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唯有‘秦管婆’厉声狠骂。
“哭?你还敢哭?也不瞧瞧自己什么模样!”
皮鞭不留余地的狠狠抽在了年少女子娇嫩的皮肤上,留下触目心惊的血痕。
奕辉愣在了原地。
“桃喜,你可算回来了。快想法劝劝‘秦妈’,救救采思吧。——今天活一做完,还没吃饭,‘秦妈’就把大家伙叫到这来了,说是奉了主子的话,‘肃清门风’。你现在能服侍少爷,还有几分说话的份子。”
春燕是杂役房里管事的婢女,她无意回眸间看见了站在院门前的奕辉,她慌忙碎步跑了去,压低了声音向奕辉小声描述此刻的情形。
“哟,我还以为是谁来了,原来是你这个奴颜惑主的婢子。怎么?才刚侍奉起主子,就摆起架子来了?请不动了?——主子那里可比这小小的西院好吧?待到现在要吃饭了,才晓得回来?我们这儿可容不下你这只‘金凤凰’哟。”
正说着,‘秦管婆’怪异的语调传来。身边的春燕一下噤了声,诺诺低下了头,她担忧的看了奕辉一眼。
一刻间院子里所有的声响都停顿了。耳边只余下了采思断续压抑的啜泣。
‘秦管婆’的眼底闪过了一道刻毒,她收了鞭子,挑着眉毛冷笑的看着奕辉,似欲寻衅生事,她扭着略肥胖的身子徐徐向奕辉走了来。周围的人识趣的退身让出了一条道来。
“怎么了,不说话了?你不是在主子面前那么能言会道么?还是,我们这些个身份卑微,你瞧不起了,不屑跟我们说话了?”
奕辉冷了眼,未答。转目悄然打量四周。周围众人表情不一,惑惧或惊,怜悯有之,即也有等看好戏者,只有其中几名女婢面露担忧。她暗自记下了那些人的模样。
再看另一边的采思,此刻的她奄奄一息的委趴于地,然而却艰难的扬着头,向奕辉这方看来,脸上尽满惊惧与担忧。
心下忽然生出了几分暖意,原本几欲冲破樊篱的愤怒被压制住了。面对着眼前‘秦管婆’在讥讽中扭曲的五官,奕辉敛目低首,行了一礼。
“秦妈。”
‘秦管婆’脸上露出了讶异,她将奕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转眼又笑了,讥道,“哟,真是架子大,见了我跪都不肯跪了?”
奕辉听了正要曲膝,‘秦管婆’却有意给她难堪。她甩手已背过了身。
“得了,我身子弱,可承不起你这只‘凤凰’的大礼。今个大家伙就散了吧,今后若是让我逮着谁狐颜巧舌媚惑主子,干出些什么败坏门风的丑事儿,我定把她的狐狸皮给剥了。剪了她的舌头,剜了她的眼睛!”说着,‘秦管婆’不再看奕辉,她朝着众人搁下了话,便扭身朝院门外走了去。边走着嘴里又忍不住叙叙念起来:“小贱蹄子,就是一个勾引少爷的骚货,成天就知道媚惑主子,这个普通模样也不知少爷看上了她哪一点。”
‘秦管婆’的话故意说的大声,周围几个不通事的婢子忍不住附和的低笑起来。
奕辉怔怔的睁大了双眼。
然而接下来对方的话语却彻底点燃了她心中的火焰。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父母,生出了这么一个只会勾引男人的畜牲东西。唉……孩子这样,父母想必也不是什么干净东西……”
‘秦管婆’自得的仰着脖子扭身行走,然而还未等她念叨完,猝不及防的身后一个人影突然猛的朝她扑了上来。
“你敢骂我爸妈——!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你这个贱妇有什么本事这样欺辱我!——我要杀了你!”
此刻脑子里似有无数的蜂嗡嗡作响,思维是混乱的,耳边只有四周讥讽嘲笑的声音不断的回响。心中久已苏醒低嚎的野兽终于嘶声长鸣,冲破了樊篱,燃着激烈而偏执的怒火扑向人群,欲将一切撕咬的粉碎……
奕辉红了眼,她扑到了‘秦管婆’身上,不顾一切的掐住了对方的脖子。‘秦管婆’惊得大叫,与奕辉厮打起来。周围乱作了一团。
头发似乎被人揪住了,扯拽的头皮生疼;衣服似乎也被扯烂了,手背被抓破了?可是奕辉却完全难去理会了。
少年骄傲而脆弱的心终于在这声声辱骂与嘲笑中崩塌,奕辉被怒火冲昏的头脑,周围的一切在她眼中变的模糊,眼前只剩下一张憎恶的脸。
院子里霎时乱作了一团,众人慌了神,忙上前将扭打一处的两人强行分开。奕辉被人拽住,小腹被对方狠狠踹了一脚,她闷哼一声,被人强按跪在了地上。
‘秦管婆’恢复了神志,她面色发青,眼底露出了狠厉。无暇顾及凌乱的衣发,从地上拾起了鞭子,抬手便向奕辉狠狠打去。
“贱蹄子!!!看来今儿不好好收拾收拾你,你还要翻天了不成!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还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膝盖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卷来的鞭子不容情的抽在了被压弯的脊背上,留下屈辱的痕迹。
几曾何时她受过这般的屈辱?
奕辉的身体颤抖了,心底一片的冰凉。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
……此刻,没有人知道。此时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在这个来自异世年少的孩子的心底隐隐种下了一颗灰暗的种苗,这一颗需要用‘狠厉’、‘偏激’‘独断’等一切负面人性浇灌才得存活的种子,在她今后的人生的旅途中悄然生长了……
……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男子厉声的喝问打断了西院杂役房的喧闹。
郭家少爷的到来让原本混乱的西院变的更加混乱了。院子里一干奴婢全噤了声跪了地。‘秦管婆’赶忙收住了鞭子,她摇摇晃晃的奔到了公子郭茗川面前,放声哭号起来,“少爷,你可要为老奴做主啊,那个贱婢她——”
然而‘秦管婆’话还未完,郭茗川即怒甩衣袖厉喝,“混帐!你这刁奴以为本公子瞎眼了么!?——你这刁奴平日素以资历老已仗势横行,你以为我娘护着你,你就以为本公子拿你无方了么!?”
‘秦管婆’一听,双腿一软慌忙跪地叩头告饶。公子郭茗川不再理会她,但转目伸手指向了脚下委顿在地的奕辉。
“你,今晚收拾打理一下,明儿一早来北苑的德馨居,正式做本公子的‘侍读’。”
奕辉软软趴在地上,神志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她艰难的从地上跪起了身,朝着郭茗川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桃喜,谢过公子。”
这一刻无人能知眼前这个少年孩子复杂纷乱的心思。
这一刻奕辉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她的命不被自己掌握,所有的生杀予夺都由上位者握于手中。她的手足被一级级的台阶桎梏着,令人无法喘息。在这里,‘奴隶’这个身份卑贱的连属于自己最基本的政治权利都没有的,没有单独的户籍,只是一个主人的附属品……
无论是‘杂役’也好还是做公子的‘侍读’,似乎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了。
她想起了公子郭茗川曾无意说过的一句话:‘奴婢贱人,律比畜产。’
……奴隶不是人啊,她只是个会说话的物品。公子今天可以因她有不同常的学识而将她留在身边,也可以因为她一个无心的过错将她废至一边。
好不甘……
她想要挣脱这个枷锁,她的命运不要被别人掌握……
泪水湿面,视线模糊了。
* * * ** * 帝 * ** * * *
通明的烛光下,富贵青年书册在手,目光却游移到了一旁正为自己推背揉肩的婢女清丽的脸上。
“‘玉悦’今儿你唱的那首歌再予我唱一遍吧。”
女婢舒了眉,浅笑道,“那不过是玉悦自个儿闲了唱的思乡小曲,哪里搬的上台面。不如让玉悦为公子吟词一首吧。”
红烛浅映,女婢的一双杏眸间波光盈盈,让此时的她平添了几分温柔秀雅。
公子郭茗川怔了怔,不知怎么的就随着她的笑容转了心念。他合掌,将书册随置在一旁,斜靠在榻上,“也好,那‘玉悦’且吟一首予我听罢。”
女婢点了点头,随即张口吟道,“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苏轼《卜算子》)
一首苏轼的《卜算子》从女子明悦的嗓音中流溢而出。染着淡淡忧愁又有流露了几许柔情与妩媚。
房中静静,只余烛火偶尔燃裂的脆响。似回味,许久郭茗川才缓缓抚掌而叹,“‘玉悦’你当真是个奇女子,每每都似能随口拈来这样的好词句来。”
女婢但浅笑不答,又继续替郭茗川揉捏肩膀。
屋内又静了下来。不知怎的,郭茗川突然脑间突浮现出另外一张脸。他开口笑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与那个‘桃喜’有些相通之处,同样也是外乡人,同样也有叫人耳目一新的东西,有时候连说话的方式都有些相像的地方。也许你们明天见了面也许会一见如故也说不定。”
女婢低眉浅笑了,“是么?郭府外乡的婢子多,也许在这里遇到了乡亲,也并非奇事。”
郭茗川未注意到身边女婢话中避重就轻的刻意,他赞同的点了点头,“嗯。这也的确。不过今天那个‘桃喜’可真是叫我吃了一惊。胆子大的可以啊。”回想起今天她竟能直面于自己议政国事……还有在西苑里发生的事。想起来,不经要叹服。
“真是不知道她是聪明呢,还是太蠢笨了?”
郭茗川随口叹着,却没发现身侧的女婢神色一滞,揉肩的手顿了顿,转瞬那名唤作‘玉悦’的女婢转颜笑了。
女婢柔和的唇角间勾出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讽。
“公子可听过,‘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个典故?——初生的小牛之所以不畏惧立于面前的猛虎,是因为它不知其凶险……似是‘无畏’实是‘无知’啊……”
窗外的夜风卷帘而入,卷起一炉香灰,卷过女子语语低思。
唤名‘玉悦’的女婢低合目,敛住眸光深深。她是被‘郭家的正主’安排进了郭府,可是她真正愿听命的只有那个隐在‘郭家正主’身后的那个男人。
脑海间再度涌现出那男子如画的身影:在芳庭华帩间,紫衣羽袖,乌发高冠。墨发垂落,掩住了半颜,唯留下的半颜是那天工雕琢的绝艳。
然而那时那个男人只是对着她勾唇一笑,他的眼深不可测,眸光暗涌中似能看透一切。
也许,那个笑容并非是对于她,然而她仍愿相信他是将那笑容予给自己了……那一个摄魂醉心的微笑……倾倒了城池,即也倾倒了她的心……
听他身边那个‘管家’,也是这个郭家的正主:‘郭子茗’,毕恭毕敬的称他为‘王爷’……?那他是怎样一个人?位高权重,英俊多金?他那张被掩藏的半颜是否又隐藏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个男人真是个谜。叫人摸不透叫人好奇……
如果……有机会,她还想要再见那个男人一面。
她想,自己来到这个异样的世界,一定是有什么目的!……也许就是为了自己能够遇见‘他’……?
…… ……
深深的夜,月光照进了西苑的杂役房。
一连通的床铺上躺卧了几十个女婢。
今天对于婢女采思来说,实在是个特别的日子。原本平日里在这时该早早睡去的她,此时却辗转反侧的睡不着了。
‘桃喜’明天就要去北苑侍候少爷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从今后已经脱离苦海了?说不定还能当上小主子呢……
“唉,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呢……?要是我可以去北苑服侍少爷,就算叫我受秦妈的骂或是一百个板子也愿意。”
采思自语喃喃。对于‘桃喜’她很是羡慕,不知对方怎么这样的幸运,只能感叹这一切都是命。然后她又不禁对以后的生活有些害怕起来,她平日素来与院子里的姐妹关系不太和睦,原来‘桃喜’还能一直帮衬着自己,现在‘桃喜’一走,便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采思被自己的小心思闹的心绪不定。
“哟,也不知是谁先惹下的祸事,连累了别人不说,如今还说些这样的风凉话。”
一个婢女突然接了话。似也没睡着,刚好听到了采思的话语。
“翠帩
暗香疑似故人来 。。。
,你说什么呢!我、我没有——”没想到自己的话会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