’眉梢轻挑,只轻睨她。‘韩先生’的语音不高,问的风轻云淡。仿佛一切事无关己。
奕辉没有停止挣扎。她说不了话,只能用愤恨的目光直直的对上了对方的双眸。如同孩童赌气般,她犯起了倔。
似没想到她这般胆大,‘韩先生’怔了一瞬,眼底闪逝过一抹探究。他又平静的收回了目光。
却听他突然朝帘外高喊了一声:“阿诚,我口渴了!——拿水过来!”
片刻车帘被掀开了,妇人探头进来。奕辉心中一惊,也随之停下了动作。却正瞧见一旁‘韩先生’唇边正勾出的玩味笑意。
“先生请喝吧。”
妇人忙从腰间解下了一个水囊,递了进来。
车外一片混乱,那‘阿诚’御车急行,无暇他顾。她只手将水囊递来,谁知‘韩先生’却无动于衷,他四平八稳的坐着,只是用一种打量的目光扫过妇人手上那只水囊,随之露出了一种质疑与轻蔑的神态。
“‘阿诚’,你知我只习惯用那一套‘黄云堆雪’的瓷具。”
“先生……天寒地冻,水入杯中即刻便结冰了。时间紧迫,先生就将就一下吧。”迎头的风雪与远方边鼓已盖过了一切。妇人的声音在焦急中已嘶哑,语气无奈。
‘韩先生’的态度却是强硬的,他沉下了脸,声音冷刻。
“你带上了吗?”
“阿诚知道那是先生的喜爱之物,自是带上了!”妇人着急解释。
“在哪?”
“便是放在先生随身的包袱里的。”妇人的声音沙哑,语气更加无奈了。
她说着,随后将水囊抛了过来,她手忙脚乱的取下了挂在胸前的包袱,再次递了过来。
韩先生动了动眼皮,这才慢慢悠悠的接过了包袱。他伸手将脚边的水囊拾起,拧开了盖,将水盛入了手中那刚翻找出的青瓷器皿中。
尚有余温的水,在入杯的瞬间冷却了。心爱的瓷杯已在手中,他未饮,却是闭上了眼,轻声叹了。
举杯的指尖蓦然松开。轻薄的瓷杯顷刻碎裂,细小的瓷渣随着冰凉的水,迸溅过奕辉的眼角眉间,在她单薄的棉衣上留下了一片水渍。
奕辉急得闭上了双眼,侧头避开了那飞溅而来的瓷片。
——好吧,眨眼的功夫,‘杯具’成了惨剧……方才还被那‘韩先生’念叨不已的‘黄云堆雪’如今只余下了一室残片。
奕辉看着,心底竟生出了几分快意。
“先生?怎么了?!”帘外响起了妇人的征询。
“无事,不过手滑,打碎了只茶杯。——阿诚,将车行慢些!车太颠簸我坐不习惯。”
不出所料,帘外响起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分明车外是一片残影刀光。那‘韩先生’却仍然坐的气定神闲
战火仿佛与他无关。往后的前路,他的心中似已有定数。这种气魄是目前的奕辉所没有的,也是她艳羡的。——这种对命运的规划,对前路的把握,可以从容面对一切魁魅魍魉的风骨……
“还愣着做什么?!”‘韩先生’低叱。
帘外的妇人沉默了。但马车的速度明显的放缓
74、窘境(上) 。。。
了。
…… ……
车厢果然没有之前那样颠簸了。这让奕辉获得一丝喘息,精神也渐渐好了些。
一旁的‘韩先生’又合下了眼帘,神色安宁,仿佛他们赶往的地方不是战火纷飞的边城,而是彩云环绕的‘天国之路’。
当然,照这样下去,他们很可能也快‘升天’了!
奕辉心中烦乱。
车内的安静只衬得外界战鼓越急。心中愈惊……
满地的碎瓷无人收拾,随着摇晃的车厢四处迸溅,好几次擦过奕辉额角,被她险险避开。
——这些锋利的瓷片掠夺了她的立足之所,却也为她带来了一线生机。
莫非那‘韩先生’是有意如此?!
奕辉想起了方才他那句令人琢磨的话语:‘还愣着做什么?’
是说那妇人?还是说她?
心念闪过。奕辉小心奕奕的张开了手指,不动声色的将脚边一枚碎裂的瓷片拳在了掌心里……
——此去边城,快马急行,需用上半个时辰。如今车行稍缓,大概会延长些时间。她必须把握这半个多时辰的机会,让自己脱离眼前这尴尬的险境。
她已经无心再揣测那‘韩先生’用意何在了。她目前得想办法解开身上的绳索。
——机会只有一次!必须把握!
她不能再被人作为筹码了!她的命运,只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 * * ***帝*** * * *
车帘外,霜雪连天,风凄紧,世界尽成灰白。浩渺天河被积云遮蔽,令人看不透那隐匿云后交错相织的星轨……
他也无法看透那变幻莫测的命运轨迹。
“阿牛,在看什么呢?”
询问从身后响起。手掌搭在了少年的肩头。仰望天穹的少年愣了愣,终是收回了目光。
少年微笑。“叔父。——我在看天呢。”
风扬展墨发,雪霜染湿了少年的鬓角。
千山层叠,万里冰霜。天地之间只余灰云白雪,孤影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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