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君,孩子的事儿,是我对不住你,但求你万万不可这般惩罚我,你若摔下去有个三长两短,叫我该如何是好。”紧张的话语苍白而僵硬,眸中因恐惧而逼落的泪水咣当砸在兰君手心。
与方才那滴晨露的冰冷不同,这滴泪,是热乎的,一瞬从手心暖到了心田。
看着萧子墨漆黑而痛苦的眸和惨白的脸,她心中一阵狂揪乱痛,无力的倚在他怀里,“我没有想死,我就是想坐在廊上,方才一个不小心,才差点跌下去。”
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有些恍惚,此事的雾气已经几乎散尽,萧子墨惨白的脸上却始终凝着一层水汽,她凝视着这张熟悉到骨子里的脸,确信他是哭了。
心里酸的像是被灌进了整坛的陈醋,她任由他抱着,泪水横飞,一刻也不让自己忍着,哭了许久许久。
领悟(四)
忍耐半个月的委屈和不甘这一瞬间爆发,她身子抖的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一般,死死揪住萧子墨的衣领。
萧子墨轻吻她的脸颊,低声安慰她,她却使劲捶打他的胸膛,“萧子墨,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坏,我到底哪里不好,哪里惹了你了,还我的孩子,你还我的孩子……”
直到哭累了,嗓子也喊哑了,她才停下来,精神涣散的靠在他肩上,百里长歌来看过,说是这十几日淤积心里的烦闷使她如此。
拿了些安神的药熬好叫她吃了,她这才躺在榻上安稳下来,可是那双惨白纤细的手却始终放在小腹上,仿佛感知到一个生命从那里流失。
萧子墨坐在榻前一遍又一遍的安慰她,她不知道听是没听,眼珠子转来转去的就是没有焦点。
“兰君,你若喜欢孩子,过几日咱们就去九弟那里要一个,他那边没人要的孩子多得是,你想要哪个咱们就抱哪个过来。
再不然等日后兰卿生了孩子,咱们每日都去瞧着就是了。“
萧子墨慌乱起来,语无伦次的说着,兰君虽未言语,眸中的泪却再次汹涌。
百里长歌见这阵势慌忙把萧子墨拉了出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子墨,这女人心里想些什么,你日后还真得好好学学。兰君这会儿刚没了孩子,你还在她面前一口一个孩子,叫她心情如何好的起来。”
萧子墨心里也知道,百里长歌拉他出来也定然不会是为说兰君的事。黑眸沉了沉,纤长的睫毛垂下淡淡的暗影,在眼周氤氲起一道浅灰,遮住了这一夜未曾睡好的疲惫。
“子墨,北狄有了消息,易景仁不顾郑将军拦阻,私自出兵,如今被敌方堵在伊吾迷林外围,郑将军心中有气,也自知兵力不敌,所以一直未开城门放易景仁回城,形势险峻。”
百里长歌脸色凝重,虽然事情如预料一般,却始终叫人心里难安,未到战场上,谁也不知道那份凶险,更何况这次的支援,他是势在必行。
传说中的伊吾迷林是个魔障,凡进去的人从来没有走出来过,虽然他是纵横大漠的千魔窟主,也未必就能侥幸活命……
领悟(五)
“伊吾迷林?”萧子墨回头皱起了眉,这一点,他早就想到了,只是没想到,北狄人这么快的就让那人出战了么?
说起来也好些年不见了,伊吾,那个善五行八卦的伊吾,一身脏乱的北狄人衣饰,黑黑的眸中都是愤恨和杀意的伊吾。
上回见面是多久前的事情了,当年的他夺得千魔窟主的位置之后,伊吾本是千魔窟十大护法之一,因为北狄有诏,叫他回去,萧子墨并未因为要留下他而与北狄人起争执,毕竟北狄人在天山以北的势力是不容小觑的。
千魔窟里的人都说,伊吾是整个千魔窟里除了萧子墨之外最俊美的一个,那如烟似雾的眉眼,传承了天山以北人的潇洒风流和狂放不羁。
他也是窟里除了萧子墨武功最高的,在整个西域十六国,难逢对手。
那是一段艰难的岁月,从万人到千人的对战,从千人到十人的角逐,少年的他与萧子墨同进退共荣辱,直到坐上那另西域十六国闻风丧胆的位置。
当年北狄伊吾一族被掌权的乌鲁一族逼到绝地,伊吾正是在那次大战中被家奴救下,一路逃命到天山以南。
只可惜才脱虎口又不幸被千魔窟当时的大护法擒了去,家奴也因护主被大护法残害,那年他与萧子墨同岁,不过十一岁的孩童。
他曾立过重誓,此生再不回天山以北。
伊吾一族被灭三年后,北狄历经几番政变,掌权的由乌鲁一族改换成玛吉族,来叫伊吾回去的,正是玛吉族的将军。
当时十四岁的伊吾整整在千魔窟前殿跪了三天三夜,奈何萧子墨始终不为所动,十大护法均劝过,却始终未能劝住。
聪明如萧子墨,刚刚上位,窟中诸事还未定下来,怎么可能在内忧刚平定之时让外患来扰了千魔窟大势。
为此,他同意北狄人将伊吾带了回去,伊吾也这才不甘的拜别萧子墨,跟随北狄大队回到天山以北。
他走的时候,是十四岁那年,如今整整九年了,九年的时光足以改变一切,却不足以冲淡他心里的憎恨。
伊吾被玛吉将军带走的时候双腿已经站不起来,趴在马背上他的泪坠落在沙尘滚滚的沙漠里,绝望的仿佛濒死的人。
领悟(六)
萧子墨永远记得他离去的时候一身凌烈的杀气,他不明白伊吾为什么如此恨他,那种彻骨的恨意叫他浑身冰凉,虽然看不见,他也几乎可以猜到,那是伊吾是怎样的眼神。
曾经万人的杀戮,身上旧伤未好又添新伤的日子,他不曾流过一滴泪,千人争夺护法之位时的勾心斗角他不怕,劲敌来袭他不怕,可是他怕萧子墨赶他走。
曾经为护他而不顾自己性命的萧子墨,就那样在北狄大军压境的时候抛弃了他,心里的恨甚至比三年前灭族的时候更甚。
那人给了他希望,却也因为利益的考虑,一瞬间将他的希望捏碎在权位的掌心。
自此两人之间隔着高高的天山,一南一北,再未见过面。
伊吾迷林尽头,一身汉人衣饰的男子玉立在马背上,眸光悠远,他,便是伊吾,与萧子墨同岁的伊吾。
不知道为什么喜欢穿汉人的衣服,是喜欢随着他的样子还是因为当年的一句话,他已经说不明白。
当年的他一身脏污,已数十日未洗澡,萧子墨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六个字,“你好脏,洗干净!”
到如今他都还记得萧子墨说那句话的样子,就像说天气真好啊那般的轻松和随意,仿佛他与生俱来就是批评别人的一身脏的。
他敛起眸,眼底荡漾着一点欲灭不灭的惆怅,九年了,不知道那个眼睛看不见的少年变成了什么模样。
还像当年那般的残忍绝情吗?是啊,自己亲眼看着那人手刃了一百位授他武功的人,他怎么敢奢望那人对他仁慈呢,一直都是他想太多了。
策马转身径直往西而去,身后的尘土飞扬仿似与他无关,跟了萧子墨三年,三年里,自己对他的一切想法了若指掌,对他的为人品性、心思计谋也都猜度拿捏的一分不差。
萧子墨啊萧子墨,你还是当年那个绝情冰冷的萧子墨,易景仁这般朽木,怎可与你抗衡,恐怕他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竟是被你推着,被时事推着往前走,一步一步断送自己的性命的吧。
领悟(七)
沁兰居中萧子墨面向西北方向站定,往事历历,又上心头,伊吾,九年了,这一日终于还是来了,我们终要在北狄战场决一高低胜负。
百里长歌上前两步,“子墨,你与伊吾自小感情甚笃,只希望此次不要因为少年时的情分而忘记了国家大势,这是为师唯一能提醒你的。”
双眉之间皱出两道深沟,眸中燃着的不知道是期盼还是担忧,百里长歌深深吸了一口晨间的凉气,转身走了下去。
“子墨明白。”对着百里长歌的背影,萧子墨沉声应道,微微垂下黑眸,萧子墨,你本就是绝情人,说什么念及旧时情分,都不必吧。
他转身走进房内,榻上兰君呼吸沉静,像是睡着了,他握紧她的手,心里的波澜再也无法抚平。
若要去北狄战场,将兰君留在府内是万万不可行的,老十不顾流言蜚语常来探望,到时候京城必定炸开了锅,任她巧舌如簧也难辨是非黑白,更何况,易氏一族也定会千万百计的迫害她。
可是带她去北狄,似乎更加不可行,她身子弱已是原因之一,另外一个,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
若敌人是别的什么人,他可以丝毫不放在眼里,一挥手就让他们全军覆没、片甲不留,可这敌人是强弓劲孥、无懈可击的伊吾,他怎能不忧之又忧呢……
*
北狄战场的消息很快传到皇宫,那日傍晚接到消息之后,萧腾峰也慌了手脚,伊吾是怎样的人,他怎可能不知道。
周边数国都知道,伊吾自打十四岁起,便跟随玛吉一族南征北战、东讨西伐,在西域难逢敌手,天山以北数个大族也尽数俯首称臣。
不是玛吉一族有多厉害,实在是因为玛吉一族找到了一个可以终身依靠的大树,那就是伊吾。
各国传言,伊吾善行五行八卦,通晓天理星象,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此次恐怕叫任何人去与他对峙,都会有去无回。
唯有常年居住在西域的萧子墨或许还能前去一试,可是毕竟是窦熙唯一的儿子,他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微不舍的。
领悟(八)
伊吾那个不灭不败的神话,可怕的龙卷风一样的北狄战将,若让萧子墨以身犯险,这一去,怕就是一辈子,一辈子被埋葬在风沙漫舞的伊吾迷林。
可若是为了皇权和江山考虑,窦熙与萧子墨的分量忽然又轻了,纵使明知是必死无疑,可还是要将他们推上不归路。
萧腾峰拳头紧握,沧桑冷峻的脸上闪过一抹狠厉。
恰逢此时,易皇后也从自己的栖凤宫中冲了进来,哭哭啼啼的诉了一番苦,“皇上,易家在京城为皇上分忧这许多年,虽无功劳,却也有苦劳,皇上您不能看着景仁送死,臣妾听宫里的人说景仁被困伊吾迷林了,皇上您一定要救救他。”
“皇后莫急,皇后觉得朕派谁去好呢?”萧腾峰转身紧盯着易皇后,仿佛要将她的心思看的通透。
“要派谁去还要皇上定夺,但是臣妾求求您,一定要讲景仁丝毫无损的救出来。”易皇后拉着萧腾峰的衣袖哀求,萧腾峰深深的看向那双被岁月打磨的波澜不惊的双眸,不知道她到底是在演戏,还是真的关心易景仁。
“恩,皇后莫要担忧,这事,朕心中早有了斟酌,定当派人救景仁回来。”萧腾峰弯腰将跪在地上的易皇后扶起来,眸中是一片幽深。
*
三王府中,萧子墨明明先萧腾峰一步知道了边关的事情,却始终像没事一样在三王府悠然自得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兰君颇为不理解他这样的意图,他一人站在门口那株开的正盛的血兰面前,一身墨色菱纱,渺远的仿佛来自天外。
这血兰只有在极其恶劣的气候条件下才会开的绚烂,可不知此刻为何这般妖娆,萧子墨垂首在门口立着,忽而又伸手抚了抚那血兰,似乎在抚摸一个爱极了的情人。
“这兰于你就如此珍贵?若我毁了它,你会如何?”兰君上前询问他,终究还是在为孩子的事与他生气的,做事自然也狂躁些。
“你喜欢毁掉它毁掉便罢,千魔窟里这花多得是,我可以叫青儿他们给我弄十株八株回来,唯独这一株,自打青儿回来,在这里也养了有六七个月了,就是不见开的绚烂。”
领悟(九)
萧子墨闻声抬头,回兰君的话之余还带着一抹心不在焉,兰君瞥了他一眼,往日里,他不会这样,脸面上虽然看似祥和稳重,实际却心浮气躁。
“你在害怕什么?”上前与他一起靠在门边,她毫不掩饰自己看到的,直接将这话问出了口。
“我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也永远不会害怕什么,怕是三王妃你看错了,我有些乏了,你先行离去吧。”他摆摆手想把兰君赶走却终于等来了那尖细的声音。
“皇上有旨……”宣旨的公公是不认识的,脚步匆匆的赶了来。
“起来吧,父皇有何旨意?”萧子墨上前一步,将兰君挡在了身后,兰君本欲退去,见这公公来,便躬身在萧子墨身后站着,并未走开。
“皇上说了,叫奴才来接三爷进宫,三爷去了自然知道。”那公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身后的步辇已经跟来。
兰君上前一步扶着萧子墨却被萧子墨断然拒绝,“你身子不好,还是乖乖在府里待着,今日有些风,你不要跟去了。”
兰君抬头看看王府的树枝,此时辰时刚过,树叶丝毫没有动静,这几日以来天气都不是很好,唯独今日头很毒,根本没有一丝风,身上穿了太多衣衫,她一直觉得有些热。
“爷,今日无风,天气燥热,妾身的身子没事,可以陪你去。”兰君架着他的手臂要上步辇却被公公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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