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醉神迷。
一顿饭悄无声息的吃完,白羽玥阙又用手帕细细擦去唇边和手上的油渍。这才看到寒霜愣愣的看着自己,有些奇怪的问:“怎么了?”
“哦,没事。”寒霜笑道,“只是觉得,小姐和过去有些不一样了。”
“嗯?”白羽玥阙眉毛一跳,眼睛里精光一闪,又迅速的暗淡下去,不动声色的问,“为什么这么说?”
“过去的小姐虽然对寒霜很好,不过,却总感觉有一种隔阂,但是现在的您却不会这样。”
寒霜笑着道,“而且小姐面对王爷和郡主,也不再一味的忍气吞声。行事也文雅了许多,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就连小姐的面貌,也渐渐的发生了一点变化。”寒霜笑着说。
白羽玥阙的瞳孔瞬间放大,眼睛里隐隐闪过一丝厉芒。
寒霜却没有看到白羽玥阙的样子,她只是转过头,笑着望向天边:“有句古话,叫做什么‘相由心生’。”
暖意
“想必是小姐心情不同了,所以容貌也有一点改变吧。不过这很好啊,寒霜倒是觉得,小姐越变越漂亮了呢!”
“是么……”白羽玥阙眼里的光芒一收,低下头去,看看水里自己的倒影。
依然还是苏咏絮的脸庞,和过去的自己相差何止千倍百倍?
不过,从第一次在柴房里见到“自己”的容颜开始,到现在,似乎陌生的身体和陌生的灵魂,渐渐融合到一起,开始发生了一点些微的变化。
难道,这张面孔,真有变回玥阙公主的那一天?
轻轻摇了摇头,白羽玥阙自嘲的一笑。
你现在的事情纷乱如麻,尚且求之不得,哪还有心情管到那么遥远的以后?
“咦?小姐,你腰上是什么?”寒霜眼神一转,看到白羽玥阙别在腰间的一根竹管样的东西。
白羽玥阙目光一收,拿起那根竹管,笑着道:“这是我日前捡到的一段竹枝,想要制成笛子,已经快要完成了。”
“小姐还会吹笛子?”寒霜眼睛一亮,“怎么没有听您说起过?”
“一点爱好,不能登大雅之堂,又何必吹嘘?”
白羽玥阙低着头抚摸着笛子,光滑的竹子带来微润的触觉,只看一眼,就觉得满眼都是湿润的绿色,仿佛又回到了烟雨江南。
“小姐……”寒霜忽然又有些扭捏,“我能不能,能不能让您教我吹笛子?”
白羽玥阙点点头道:“当然可以。”
寒霜拍拍手欢呼:“太好了!小姐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白羽玥阙微微一笑:“如果你不嫌我的曲艺低微的话。”
寒霜又看见白羽玥阙的笑容,这个笑容里没有那么多的思虑,有的只是温然的暖意。这才是是属于十五岁少女的微笑,虽然青涩,却挡不住内里的温柔美丽。
心愿
过去怯懦胆小的苏咏絮不曾有这般明丽的笑容,自信、高贵。
若是有天能让她走出王府,站在高处接受万民仰视,只怕整个晟国都要沉醉在这笑容里了。
“小姐,我还有一个请求。”寒霜轻声询问道。
“什么事,你说吧。”白羽玥阙倒是不介意。
寒霜黯然道:“我想认字,我想念书……可是从小我就没有这个机会。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卖到苏府换粮食,之后我一直跟着大小姐,也没有机会读书。”
“想读书?”白羽玥阙道,“我虽学艺不精,好歹还读过书,认识几个字。教你认字是没问题,只是不能让你真正学到什么知识就是了。”
寒霜惊喜的点点头道:“就这样已经很好了。”
于是,在晟国清扬王府的后院里,一师一徒开始了教习。
没有书本,白羽玥阙折了一枝树枝,在地上将过去颂记的辞章典籍写出来,教寒霜认字。
一直到黄昏将近,两人才反应过来。还有一半的地域没有扫,白羽玥阙马上捡起来了扫帚,开始清理。
而寒霜也马上离开,去到杂院,看看有什么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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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缓缓降临。
白天盛大的欢迎式已经从上京街头转移到皇宫内院。晚上,上京城灯火辉煌,皇帝下诏普天同庆。文武百官、后妃家眷,都汇集入宫,召开大宴。自然,慕云天和慕云双也在列。
没有了这两人,清扬王府显得清净很多。下人们收拾收拾,便先自睡去。打扫完毕,简单用过晚饭,白羽玥阙却不愿意早去歇息。一个人缓缓踱步,走到求缺苑去。
夜幕之下,整个求缺苑空无一人。只有风声,水声,蛙声,世界如此安静。
梅花落
独自在九曲长廊上慢慢行进,看着眼前一湾浅水。
晚上的近月池与白天的景致全然不同,幽深的湖水上泛着点点星光,仿佛一块通透的黑玉,有着深深的吸附力,让人不禁想要接近,却是不能触碰。
走累了,在八角亭上休息。头顶一轮圆月,正好鼓满肚腹,温柔的月华静静洒下,祥和、静谧,照在身上,有种清幽的温软感觉。
还是活着好,活着才能有将来,活着才不会辜负这么温柔的月夜。
拔出新做好的笛子,横在嘴边。悠扬的笛音缓缓升起,吹的是名曲梅花落》。
梅花不畏严寒,能在霜雪之中开花,冷露之中结实。比之庭中杂树的谄媚,不知要高洁了多少倍。
唐代刘方平有一首横吹笛曲:梅花落》,
“新岁芳梅树,繁花四面同。
春风吹渐落,一夜几枝空。
少妇今如此,长城恨不穷。
莫将辽海雪,来比后庭中。”
既是咏物诗,又是闺情诗,由落英缤纷引发出岁月易逝,同时,细腻的笔触描写了战事给普通家庭带来了痛苦和不幸,含蕴 (炫)丰(书)富(网) ,耐人寻味。
而现在,由一个“新寡”的二王妃吹出来,又是感叹家国兴盛,又有思念丈夫之意,倒是颇为符合她的心境。
一曲方罢,白羽玥阙缓缓放下竹笛,凭栏而立,微风吹过,眼前杨柳依依,清新的空气带着潮润的花香袅袅散开,格外引人。
抬头,一弯明月冉冉而升。
只不过,白羽玥阙未曾想到的是,远处,一双眼眸,一直看向她的所在。
端午
由于白羽玥阙把慕云双的衣衫洗坏了,慕云双和慕云天也不再要求她每日洗衣,只让她每天去后院打扫打扫,要她平时别去前院晃,眼不见为净。
白羽玥阙也乐得清闲,反正这一片竹林、这一片水域,她心里看着看着,原本起伏的心境也不自觉平静下来。
五月,天气愈发炎热。转眼便是端阳,清扬王府上下,都在紧张的忙碌着。
晟国习俗,端阳须登高望远。仲夏登高,顺阳在上,五月正是仲夏,它的第一个午日正是登高顺阳天气好的日子。
达官贵人喜欢登上上京城南边的青灵山,吃粽子,解暑气。有些登徒子更是趁着妇女们也上山之际,四处打量。
胤国也一样,不过庆祝的礼仪更加繁琐。
白羽玥阙犹记得从前的端午节,一起床便要以兰草汤沐浴去污、喝雄黄酒避五毒。头带豆娘(一种艾草编织的头饰),系端午索,戴香囊,佩五毒灵符。随后跟随父皇,去天河看龙舟竞技。
明日,慕云天和慕云双也要进宫家宴。从一大早开始,慕云双就闹腾起来,一件一件的翻出她的衣衫,一件一件的试。无他,只因为在明日的家宴之上,苍曦遥也一定会出场。
兰陵王苍曦遥,过去一直是以风流不羁、不学无术的纨绔形象示人的。他的母亲是先帝极为宠爱的贤贵妃,论地位直逼慕皇后,可惜早亡。
说起来这位兰陵王与苏咏絮还有点联系,他的母亲贤贵妃本是苏咏絮的父亲,苏朝英的表妹。故此算来,他与白羽玥阙也称得上是“表兄妹”的关系。
出于对早亡的贤贵妃的思念,先帝对这位儿子甚是宠爱,这一宠便让他渐渐不务正业起来。
苍曦遥的兰陵王府,是除了皇宫之外最为奢华的所在,府中据说藏有三千美眷,修建的仿佛瑶池仙境一般美丽。
折杨柳
苍曦遥平素最喜欢的,是在上京街头斗鸡走狗,软辔轻骑。如果不是这次苏家嫁女事件,引得皇帝苍曦麟甚为不快,苏家的后台苍曦遥也不会被派到天门关去,自然也不会建立这等功勋了。
冥冥之中,一切的因缘起伏,似有天定。
闲话休提。五月初四的早上,白羽玥阙爬了起来,洗漱完毕,随便用过早饭,便自觉的走去求缺苑打扫。
寒霜今天不能来了,杂院事情繁忙,走不开身。临走,她交给白羽玥阙几个白面馒头,害怕她中午没饭吃,饿着。
打扫完竹林和花圃,中午时间到了。白羽玥阙按照惯例,来到八角亭上。打开包袱,却吃不下饭。于是她又好好的合上包袱,拿起那支笛子,横在嘴边吹奏起来,却是折杨柳》。
曲调磅礴大气,有如大江大河之水,奔流不息。
恍惚间,仿佛眼前能看到一道长河,辽阔而空疏。在古老的河床旁边,一座孤城竖立在崇山峻岭之间,不知过了多少岁月。
曲调一转,忽然又哀伤起来,眼前的景致忽然成为江南无边的春色,虽然美极,却只是镜花水月,看不见、更难以触碰。
原来这些春和景明,只是人脑中的幻想罢了,想之无益,徒增伤悲。
一曲方罢,白羽玥阙缓缓放下笛子。折杨柳》是汉代笛曲,本是亲友临别之时的曲子,颇有“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意思。
此刻身在晟国,她又何尝不想念如画江南,她的家乡。可再怎么想念,也只不过是“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千山暮雪,渺万里层云。关山劳梦魂,此生难渡!
忽然听到背后有人拍手,白羽玥阙惊得回头。
那人穿着儒服,身材瘦高,从近月池边沿着九曲长廊走过来。
微醺
等他走近,白羽玥阙才看到一个十七八岁上下的少年,头上系着青色头巾,白色的腰带。看面貌,正是那晚解救自己的梅思禹。
“姑娘,好曲子!”梅思禹笑着,阔步走来。白羽玥阙不动声色的退后一两步,身体抵着栏杆,这才整装敛容道:“梅公子好。”
梅思禹大大咧咧的笑着,似乎没有看出白羽玥阙的窘色,只是笑道:“想不到姑娘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恩人之名,自当了解。”白羽玥阙依然回答的滴水不漏。梅思禹就是镇守天门关的晟国大将军梅凌西的第三子,日前随着苍曦遥进攻云州,得胜归来。
梅思禹找了一个凳子坐下,头一扭,看着外面的垂柳,忽然笑道:“是因为这枝垂柳,引发了你的曲子么?”
白羽玥阙有些奇怪,问道:“你知道我吹的是什么曲子?”
“不是折杨柳》么?难道是我听错了?”梅思禹把身体靠在栏杆之上,轻轻的笑问。
白羽玥阙也没有答话,只是点点头,而后头一转,安安静静的看着垂柳,一言不发。
微风吹过,一缕黑发的飘起来,仿佛舞蹈一般。
上回见她,毕竟还是在晚上,夜色迷离,看不真切。如今天朗气清,看着她的侧脸,不知不觉便有了一丝微醺的醉意。
梅思禹半眯着眼,喉咙里忽然有话想说,临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上一回,真的谢谢公子了。”忽然,白羽玥阙转过头来,轻声道。
她的脸转过来,是小巧的瓜子脸。身体虽然略显瘦弱,可是眼睛又深又静,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让人琢磨不透。
还是穿着下人的服饰,不过收拾的干干净净,袅袅婷婷的往跟前一站,就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你不是已经道过谢了么?上次的时候已经说了。”梅思禹也笑道。
笛声
白羽玥阙道:“上一回其实算不得正式道谢,今日补上,还请公子恕我怠慢之罪。”
梅思禹轻笑,忽然指了指湖边的一块空地:“我见那里写满了字,是什么?”
“公子见笑了,”白羽玥阙轻声答道,“那是我教寒霜读诗经》时在地上写写画画。”
“你还会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