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为何在此?”我不由上前一步问道。
“你们先退下。”萧皇后没有回答我的话,她轻轻摆了摆手,跟在她身后的那些奴仆、婢女便退后数十步,只远远地看着我们。
“你……”我上下打量着萧皇后,她眉梢眼角的细纹,是岁月留下的苦难痕迹。想来这些日子她流落在外,也吃了许多苦,她已不年轻了,但美人迟暮,风韵犹存,仍有着沉鱼落雁之貌,丝毫不比少女逊色。
“呵,明,我想不到会在这儿见到你。你是如何从宇文成都手里逃出来的?”萧皇后微笑着说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听说有个貌美的风姓中原少年跟在突利身边,经过打听,果然是你,所以便想着来见你一面。”
“先不要管我的事,”我追问道,“你还未回答我,你不是被那宇文化及……怎么又会到了突厥?”
“唉,说来话长……那日在江都宫中的种种情形,你也看到了。皇上死后,宇文化及便独揽大权,将我强行占了去,又将杨俊立做傀儡皇帝,带着我退守魏县,并自立为许帝,改称我为淑妃。而后夏王窦建德杀死了宇文化及,我便又落到了窦建德手中。”萧皇后半是自嘲半是愤恨地说道,“就在这时,曾经受到隋朝礼仪相待的突厥迅猛地发展起来,直逼中原。夏国便也向突厥称臣,窦建德便将我当做礼物送去突厥。颉利当然也是好色之人,见我仍有几分姿色,将我也占了去,我便做了他的女人。”
“原来如此……”我仰天长叹一声。
“明,你瞧不起我是么?你知道我跟了一个又一个男人,便认定我是人尽可夫的淫荡女子,是不是?”萧皇后见我叹气,便开口问道,“我无法像你那样,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不,我从未这样想过。”我摇头说道,“你只是个弱女子,在此乱世中,完全身不由己,若不从了那些男人,是无法生存的。”
“只有你会如此想,其他女子都鄙视我,说我先是害了炀帝,而后误了宇文化及,她们说我贪生怕死,说我是淫娃荡妇,甚至有人质问我为何不一死来保清白……”萧皇后咯咯地笑了起来,眼中却流出泪来,“一死以保清白?她们说得可真轻巧。倘若每个女子,在这乱世里动不动便以死鉴清白,那这天下能活下来的女人恐怕是没几个了。”
“我明白你的苦……我明白的……”我上前轻拥着萧皇后的肩,想到她寄人篱下的种种艰辛苦痛,我心中也是一阵酸楚,中国历史上这样无赖事多的是,譬如妹喜迁夏,妲己倾殷,褒姒覆周,丽姬倾晋……反正每个亡国之君似乎都应该有个妖艳的女人做陪,而这个女人就被世人称做祸国妖姬,视为淫妇。男人恨不得天下所有的女人都是自己的妻妾,以左拥右抱为荣,而女人无法从一而终,那就是淫荡,便要一死一谢天下,这究竟是谁的悲哀?
想到这,我低头安慰着萧皇后:“你为什么要死?为了世俗的所谓清白、三贞九烈的妇德么?还是为了那些负心薄幸的男人们?或是为了那已经灰飞烟灭的朝代?在这样的乱世中,男人尚且做不到‘忠臣不事二主’,女人又何苦要坚持什么‘烈女不嫁二夫’?所以女人非但不能寻死,还要活得比那些男人更长、更好!”在男权社会无休止的争夺统治权力的游戏中,女人为失败者殉葬无疑是最愚蠢的。
“谢谢你,明……我得走了,颉利此时虽然宠幸我,但仍不忘派人在旁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萧皇后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抬袖抹了抹泪水,而后低声对我说道,“对了,明,你如今是为突利效力么?你要担心,颉利与突利二人正交恶,双方互相攻击,我怕颉利会对你不利。”
“我,我知道……”我心中涌动着一股说不出的酸楚,千言万语只能化成一句:“你,你要多保重啊……”
“恩。”萧皇后抬头看了我一眼,而后深深地叹了口气,便转身走了。
萧皇后凄凉的背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仍呆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好一会,我才回过神来,慢慢地走回自己的穹庐。
“红儿,我回来了。”我掀开帐篷的帘子,眼前的一幕却令我怔住了,“公,公主,你为何在此?”
“公,公子……你可回来了……”红儿一见我回来,便快步跑到我身后,紧紧地拉着我的衣袖,“公主她,她……”
“我可在这等了你大半夜,今夜你玩得很是痛快吧?”阿史那燕端坐在桌前玩弄手中的鞭子,“先是为了一个舞娘与人大打出手,而后连我父王的女人你也要勾引……风明,你好生厉害啊……”
“公主,我救那依娜,是因为我不想看着她被那男人糟蹋,并无他意。” 父王的女人?她指的是萧皇后吧?莫非刚才我与萧皇后见面的情形被她看见了?想到这,我啼笑皆非地说道,“我与萧皇后是旧识,久别重逢,叙谈几句,也无不妥吧?”
“狡辩!好,就算你和那两个女人没什么,”阿史那燕怒气未消,她伸手一指红儿,“那她呢?她为什么和你住一个穹庐?她是你的女人么?”
“公主……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红儿她只是我的朋友……”我伸手按了按“突突”狂跳的太阳穴,有些明白什么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了。此情此景,我欲哭无泪,自己明明是个女子,为何却要面对这样的指责?莫非这就是我女扮男装的报应?
红儿小小声地说道:“公主,红儿只是公子的丫头,只求能一辈子侍奉公子,不敢有其他非份之想。”
“并无其他非份之想?只是朋友?为何那日他要拼死从我的马蹄下救你?”阿史那燕眸光一利,转向我说道,“风明,你既已表示要我,便不可再对其他女子动心!我是堂堂的公主,自己的男人若还有别的女人,我颜面何存?!”
“公主,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其中有误会,我对你并无男女情……”我摸了摸鼻子,无可奈何地说道,“那日我会将赛马的头名荣誉赠于你,不是为了追求你,只是交易而已……”
“只是交易而已?”阿史那燕咬牙切齿道,“你,你再说一次?!”
红儿胆怯地想解释:“公主,公主不要生气,公子那日只是为了救我,才会答应公主……”
我心中暗叫不好,红儿说这话根本就是火上浇油,果然,阿史那燕怒喝一声,一抖手腕,鞭子便如毒蛇般像红儿卷了过来。
“红儿!”我侧移一步,将红儿拉到身后,险险躲过,“公主,你听我说,其实我是……”
“你居然这样护着那个臭丫头!今夜我非要她的命不可!”阿史那燕却愈发愤怒,她猛地一提气,长鞭倒抽过来,向红儿当头劈下。
我赶忙推开红儿,自己却来不及躲闪,鞭子勒住了我的手腕,而后往上一拨,我便腾空飞起,视线一阵摇晃,咚的一声,我被重重地甩在地上,顿时剧痛攻心,全身犹如散了架一般,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公,公子!”红儿急忙跑过来扶我,“你,你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我笑着安慰红儿,而后抬头对着阿史那燕说道,“公主,都是我的错,可我确实没办法与你在一起,抱歉,是我没说清楚,让你误会了。你若要报复,那便冲着我来吧,一切与红儿无关。”
“你,你为什么要护着她?她只不过是个低贱的丫头!”阿史那燕美丽的脸扭曲着,“你宁可要一个丫头,要一个舞娘,甚至要一个亡国再嫁的老女人,也不肯要我?”
“低贱的丫头?亡国再嫁的老女人?公主,我对你和对她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你们同样令我心疼。乱世中的女人命运都很可悲,大多的女人都是被利用、被出卖、被牺牲的角色,又有多少人能对她们身不由己的凄凉感同身受呢?”我缓缓站起身,由衷地说道,“你身为公主,手握权力,衣食无忧,自然无法了解普通女人的痛苦,但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不能因为你是公主,就瞧不起其他女人。”
“你……”阿史那燕一时竟无话可说,她猛地一甩手,一记鞭子便向我迎面抽了下来,我闭上眼睛,身躯一动不动。
阿史那燕见我不躲不闪,倒是急了,赶忙收手,但鞭尾还是扫过我的脸颊,她顿时愣住了,“你,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躲开我的鞭子……”
“公主,我从来不和女人动手。我只希望你记住,不要拿手中的权力来与这些可怜的女人为敌。”脸颊一阵热痛,我强忍着不伸手去摸,“男人们多以无上的荣耀留名青史,乱世是可以造就英雄,但乱世中更容易让女人受苦,所以,最让我痛心的,不是英雄末路,而是红颜薄命。”
“明,中原的男子都像你这样么?细致貌美,看着温柔,却是如此的强硬。”阿史那燕怔怔地看着我,“如此的多情,却又如此的无情……为什么,为什么……”她喃喃自语着,而后忽然转身拔足狂奔而去。
“公主……”我本想追上去,转念一想却又忍住了。
罢了,这样也好,这样对我们双方都好,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挑明,暧昧不清的反而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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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之时,在草原上抬头望月,有一种永远的美感。
也许是草原的寂寥,或许是星空的召唤,当明月腾空而起的时,大地越来越远,天空越来越广,而月亮却越来越近,人便愈发显得渺小,这种博大而沉稳的变迁,可以荡尽人心中一切的欲望,扫尽世间所有尘埃。
四周空无一人,我独自静静地站着,思绪渐渐沉淀,有些昏昏欲睡。忽地,一种奇异的感觉袭上心头。在我身后,仿佛有双深邃而犀利的妖眸,如盯住猎物的苍狼,幽冷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迅速转身,不把毫无防备的后背留给别人。
“王子。”
“明,草原的夜色不错,对么?”突利嘴角一挑,笑容平静。今夜他着一袭简单的左襟黑衣,纹饰腰带系住他劲瘦的腰身,长长的黑发随意扎于背后,负手而立,显得很有霸气,他应该很喜欢忽然出现在对手的身后,给对手以无形的压力。
“恩。”我无异议地点头。
突利侧头看着我的脸,神色忽然一变:“你脸上的鞭痕……莫非是燕儿她……她太过份了!”
“和公主无关,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我笑着粉饰太平。
“你倒是不在乎,女子不是最注重自己的容貌么?”突利踏前一步,伸手想来抚我的脸,我戒备地退了一步:“王子,请自重。”
“呵……明,我发觉你对女子比对男子要友善得多。”突利收回手,正了脸色,“你今日见了颉利,以为如何?”
“倘若你想在短时间内消灭他,夺得可汗之位,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实话实说,“以他目前的兵力、财力、人力,以硬碰硬,你不是他的对手。”
“我自然不会正面与他交锋。”突利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你可想到什么好法子么?”
“办法不是没有,但,未必可行。在这个强者为王的世界,没有人敢担保自己明天仍能保持当下的权力和地位。”我稍稍停了下,瞟了突利一眼,“不是我瞧不起王子,若此时颉利死去,恐怕你是控制不了突厥这混乱局面的。”
突利没有反驳:“恩,愿闻其详。”
“想要一个人永远消失,最简单的当然是暗地里将他杀死,但这种方法并不合法,显然不可取。若非有十足把握,万不能试。”我略一沉吟,“而能合法的、方便的杀死对手的地方,只有一个。”
“是战场?”突利先是一喜,而后脸色又沉了下来,“如今中原各反王都向我突厥示好,恐怕这战是打不起来的。”
我轻笑道:“呵……和中原的战固然是打不起来,王子不要忘了,还有个西突厥呢。”
“西突厥?”突利(炫)恍(书)然(网)大悟,“对,我怎么忘记了,这几年我们与西突厥总是争端不休,正好可趁此机会。”
“虽是争端不休,但若要两方大动干戈,却也非易事,这恐怕就要看王子的手段了。”我想了想,才又说道,“王子,听说西边那里也是同为阿史那族的亲戚……”
“同为阿史那族的亲戚,那又如何?”虽然我的话说得不清不楚,可突利随即便明白了,他敛起眉峰,“有时血缘最亲不代表感情最深,西突厥已经成为东突厥的心腹大患,他们四处掠夺财物,甚至连东突厥的经商旅队都不放过,我们的旅队经常受到他们的侵犯。旅队……侵犯……”他眼中寒光微闪,“我想到该如何加剧双方的矛盾,挑起战火了……”
“恩,我只是提建议而已,至于如何实施,那便要靠王子自己了。”我抬头望望天,“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休息了。”
“明,等一下,”突利双臂一张,拦住我的去路,“你答应助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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