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千金难买早知道,如今已是身陷囹圄,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何用处。
一番清洗毕后,兰君被她几人穿上一身轻便的蓝纱,稍稍装点的容貌比方才被捉回来的样子,不知好看了多少。
“这模样生的倒是娇俏,可惜了命不好,偏掉进这狼神的阵中。若是入了别的阵,我还考虑叫他嫁给我家大头。”
说话的又是方才那为首的女人,这话方毕,门口却闪进一个满嘴哈喇子一脸脏污的‘男人’,且说他算是个男人吧。
送粮(四)
可看那两眼无神的样子,定是个傻子。
几步上前拽住女人衣袖,“娘,你说叫这个姐姐给我做媳妇?嘿嘿,好哎。”
兰君嘴角一抽,给他做媳妇,那还是烧了祭狼神比较干脆。
那妇人一伸手将他的手打开,“这是狼神的女人,你别动歪心思,赶明儿娘给你找逐月国公主做媳妇去。”
兰君更是错愕的瞪大了眼,这一家子,莫不是与她有仇。。。
“娘,我不要逐月公主,就要这个姐姐。”那男人说着上前去拉兰君的裙子,兰君一闪身躲了过去,另外的几名女人也赶紧挡在兰君身前。
“大头乖,逐月可是西域最强的国家,外面都说,他们的公主可漂亮了,比这个臭丫头强百倍,听话,回去吧。”妇人说罢那傻子才嘴里吮着自己的手指,将信将疑的往外走去。
兰君被架着上露台已是日影西斜,露台下是高高的被干柴围成的桩底,她被拉开双手,绑在了木架子上。
四周火把逐次点起,见高台照得透亮,旁边的小火堆已经烤得人十分难受,真难以想象,若是被烧了,那该是怎样的痛苦。
看着高台下那些久居沙漠的人麻木的嘴脸,她绝望之极,闭眼,只希望这火能快些将她烧死,省得烧的过程太疼。
*
伊吾大营,申时将近,伊吾的人仍旧没寻到兰君,不得已,拆纱布的时间不能早也不能晚。
他只得央那些人再去寻,心想先拆了萧子墨的纱布再做打算。
比想象的顺利许多,萧子墨并未反抗,也未问起兰君的事,而是异常沉默,一如旧时。
他却不如他那般冷静,几步走上前,嗓子都抖起来,“主上,我要为你拆纱了。”
“怎么,对自己的医术没把握?”见他半晌未有动作,萧子墨微抬起头,眉峰轻挑,此话说的漫不经心。
仿佛纱拆了之后能否看见都与他无甚关联。
伊吾这才咽下紧张出的涎水,颤抖着上前手伸向他面前的白纱。
大帐对着西方卷起帘子,夕阳正打进来,落在萧子墨放在膝上的手边,触手可及的温暖与早已习惯了十多年之久的黑暗,叫他自己也有些不知所措。
送粮(五)
仿佛有细碎的光束穿透深瞳,一瞬直达心底,他却不敢睁开眼睛,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见。
此刻他倒祈祷,就让这双眼睛永远黑暗下去,如此,他便不用重新受一回折磨,不必看大千世界繁华胜景却唯独看不见他想见的那个她。
若是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兰君,他起码会觉得是美好,亦不用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去习惯。
可若看不到,想寻也不知何处去寻的失落他还是要承受下来,不知道她是何容貌,不知道她身在何方,甚至,她没有给他留任何东西。
“主上,可以睁开眼睛了。”
伊吾心里也紧张,却始终盯着他,怕错过了任何一个此生再不会出现的瞬间。
萧子墨双手握拳,眉皱了一瞬,随即,紧闭的双眼一丝丝缓缓打开……
“主上,能看到我吗?”伊吾上前,见那黑眸没有焦距,心下急了起来。
“你挡住夕阳了。”面前的男子微微侧头,眼微眯着,遥看向西天的落霞。
眸中被染上流光,伊吾一时忘了再有动作,萧子墨的眼,他看过三年,想了九年,医了三天四夜。
但始终没想过,会给他如此大的震撼。
他曾说,叫他娶北狄贵族小姐,他在心里暗暗想,若萧子墨当真钟情于沈兰君,他便死了心,回去寻一个,无关风月。
可这一眼却叫他再也无法动摇自己的心,就像撞进了沙漠里的海市蜃楼,用一辈子的时间,也再出不来。
半晌,他才伸出手,遮住了他的视线,“主上,你方能感知外物,不可直视日光过久,否则日后必留病根。”
伴着这句话一起刺进萧子墨脊椎的,是一根三寸有余的金针。
一口血气上涌,冲口腥甜,将脚下的白狐毯染出几瓣红梅状的色彩。
“伊吾……你……”一句话未曾说完,萧子墨倒在他臂上,阖起了方才那绝世风华的眸。
“主上,对不起,我以为我可以放手,可我做不到。”伊吾抱起他,将他放在锦榻上。
那枚金针正深入他脊椎第二节一寸半的地方,在千魔窟的时候他就留意过他的散功穴,他想若有一日与萧子墨在这事上起了争执,他就找机会散去他一身武功。
送粮(六)
可竟没想到,是这般时候,他用了最令人不齿的手段,留下了他。
“达喇,照看好他,不许出账,若有任何闪失,你拿命赔。”伊吾微侧过身子,对帐门口守着的一名大汉说道。
“达喇谨遵伊吾上将指令。”达喇噔然跪地,脚下渐起微臣,越进眼里,他却不敢抬头看伊吾。
这伊吾上将,数十年来被玛吉首领奉为神仙般的人物,行事狠辣不留情面,他自然会将他安排的事放在心头。
若那帐里的人想走,他三两个拳头就叫他上西天。
申时到,寨子里的高台已是焦黑一片,早烧成尘烬。
一顶绫罗软轿从灰烬上走过,带起灰白色的烟尘,那轿帘微微掀起,只露出主人一方洁白修长的手背,食指上一颗硕大的红聚石闪出微光。
沙漠里的人未曾见过,自然不知那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未走出几步,那人轻声问轿外高头大马上的男子,“乌达,伊吾迷林绕过了么?”
“爷,早过了,不过一刻钟便能到伊吾上将的营地。咱们先头赶到的人,早在那设了大帐,只待爷前去。”
“嗯,那便快快去吧,这大漠里,晚一些可有狼出没。”帘落,那一方洁白的手背也再看不见。
软轿方过,后有明黄缎子罩起的辇子,软缎低垂,还似乎露出一小截铁链,有拇指粗细,四角均铐在撑辇的原木上。
大队行不过半刻钟,果真到了伊吾大营半里处的一个华帐。
帐里屏风书案、茶几矮榻一应俱全。看摆设,是精心归置过,金玉质的杯盏,上好的青花瓷瓶,世间不多的雪貂毯子,就看那屏风,也是镶金点银描龙画风。
右侧留可行三人的过道,道旁一面银墙上挂着几柄稀世之剑,那剑虽未开启却寒芒毕露,叫人心惊。
先进去看摆设的乌达从帐内出来,躬身在软轿前,“爷,请下轿。”
“嗯。”只听得轿内那人懒懒应了一声,闪身进了帐内,远处,伊吾也正从大营往这边走。
见那人进账之后,明黄软缎盖着的辇子里被架出一人来,几个奴才扶着她进了帐内,瞧那身形,是个女子。
送粮(七)
伊吾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大帐,脸上堆起笑,对着那食指扣着红聚石的男子微微欠身,“劳烦乌蒙国主亲自走一趟,为我北狄送来粮草,今日大恩,他日定当双倍予之。”
男子一抬头,眸光潋滟,纤长的指捏起案几上的白玉杯,“伊吾上将这茶果真香糯,本皇方才已尝了一杯。”
雅岚图并不接他的话。
屏风后那正被扶着往榻上去的身形却微滞,那声本皇太过熟悉了,雅岚图,他怎么也会来北狄境。
方才差点被烧死,是乌达与在前探路的两名士兵瞧见了她,她只觉得乌达眼熟,却未曾想起,这正是雅岚图身边的乌达。
原来,竟是雅岚图救了她一命,可她也心知肚明,雅岚图既救了她,便没有将她放回西陵的道理,如此一来,她莫不是要被他带往乌蒙?
兰君心下一急,未随扶着她的几名婢女往前走,脚下的铁链相撞,哗啦啦弄出声响来。
几名婢女慌忙去查看她脚下的铁链是否纠结在一处,她扬手一捞,盖在身上的软缎落在几名婢子身上。
伊吾惕了屏风后一眼,虽未说话,那身形他还是认得的。
雅岚图径自又倒了一杯茶,抬手递给伊吾,“这么好的茶,伊吾上将不饮一杯么?”
伊吾接过那茶,浅抿一口,雅岚图径自开口,“一个不听话的美人,本皇恩宠颇盛,带她来北狄圣境,她却不懂规矩,只好拴了起来。”
言罢抬眸看伊吾脸色,伊吾自知此时不该接话下去,只一笑将带来的锦盒递给雅岚图。
“这是什么?”雅岚图不接。
“这是伊吾给乌蒙王的谢礼。”伊吾答道。
雅岚图当即打开锦盒,却只是一方白绢,干干净净的躺在锦盒里,未染墨迹。
往些年,他们虽未正式照面,却有过几次交易,雅岚图自知,伊吾送的,绝非一方白绢这么简单。
唇角挂着笑,抬手将乘着白绢的锦盒递给乌达,“好生收着,不容半点有失。”
乌达躬身接过,识趣的离了大帐。
他自知,这伊吾与王上定还有别的事相商,这事,定然与屏风后的兰君有所关联……
送粮(八)
在屏风后听了许久雅岚图与伊吾聊天,瞧伊吾说话处处避她的模样,定是不想救她。
想也确是如此,他看上的可是她的夫君,如今,看上她的,又是于他有恩的雅岚图。聪明如伊吾,怎可能得罪恩人拯救情敌。
兰君无法,摆手叫几名侍女离她远些,拖着沉重的锁链坐在榻上,外间的言笑晏晏,她心里火烧火燎。
不知道雅岚图安的是什么心,怎的一国之主亲来送粮,这于理于法于情都是说不通的。
她不信他一国之主,会丢下政务,只为给一个日后兴许会成为劲敌的国家来送军粮。
通常这种事,都是作壁上观的,他不是什么没脑子的傻瓜,做出此等惊人之举,必有他自己的算计。
*
伊吾大帐之内,萧子墨并未昏厥,伊吾将金针刺进他脊背之时,他撑着痛折断了手指,纵他将他的功夫尽数散了去,他也不至太过虚弱而昏厥。
此时手指处传来的剧痛剜心刺骨,想是他没掌握好力度,不是从骨节处折断的,碎了骨茎。
撑着没有受伤的手,他起身下榻,十万分的小心往外走了两步,果真能看见了吗,可能看见的一瞬却被废去一身功夫,成为这大帐之内行动被禁的困兽。
因这一身武功已被散去,就连走路,此时都显得颇为困难。好似一个不小心,便会倒在当下。
与十一年前不同,那时他失明之前,看到的漫天血红,死亡和绝望。
如今重新审视这个世界,他有些莫名的陌生感和畏惧感,帐内摆设都是暗褐色,他看到案几上的杯盏,上前摸了摸,竟是往日里最爱的翡翠杯。
可这数十年,他已经忘记那通透的颜色,就像早已忘记自己的容貌那般,这个世界恍若一瞬间闯进他心里。
带着巨大的空虚,寻兰君而不得的焦躁,和连她容貌若何都不清楚的狂乱。
一切事情,都被打乱了,眼睛可以看得见,可他却有些理不出头绪。
往左侧的琉璃镜旁挪了几步,他看到自己的影子,一身白衣,目光悠远若苍山之翠,若染黛的夜,亦无措至极。
送粮(九)
这张脸,愈发的像极了母妃,他慌忙将琉璃镜按到在矮几上,不能多看一眼。
帐外往来均是巡逻的士兵,他不敢弄出大的声响,只得慢步走,隔着微启的帘幕,他看到伊吾朝着大帐走去,也自然瞧见了那软轿里走出来的身影,和身后辇子里被铁链拴着的人。
只是不知道是谁,竟叫伊吾这般人物亲去他的大帐。
想要出去寻兰君,可看到帐外的大汉,却不得不作罢,他如今武功全无,与他硬碰硬,只怕死的快些。
微卷衣袖,他从袖中撵出一只蛹状的东西,像扔石头一般,随意的扔在帐外地上,众人也未在意,只那叫达喇的大汉凶神恶煞瞧了他几眼。
他朝那人一笑,转身进账,饶是达喇凶悍无比,也着实被那笑容镇了一回。
达喇见地上那蛹状物看着着实恶心,一脚踢的老远,没人瞧见,那蛹竟像生了根一般,一头扎进地底,再不见了踪迹。
雅岚图营中,伊吾走后,他脸上带着笑,走向屏风后,此刻竟有些不相信眼前见到的,自娶了兰嫣,他亦极少想还会见着兰君。
只是此次听说兰君随萧子墨来打仗了,他想到伊吾的粮草都是乌蒙国送的,此次,无论如何伊吾大营的粮草也得出事儿。
当日,若不是他也派了人从中作梗,萨迪弩与殑迦二人怎就那么轻易的火烧了伊吾的三万担粮草。
为亲来北狄,他可是下了大功夫。
说起来有些可笑,一国之君为一个女人,几千里的路,就这样浩浩荡荡的来了,弃了国政,弃了自己的本分。
他站在那里,久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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