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静被李渊杀了?我有些意外,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
“就在方才,父皇的旨意下达到府中,禁军卫士已强行将玄龄、如晦二人带走,将他们撵回私宅之中。并且也下旨让秦琼及尉迟等将领明日必须到军中向李元吉报到,从今往后就听他的号令了,否则便是违抗军令,以军法处置。”李世民全身肌肉忽地僵硬住,然后又倏地放松开来,“眼看我的四肢羽翼就要全部被剪除,而空留一副身躯又能存活多久?文静被下狱后,我曾去探过他,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故不虚也’!父皇信任我,只不过是因为我能打仗罢了。前次我退了突厥,突厥确实很长时间都不再来搔扰我国。但这么一来,我在父皇眼中,还有什么利用价值?我还能活下去么?此次突厥又来进犯,父皇居然派遣李元吉前去迎敌,他是再也不会信我了……”
我心中一凛,身子紧贴在李世民的胸膛上,他冰寒的体温直透过衣衫,浸进我的肌肤,冷入我心底。李世民此时已明白自己与刘文静的处境并无不同,他虽贵为皇子、封作藩王、执掌兵马大权,其实不过都是李渊手中的走狗弓箭,一旦鸟尽兔亡,仍是难逃一死!
“到这时,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无能。我领兵打仗擅用奇兵突出、冒险而搏的孤注之计,往往能出敌意料之外,克敌制胜。”李世民垂头俯近我,在我鬓上轻吻着,声音闷而压抑,“不想我在战场之上如此了得,到了这宫闱之争却这般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以致今日陷于绝境。我不该心慈手软……李建成与李元吉处心积虑,且又有后宫嫔妃为内援,已沆瀣一气,要置我于死地。他们整日在父皇面前煽风点火,说我拥兵自重,甚至说我勾结突厥,想要颠覆这大唐江山!他们趁我如今失势,居然还想要我的命!”
原来他心中真正顾忌的人不是李建成或李元吉,而是李渊。若只有李建成与李元吉,他有信心可以全胜,但若李渊也来干涉此事,那他便要先下手为强了。关键时刻,谁先动手,谁便为王!我的手微微一颤,抬头看李世民,只见他已将双眼眯成一条细缝,薄唇抿得紧紧的。我一见他那眼神,便冷彻骨髓,因为……因为我太清楚他这眼神了,他只有在想着杀人的时候才会出现如此可怕的眼神。
“明,夜深了,你睡吧。我明晨还有要事去办,改日再来陪你。”李世民紧紧地搂着我,许久之后才放开我。
“世民,我想和你一起去。”我拉住他的手。
“什么?”李世民一怔。
我拉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我知道你如今已经邀齐了心腹商量对策,带我去。”
“真拿你没办法。”李世民表情凝然,眉头皱了又松,他猛地转身抱住我,扯过锦被盖住我们,“先休息一会,时候到了我叫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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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秦王府一个隐秘的偏殿中,如今是喧哗之声不绝于耳,李世民的心腹干将全部聚集在此,连被李渊下旨撵回家中的房玄龄和杜如晦也悄悄赶来。
李世民面色凝重,缓步踱到偏殿的首座之前,他张开双臂,往下虚压,殿中霎时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都积聚在他身上,他们个个脸色沉重,似乎有千斤巨石压在心口上。
“今日发生之事,想必各位都清楚了,但有一事你们可能还不知晓。”李世民一指站在身边的陌生男子说道,“这是太子的率更丞王至,无意间听到太子、齐王的密议。幸而他深明大义、弃暗投明,特来告知我这项阴谋。”说着他向王至一使眼色。
什么深明大义、弃暗投明,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这个王至根本就是李世民派到李建成那里的奸细,但此时我也无心去想这些,只凝神倾听王至的话语。
那王至便将李建成密谋通过这次李元吉出兵迎战突厥,便将李世民手下精兵悍将抽走,而后定于明日在太极宫为李元吉饯行,到时趁机下手杀死李世民、坑杀众将军的一番话详详细细地讲给众人听了。
王至的话还未说完,殿中已是哗然一片,怒声四起,群情激奋,众人纷纷开口:
“太子齐王竟然如此狠毒,我们不可束手待毙!”
“他们已逼得我们无路可退,我们与其等死,不如拼了!”
但有人轻声劝道:“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大动干戈,须从长计议。”
立刻有声音反驳道:“太子,齐王他们如此作为,已犯下谋逆大罪,是乱臣贼子!”
“他们才是叛乱之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都愿意听从秦王殿下,拼他一个鱼死网破!”
“对,拼了!拼了!”
众人都是激动万分,眼前场面就要失控,李世民又是抬手一挥,殿上这才又安静下来。
“我可以选择退守,离开长安。”李世民看着一脸无奈,“我准备请求父皇,将我派往偏僻地带,如凉州、西蜀去守边,如此一来,太子便可以不用再顾忌我了。”
“所谓功成身退,不过是句空谈。放眼望去,自古功臣之中,似乎只有春秋时助越王勾践复国的范蠡与汉代的留侯张良能急流勇退,保得周全。王爷如今是我大唐第一功臣,身兼尚书令与天策上将,可谓重权在握,名扬天下。”杜如晦这时才出列说道,“但祸福相倚,王爷功高望重,却也正是危机之所在!虽贵为皇子,怕也难免遭忌。必有‘功高不赏’之虑,即便王爷想着功成身退,恐怕太子也不会让您退。请问王爷能退向何方?根本就已退无可退!”
“太子与齐王犯下谋逆之罪,已是乱臣贼子,”尉迟敬德这时也大声说道:“我们为大唐江山拼死奋战,若战死疆场还能留个忠义的美名,若死在奸人乱贼手中,实在心有不甘!还请王爷立刻下令,派我等前去剿杀太子,为国除奸!”
“对,王爷,请立刻下令,为国除奸,为国除奸!”
……
众人激动万分,却异口同声,恳求李世民能立即下令,因为如今已是弓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使想停也不可能停下来了。
“不,我与大哥元吉,乃手足兄弟。骨肉相残,古今大恶。他们不仁,我却不能不义!”李世民一脸悲痛,唇边却浮起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浅笑。
房玄龄满脸严峻地说道:“所谓手足情深,恐怕如今只有王爷一人在意了。太子、齐王向您下此毒手,他们可否念过一丝骨肉之情?坐以待毙,非大丈夫所为!位在人在,位亡人亡!王爷此事不止是兵权被逐步削夺,连手下心腹部将也被分之害之,连王爷自己也有性命之忧!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唇亡而齿寒,王爷一危,则府中上下俱已危急,我等必也是性命不保!王爷不可再优柔寡断,请立即下令吧!”
此时我已完全明白了李世民的想法,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名正言顺灭了李建成的机会!他是要皇位,但是他也要名声!隋炀帝杀兄轼父,留下千古骂名,李世民是绝不能也不愿重蹈他的覆辙。而今他使尽手段,逼得李建成抢先动手,他再反扑,那就是正当防卫,是自保,谁也抓不住他的小辫子!李世民雄心勃勃夺得大位,他不仅想做一国之君,还要爱惜身后之名,作流芳千古的名君圣贤!李世民确实不擅长宫闱之争,但要论兵法战术,当世恐怕无人能出其右!不发则已,一发必中!事到如今,他已没有耐性,也没有机会再去实施房、杜两人为他定下缓慢夺权的计策。他此次使的就是在战场上惯有的孤注一掷、险中求胜的决胜之计。看似冒险,却能出奇制胜!
好个李世民!
我正想着,忽然一种莫名的穿透心魂的诡异感觉逼得我全身寒毛倒竖,我猛地回神抬眼看去。
正文 破釜沉舟(2)
我正想着,忽然一种莫名的穿透心魂的诡异感觉逼得我全身寒毛倒竖,我猛地回神抬眼看去。
李世民那双幽深得犹如地狱蓝火的眼眸直望着我,彷佛已探入我的内心深处,我的胸口不由自主地一阵窒闷,往昔与他的对话忽然涌上心头,他轻慢而又带着威胁口吻的话语犹在耳旁:
“怎么?被我说中心思,你想杀人灭口?”
“我是很想,可惜怎么也舍不得,总狠不下心……明,你实在不该如此窥探我的心思……帝王最容易做的事情,就是排除异己、消灭眼中钉。所以,不要轻易去揣测帝王的心……虎须拈一次就够了,再不收手,很可能会被啃得尸骨无存……”
“明,你想说些什么?”就在我神志恍惚之际,李世民开口问道。
我这才彻底回过神来,发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眼光一转,李世民正双手环胸,俯视着我,嘴角微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
“纵观古今,夺嫡之争,不计其数。能够不动兵刃、不流血的,寥寥无几;而胜败双方能够相安无事的,却是没有,败的一方一定要死。”我心中一震,握紧拳,抿了抿唇,才缓缓开口, “春秋五霸之首的齐桓公姜小白与兄长公子纠争位,管仲辅助的是公子纠,管仲曾亲自刺杀箭射小白。小白得位后却只杀其兄而重用管仲,终为诸侯王中的霸主。但以小白之容人大度,虽能包容管仲,还是容不下兄长,小白不杀其兄,非但无法夺得大位,还会性命不保,这是形势所逼、无可奈何之事,后人对此并无异议。而今王爷的局势与公子小白同,您如此睿智,应当知道该如何应对。”
“明说的有理,王爷,事到如今,不是鱼死便是网破,哪顾得上什么骨肉之情?!周公是圣人,莫非他就无情,就不讲骨肉亲情?有管蔡如此兄弟,为了江山社稷,必要大义灭亲!”长孙无忌长揖及地,“太子、齐王残暴,若他们得了大位,那就会再出一个杨广,危害天下、荼毒万民!大王就算视死如归、存小义而忘大节,又怎可看轻了这社稷江山、万民生灵?如今王爷临事不断,反而束手就擒、坐以待毙。若您再一意孤行、不纳众议,我们就只有舍大王而去了!”
“我老程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小义、大义,也不像长孙先生和明他们,读了那么多书,懂得什么江山社稷的大道理,”程咬金一伸脖子,振臂大喊,“我只知道人家要来砍你的头,你不躲闪,还伸长了脖子任人宰割,那就是蠢驴一头!王爷若要为了什么大仁大义丢了性命,我老程可就对不住了,恕不奉陪了!我可要逃回山东再次做贼,大丈夫就应该大碗饮酒、大块吃肉,这才不枉活这一辈子!以往秦王您指挥百万大军,何等威风,经历数战,都未尝一败!连王世充、窦建德那样的枭雄都被您灭掉了,如今太子和齐王又算得了什么!”
长孙无忌踏前一步,侧头向身后的众人使了个眼色,而后他屈膝跪下,高声说道:“我如此规劝大王,并不是为了一己之私,也不全然只为了王爷的生死,而是为了这大唐江山、为了天下百姓而向王爷请命!求王爷即刻下令讨贼!”说罢,他用力磕头于地,额头砸在殿砖上,一次、二次、三次……咚咚作响。
众人见状,也全都跪了下来,磕头于地,齐声高呼:“求王爷即刻下令讨贼!”那声音震耳欲聋,几乎要将殿顶掀开了。
我心中暗叹,世民啊,世民,事到如今,你的戏也演够了,该亮底牌了。
李世民闭目片刻,瞬又睁开,他决然道:“无忌所言极是!我意已决,起兵!”
李世民话音刚落,众人立即欢欣鼓舞,争先恐后,纷纷请战。
李世民随即下令:“无忌,你即刻派人火速赶往洛阳,令屈突通他们戒备,通知潼关以东,暗中积聚兵马,一旦我们发生不测,就可立即撤到关东。”
杜如晦说道:“太子有京师统兵权,东宫又有两千兵士。齐王如今又有征伐突厥的统兵权。而我们却只有王爷在外蓄养的死士八百余人,即便再加上这府里原有的兵马,仍是不足一千,敌众我寡,即使我们人人都比他们的骁勇,能以一当二,仍是彼强我弱,这又该如何是好?”
“无妨,只要选对了时间地点,我们便可获胜。玄武门是宫城的北门,与宫殿正门遥遥相对,它出入皇宫的必经之路,控制住玄武门便是扼着宫城的咽喉,其要害之位,再无其它城门可与之比拟了。”李世民一挥手,安然地说道:“我们的兵马昨晚都已集中起来了,进入太极宫,便可将京师的兵士和李元吉的兵马隔在皇城之外。只要守住玄武门,那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
房玄龄问道:“但那玄武门的守卫全是李建成的心腹亲信,我们如何能控制得住?”
“玄武门的守将常何是我们的人,他是秦将军、咬金在瓦岗军中的战友,”李世民胸有成竹地看了秦琼与程咬金一眼,“是么?”
“是!”秦琼出列答道,“运兵之事,我立即去和常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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