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玥阙其实心里很明白，就算她逃出王府，并且拥有了足以反抗的力量，也不可能真的回胤国——现在的端国找梁家讨回公道。
梁寅卿已经称帝，拥有了足以制衡天下的资本。
她不会蠢到，相信自己只要振臂一呼，就会从者如云的景况。
政治上的倾轧，永远只有胜利者和失败者，而不存在善良者和恶人。
成王败寇，虽然白羽家治国中正平和，却也始终抵挡不住梁家武力的威慑。
她能报仇的唯一机会，就在于晟国的皇帝——苍曦麟了。
只有他才有与梁寅卿一较高下的本钱。
不过，即使苍曦麟真的打败了梁寅卿，白羽家族也不可能覆国。
且不说血脉的问题——苍曦麟胜了梁寅卿之后，自然是问鼎天下，一统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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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我们自己
苍曦麟成就的，是自己的霸业，而不是白羽家族的血亲恩仇。
硬纸翻飞，在白羽玥阙的一双巧手之下，一盏巴掌大小的河灯雏形就已经完成了。
“往里面加上点蜡烛，就可以放到水上点燃。”
白羽玥阙解释着。
“小姐，你的手真巧！”寒霜赞叹道。
“手巧又有何用？心灵又有何用！”白羽玥阙叹了口气，“毕竟，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是，如果她身为男儿，一定会做三哥白羽徵一般的英雄，披坚执锐、马革裹尸，即使要死，也要死在战场之上。
三哥是死了，不过却不是死在战场之上。
那么，她现在借着别人的躯体活着，又算是什么呢？
心里思绪如麻，手下却忙碌不断，一翻手，又是一只河灯完成。
“小姐，你还做干什么？”看到白羽玥阙正在准备做第三只河灯，寒霜有些奇怪。
“哦，反正要做，就多做几只，反正也不差这些功夫。”白羽玥阙轻声的回答。
她倒是没有说出来，白羽家死的人，为了她失去生命的侍女们，数目怎么可能是两个？
“那倒是！如果和夫人、云飞姑爷争的孤魂野鬼们多了怎么办？夫人为人不好争斗，云飞姑爷又是个温文尔雅的性子，一定抢不过其他鬼的！”寒霜却很认真的“曲解”了白羽玥阙的意思。
白羽玥阙笑了笑，没有反驳，只是吩咐道：“晚上的时候，收集一点融掉的蜡烛。慕云天是不会给我蜡烛的了，只有靠我们自己。”
“好的！为了夫人和云飞姑爷，我一定好好的去做！”寒霜拍拍胸脯，一道烟的跑出了门。
无法释怀
七天后。
中元节当日。
夜已深沉。
清扬王府安静了下来，做了一天法事的道长和僧侣们，用过斋饭，也都纷纷退去。
祠堂内依旧灯火通明。供桌上，摆满了各种吃食。三炷香散发着袅袅的青烟，弥散在整个祠堂内。
灵台上，牌位比之前多了一尊，自然是慕云飞的牌位。
拜完三下，慕云天看了看慕云飞的灵牌，轻声道：“云飞，哥哥对不住你。我虽然没有杀了那个女人，但是却始终忘记不了你的仇……”
灵牌无言。
祠堂内除了慕云天也没有其他人，他难得脸上带着一点思虑，这让他万年寒冰一般的脸庞，看上去多了几分暖意。
“哥哥知道，你很想见她的。可是我还是没有办法放她光明正大的给你拜祭，你不会怪我吧？”
慕云天的表情有些歉疚，也有些沉痛。
一瞬间，他平常那副“铁面”的表情也瞬间消融，和善的就如同一个宠溺弟弟的好哥哥。
“如果你真的能到阴间去，是不是能见到思舜，还有……她？”慕云天喃喃的问。
怎么可能？慕云天苦笑着摇摇头：“灵魂一到忘川，上了奈何桥，一定会饮下那碗孟婆汤吧！——忘记了也好，忘记了就没有痛苦了，可以一身通透的，进入下一道轮回……”
“思舜也是……现在，应该早就投胎转世，重回人间了吧。只是你一定记不得我了，也罢也罢。”
梦呓般的呢喃声，不断从祠堂传了出来。
许久，一声悠长的叹息声缓缓回荡在屋内。
灯烛将要燃尽，慕云天亲自换了蜡烛。
下面融融的蜡油滴了一地，白色的，一点一滴，仿佛悲伤的泪水，想要拭去，只是无法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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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来人间
就在这时，慕云天忽然听到门口有些响动。
他“霍”的转头过去，想要看看来者是谁，然而那悉悉索索的声音却始终不间断的传来。
“嘶嘶……”仿佛刀片刮磨着地板，发出阵阵哀音。
猛然间，慕云天忽然大悟：
难道，是云飞显灵？亦或是思舜？
他们听到我的呼唤，所以重来人间？
慕云天大喜，正准备大步冲出去，却听见外面有人笑道：“收集了这些，估计小姐要的就够了。”
慕云天神色一凛，这是寒霜的声音。
苏咏絮要的东西，哼，还要专程到大半夜来收拾！
有些好奇，也有些生气，慕云天决定跟着寒霜去，看看这个人又在玩些什么花样！
寒霜“噔噔噔”的跑了，慕云天赶紧冲出了祠堂。
冷峻的目光一扫，刚刚寒霜待过的地方，地上一堆蜡油，被人刮的七七八八。
她在收集蜡油干什么？
慕云天眉头一皱，难道她想烧了我这清扬王府不成！
“哼！”慕云天冷哼一声，“有意思啊！苏咏絮！”他咬牙切齿的道：“我就看看，你究竟想要干些什么！”
寒霜一溜小跑去了后院，慕云天在她后面跟着，脚步轻盈。
他也是练过武艺的，这点追踪的本事尚有。
到了近月池边，白羽玥阙已经等候在那里。
慕云天躲在一棵树的后面，遥远的看到，她的身边摆满了白色的纸片状的东西，不知是何物。
白羽玥阙今日也与往常不同，穿着白色的大袍，头上绑着白色的发带，白鞋白袜。白色的腰带一束，显得曲线良好。
从背后看去，只有她的乌发是黑的，白净的一身，在黑夜里格外耀眼。
女儿不孝
这是丧服！
慕云天心里猛地一怔。
“小姐，我拿来了！”
寒霜颠儿颠儿的跑过去，将一个布袋里的东西小心的倒在白羽玥阙身前。
白羽玥阙点了点头，并没有回答。
慕云天远远的看到，她点燃了火。
哼哼，果然！
等火真的烧起来，我再抓个现形！
不过，慕云天失望了，火一直不温不火的，融融的照亮了寂静夜空。
等了不多久，火光暗了下去。
慕云天就看见白羽玥阙和寒霜又行动了起来，把周围的白色纸片状的东西收集起，然后，似乎是在往里装东西。
搞什么东西！
慕云天就快忍不下去了，这个蠢女人，如果放任不管，又不知想要弄出什么名堂出来！
刚要冲出去，忽然发现，火光又亮了起来。
跟刚才的明媚耀眼不同，这次的光芒明显暗淡了许多。
不过，随着一点又一点的光芒逐渐点亮，慕云天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幅怎么样的景象！
池水之上，飘飘摇摇的，上面都是莲花形的小船，船上点着一盏小灯。
白羽玥阙等了等，直到风儿将岸边的船儿吹散开来，才接着放下另一批小船。
不多时，整个近月池上，全都是小船。
莹莹的蜡烛燃着点点光芒，将幽暗的湖水映照的如同瑶池仙境。
然后，他就看见，白羽玥阙向着南边的方向，猛地对着一池秋水，跪了下去！
“女儿不孝！女儿不孝啊！”
沉痛的声音传来，是她的声音。
“咚！咚！咚！”三下，白羽玥阙重重的叩头，撞地有声，就连慕云天远远站在后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天道昭彰
寒霜一吓，赶紧上前，想要拉起白羽玥阙，却被她打掉了伸来的手。
“女儿上不能手刃仇人，中不能保存至宝，下尚且不能独善其身。苟延残喘，一事无成。实在愧对先祖英灵，愧对十几年来的养育之恩！”
说完，白羽玥阙声音颤抖着大声道，低下头去，又是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寒霜这下真的吓到了，她连声道：“小姐，你怎么了？你先起来啊。夫人的死不是你的错，别再自责了……”
白羽玥阙依然跪坐不动，只是声音却忽然扬了起来，用手重重的拍着胸口道：“是我的错！就是我的错！我眼睁睁的看着亲人离去，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白羽玥阙说着说着，眼睛忽然放出耀眼的光芒：“你见过流血吗？我告诉你，当人的脖子被割断之后，喷溅出来的血液，有这么高，这么多！——如果不是我，他们就不会死，不会死！”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她却什么都做不到！
“小姐……”寒霜看到她眼睛里放出灼灼的光芒，明明是一脸沉痛，可脸上却仿佛有着幽冥鬼火，刺得人心里不寒而栗。
小姐她到底怎么了？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们都死了，都死了！”白羽玥阙猛的一伸手，手指向近月池上飘摇的小船上跳跃的烛火，“你看，他们在上面，看着我笑！他们在怪我，他们在怨我，怪我没有为他们报仇，怪我还苟延残喘的独活于世！”
“小姐，别说了，别说了……”寒霜不明白为什么白羽玥阙会愤怒到这个地步，她于是也跟着她跪了下来，想要劝慰她的心。
天道昭彰。
那为什么坏人活着，而好人却要去死？
哀莫大于心死
白羽家两百年基业，三百余口人啊！
有时午夜梦回，三百余条人命，沉甸甸的压在她的心上，不能呼吸，连大声喊出来都不可以。
她快要疯了，真的快要疯了！
人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可她这半年所见，无论是白羽家的覆灭与梁家的篡逆，还有如今沦落王府饱受折磨，神明究竟在哪儿？
她不懂，她不懂！
更可笑的是，上天连死亡的机会都不给她。
多想踏上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忘却身前身后事，继续浑浑噩噩的度过下一次轮回。
可是没有。
她是白羽玥阙，她又不是白羽玥阙。
天下之大，竟然没有她的一处容身之地。
白羽玥阙忽然一声冷笑，她猛地抬起头来，犀利的眸光寒冷刺骨，可表情却那么悲伤：
“在这个世上我孑然一身，亲人逝去，朋友背叛。我始终记得，离开之时我曾经发誓一定要回来，可是我却做不到！我什么都做不到！为什么他们都走了，却留我一人，只留下我一个人？”
白羽玥阙脸上忽然滑过一道泪水，晶亮如珠：“我早就不想活了！我早就应该死了！我根本不值得人去为我牺牲，我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她说着，忽然梗咽了起来，身子无力的软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都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为什么天还不收我？为什么！”
国仇家恨，生离死别，她一个弱女子，被逼到风口浪尖，该怎么走剩下的路？
“世间一片黑暗，路在哪里，我又该往哪里去……”
数百盏河灯照亮了夜空，却照不到她的心。
哀莫大于心死。
心已经死了，人为什么还要残存于世？
愁肠百结
远远的，柳影之下，慕云天静静看着白羽玥阙跪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白羽玥阙是这样的哭泣，仿佛要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
他艰难咽下一口水，缓缓凝眸。
抬起头来看天，漫天星光。
她悔，她恨，她悲痛，她自责，一直以来，她都是以坚强而冷漠的姿态应对所有非人的折磨，不让人看到她的一点软弱，也从不说自己心里的苦痛。
这些日子，她究竟是怎么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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