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却也很愚蠢,你看的方向是北方,本皇可以认为你是到我乌蒙皇宫迷了方向,还是认为你在往北看……在往西陵国看?”
一语将兰君心事猜的透彻,他没再说话,她也没有吭声,低着头不看他。
她就是会这副样子,你猜中了她的心事,她就一副犯了错的样子,低头不语,叫你想再说些绝情话都不忍心。
整座院落被笼上一层褐红,天色是真暗了下来,雅岚图这才将兰君拦腰抱在怀里,飞身从树上下来。
囚徒(十)
“你,去打扮打扮,今晚皇后设宴,宴后宫佳丽,本皇带你过去。”
不容置喙的语气,冷静的眼神,微皱的眉头都表示他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兰君僵在原地许久,只刚回来时见过兰嫣一面,她一点都不想再见她,那么大一尊神,能不惹还是不惹最好。
“怎么?不想去?当初跟我回来就没指望萧子墨回来搭救你,如今又这般别扭,兰君,你到底在等什么?
你那般叫萧子墨伤心,你心里也明白,他恨死了你,不会再想见你,你这辈子都要在乌蒙王宫过活了。
本皇要给你一个好好活在这后宫中的身份,你要是不要,自己决定吧!”雅岚图转过身去,再不看他。
他也是费尽了心力的,千方百计的想保护她,可是她却对他一如既往的疏远和冷漠。
当日在盒子寨,兰君对萧子墨说那些话时,他又不是什么傻子,如何能看不出那是兰君的权宜之计。
他想伊吾也很清楚,只是他们心照不宣,他为了兰君,伊吾为了萧子墨,都愿意成全她的权宜之计。
可是如今这计策既然奏效了,她不是该好好面对自己选择的路吗?
就如她说的那般,终日在这落花殿里,根本不是长久之际,若是后宫中那些女人想要害她,总会寻着空子的。
院内空气冷滞,兰君迟疑了一会儿,理理身上的纱衣,“我随你去。”
*
王府书房里,萧子墨从梦中惊醒,他很少做梦,若是做梦,也大多是梦到母亲,梦到当年在逐月与那小女孩初见的时光。
可这一夜,它却梦见了兰君。
抚额从榻上下来已是一身冷汗,心里越是着急,越是不知所措,给自己倒水却打翻了杯子。
那一声脆响让他为之一震,颓然坐在桌旁看窗外渐渐淡去的下弦月。
半月后,萧子墨回京都满两个月,数日精心调养,手脚已经好得差不多,只是逢阴雨天气仍旧会疼的厉害。
百里长歌说这是后遗症,怕是一辈子也除不去,定是要活到老疼到老的。
萧子墨垂眸,仿似根本不在意,唇角的笑意倾城绝艳。
囚徒(十一)
百里长歌抬眸看他,与窦熙愈发的像了,那双眼睛,是尘世间绝无仅有的一双眼,像惊起了一场桃花的绚烂,像送走了一晚流虹的璀璨。
眨眼间的盈盈风情赫然叫女子也能羞红了脸。
他多看了他几眼,又别过脸去不再瞧他,心里暗淡的疼愈发浓重了。
萧子墨上前将手搭在他臂上,“师父,我知道你为何愿意抛却西域霸主的身份,而终年随我四海漂流。
你对母亲的情谊,我都代她记在心上,你这一生,没有娶妻生子,将心血都虚耗在了我身上。
如今我没了武功,再不是往日那个萧子墨了,你不会觉得不值得吗?”
萧子墨喉结有些抖动,他心里,终究是对百里长歌有着歉疚的,当年西域霸主百里长歌与西陵王一场爱恨纠葛,终于在窦熙离世之后赫然停止。
他明白,面前这个男人的心,也碎了,从那年开始,他仿佛苍老了许多,头发日渐一日的白,如今虽是中年,却须发皆白,赫然一个老翁的模样。
只是脸上的光华和眸中的坚韧还显示着他是壮年男子。
精心将情敌和心爱的女人的孩子养大,他心里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疼,他无法感受的到,但是那双眼睛,历经岁月的打磨,反而愈加清明了起来。
“将你带在身边,师父从未后悔过,你也不必太挂在心头,你答应过师父,与师父并肩偕行,为你母亲争一口气,可别忘了。”
百里长歌长叹一声拍拍萧子墨的肩膀,转身往院外走去,萧子墨看着他的背影,苍茫而决绝。
百里长歌走后,萧锦鸿来瞧萧子墨,带着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之感,他与萧子墨在庭中落座。
“平南王世子可有些日子没来了。”萧子墨不动声色饮茶,颇有意味的看着萧锦鸿。
“是自打你从战场上回来,我就没来过。”萧锦鸿接他的话。
“当日也不知道是谁,大半夜巴巴的跟着我送到城外,我好容易死里逃生回来了,你却瞧都不来瞧上一眼。”萧子墨轻笑,将茶杯放在汉白玉石的桌上。
囚徒(十二)
萧锦鸿也便笑了,起身看了看池子里静谧的水。
“你父皇近日恐有大动作,我不来是不想沾你这府上的晦气,到时候你若是破落了,我也好与你保持距离呀。”
半开玩笑的回身,他细细端详了他的眼睛,之后皱了皱眉。
“你这双眼睛,我打小就知道,是祸国殃民的料,瞎了这么多年,忽然能视物了,倒叫我在你面前都不知道如何自处。”
又笑了两声,萧锦鸿在他肩上打了一拳,脸上有些尴尬。
想起小时候他嫌他脏不理会他,如今还想狠狠揍他一回,叫他当年那般不留情面。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一句话,成就了如今风流倜傥潇洒不羁的平南王世子,你倒还打我。
瞧瞧你这一身行头,干净的一尘不染,这京里的姑娘见了你,哪个不是垂涎三尺。”
萧子墨也笑起来,他可不觉得自己毒舌,不过就是说了个脏,倒叫他们个个都成了佛。
“不开玩笑了,我今次来是有事与你说。皇上明晚要在皇后娘娘的鸾和殿设宴,你也要去,我是提前来告诉你一声,叫你早作准备。”
萧锦鸿正了脸色,说起这事儿来。
“那依你看,父皇这次设宴的目的是?”
萧子墨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仿佛根本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你也切莫太过倨傲了,你父皇对你的心思,与我父王对我极为相似,并不是有什么好事儿掉到你怀里。
推着你上的,那不是地狱起码也是个火坑,你最好准备充足了,不然被整的太惨我也没办法帮你。
我父王那么多儿子偏生就叫我来京城做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你父皇那''么多儿子,偏就叫'书'你去北狄,你心里也仔''细思量着,别走错一步满盘皆输才好。”
“多谢平南王世子操心,子墨记下了,子墨定当细细思量,若能逃过这一劫,定登门拜谢。”
萧子墨双手握拳,勾唇一笑,萧锦鸿看一眼他那动作,哈哈笑了起来,对他胸膛上又是一拳。
“反正你小心行事,时候也不早了,我就不在你府上多待了,免得引人非议。”说罢转身往府门外走去。
囚徒(十三)
“萧锦鸿,你要是怕人家非议,可以走后门。”萧子墨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
“你家后门锁上了,等你到我府上谢我的时候,我一定把后门给你留着。”萧锦鸿回头咬牙切齿的回了他一句。
萧锦鸿走后,萧子墨一人回书房沉思起来,前些时日父皇早就想动他,奈何老九老十在压着,父皇也不好用太过强硬的手腕,一直没有大动作。
如今忽然要在鸾和殿摆宴,可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思。
萧锦鸿虽然直白,但是说的却不无道理,父皇对他这般讨厌到了骨子里,定然不会将什么好事儿送到他怀里。
表面上是普通的宴会,暗地里,也不知道藏了什么猫腻。
他掐灭烛火,躺在榻上却睡不着了。
不知道兰君怎么样了,乌蒙与南疆挨着,或许他应该叫萧锦鸿帮他打听打听。
对兰君的消息,他迫切的想知道,可是又怕听到什么风声。
怕听到她在乌蒙王宫荣宠正隆,怕听到雅岚图对她很好。
他很矛盾,怕雅岚图对她好,又怕雅岚图对她不好,心头千回百转都是她的影子。
其实,他都有些记不准确她的模样了,只在北狄时看了她那么一眼,因着当时的愤恨,他并未仔细留意。
可他永远记得她唇角的笑意,她笑着跟他说,你能给我的,雅岚图也都可以。
闭上眼,这话还是叫他锥心的痛。
翌日天晴,萧子墨去上了早朝,朝上那男人的面容,熟悉又陌生。
依稀还记得年少时他将自己抱在膝头的样子,那时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也记得当日为求他允许太医给母亲治病,自己跪在大雨里的样子。
记得他的冷漠,记得他踹在他心口的那一脚,当日他被他踹到呕血,却没叫他瞧见。
那一脚,叫他疼了许久许久,他没叫任何人知道自己的伤,只是多年以后的今天,想起当日的情形,他胸口还闷闷的疼。
众臣见他眼睛好了,无不称奇,但是心里是如何想的,又有谁知道呢。
这个时候萧子文跳了出来,“父皇,三哥这眼睛,可是我治好的,怎么样,我的医术,比太医署那些人,一点也不差嘛。”
囚徒(十四)
萧子文抬起下颚,瞧着坐在高位上的那男人,眉目间都是得意。
萧腾峰慈爱的一笑,之后点点头,“是,老十的医术,愈发高明了。”说话间他垂眸,这老十虽看似放浪形骸,实则却颇有些脑筋。
怕众臣心中对老三眼睛复明一事有别的想法,便赶紧跳出来为他解围,他这么多儿子中,全凭自己心意行事的,也就老十一人。
听萧腾峰这话,萧子墨抬起眼往王座上看了一眼,眸底波涛暗涌。
他虽知道,等一会儿,王座上那人要宣布今夜在易皇后的鸾和殿摆宴的事,却不知道,同一时间的乌蒙王宫中,雅岚图也要兰嫣的华荣宫摆宴。
这儿也宴,那儿也宴,果真都是夜宴,都是宴无好宴……
上座的萧腾峰见萧子墨往自己看过来,漫不经心对上了那双眼睛。
时隔多年,窦妃以仙逝不知道多少个春秋了,再见那双眼中流光溢彩,他却抑不住心内大恸。
一瞬间年轮仿佛被谁从中切断,他循着心中的麻木渐渐退到年轻时。
那是一双尘世间绝无仅有的眼睛,任珍宝如山,也不如她回眸浅笑。
眉头皱的有些深,他轻咳一声,随即抬手沉声道,“老三复明,是喜事,今日你母后在鸾和殿设宴,你也来罢。”
萧子墨浅笑出列,微微躬身道,“儿臣遵命,谢父皇厚爱。”
他听得十分清楚,那人说,你也来罢,而非你来吧。这爱,到底是厚还是薄,或许他心里,也清楚的很。
殿上登时鸦雀无声,萧子墨袖中却掉出一把小剑来,镶金点银还嵌着一颗硕大的红聚石。
那一瞬,萧腾峰眸光忽然深了几分。
西陵不产红聚石,当年攻下琏堡得了琏堡的宝物,那是琏堡堡主早年在乌蒙寻得的聚石,就连乌蒙王室都一直想据为己有。
他还记得当年自己把那小剑送给窦妃时,窦妃并不十分开怀,只是像常时一般,收下、放好。
那时他瞧着窦妃对这价值连城的礼物心不在焉的模样,妄自觉得,窦妃确是爱他,而非爱上妃位,非爱上财物权欲。
囚徒(十五)
只是后来的事情,历经太多的变故,一切都不由自主了。
到今日他还记得窦妃死在怀里时的感觉。
鲜红的血,溅在他脸上,热热的。明明划破的是她的喉咙,他却仿似觉得痛的是自己,痛的不能呼吸。
除御前侍卫可带刀剑出入宫廷,其它人等一律无此殊遇,见这小剑掉落,众臣也着实心中惊骇。
谁知萧腾峰却并未问罪于萧子墨,反而显得有些疲累,摆摆手叫众人退朝。
萧子墨躬身将地上小剑捡起,唇边漾起一抹嘲讽。
当年可以那般狠心,如今又做这失魂落魄的模样给谁看?果然姜是老的辣,演戏都如此逼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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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子文不解,瞧着萧子墨捡起那小剑,呵呵一笑上前揽住他的肩膀,一并拉住了萧子游,“三哥六哥,咱们一起去找太子哥哥。”
拉着萧子墨与萧子游出了大殿,他这才放开他,那个骆雨宁,每日每日的随他来,就在皇城外候着,下朝晚出去一会儿她就跟他又是一顿切磋。
不明白好好北方武林霸主的千金不当,跑着皇城来受他冷落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今日她仿似比从前更加凶了,他可不想得罪那姑奶奶,同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怎么?不去见太子哥哥了?”萧子墨回头瞧了他一眼,几丝散碎阳光落尽他眼里,登时光芒万丈。
“三哥,你就别打趣我了,皇城外面那位还等着呢,最近吴道那老家伙也叛变了,跟着那鬼丫头一道儿欺负我。这叫我这风流潇洒玉树临风的十爷,情何以堪!”
萧子文将手中的折扇一甩,扬扬眉,跳着往阶下走去。
萧子墨未言语,从身后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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