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玉成看起来也是不太知情的样子,“奴才也是被今晚当值的宫人叫起来才发现的……至于为什么,奴才委实不知。”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大概“怎么办”比“为什么”重要多了,因而并没有人顾得上去追根究底。
但虞真真却不得不多想这一层……如果是丹药的药效使然,那说明哥哥想让皇帝病到这样的程度,他有十足的把握来应对皇帝脱控朝政的局面;但如果不是,皇帝病得这么重,而自己还未来得及将二皇子打压下去,那么,前朝指不定会生出什么样的风浪。
被迫立出个太子?那哥哥的安排岂不是一番心血付诸东流?
虞真真脸上浮出的担心并非作假,她又瞄了眼皇帝,试探着同董玉成商量,“孟楷孟大人在不在宫里?皇上这样子,看起来危险的很,是不是得让孟大人加强内宫策卫的戍守?可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她需要有个人来替她向外传递消息,让桂枝去找孟楷怕是来不及了,只有过明面儿,借皇帝的名义速速将孟楷传入宫来。
听虞真真这么说,董玉成自然不会不应,“娘娘说得有理,不过今日好像不由孟大人负责夜巡,奴才安排人去请他进宫?”
“好。”虞真真答应得爽快,就在董玉成转身出去准备布置的时候,虞真真再次叫住了他。“想办法找个皇上的信物,免得孟大人出于谨慎,再有什么旁的想法。”
“是。”
孟楷进宫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虞真真心里忐忑,竟半分困意都没有,她立在含元殿外,看着从檐顶落下的雨水淅淅沥沥形成一道雨帘,大半个夜的雨,将含元殿冲刷得格外干净,孟楷只身一人,腰佩长剑,大步朝虞真真的方向走来。
东边的天际已经翻出了鱼肚白,熹光映着地平线的地方,照得含元殿好似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雾,黑亮的檐顶下,立着一身雪青襦裙的虞真真。
孟楷原本紧张的心倏然一松。
他像是在往一个仙境走去,虞真真哪里是站在含元殿,分明是广寒宫的婵娟仙影,清高自赏,凡人难近。
于是,孟楷才停在台阶下,便情难自禁地向虞真真行了礼,待俯身下去,将视线从虞真真身上挪开,孟楷方找回了理智,“臣……参见贤妃娘娘。”
虞真真见到孟楷,心中大定,适才萦绕于心的烦事渐渐有了眉目,她微微露出一笑,“孟大人不必多礼,这样大的雨,怎么不打伞呢?桂枝——”
桂枝闻言,喜不自胜地撑开手中的油纸伞跑到孟楷身侧,替他遮风避雨。
只是,桂枝身形娇小,为孟楷撑伞,实在有些为难,她极力的将胳膊举高,以防伞顶碰到孟楷的头,虞真真见状,心里忽然一轻——这两人,实在太不般配了。
孟楷大约也察觉到了桂枝的吃力,索性从她手中接过了伞,“臣自己来就好,不敢劳娘娘的人。”
虞真真看到,桂枝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失望。
☆、76·参汤
孟楷撑着伞拾阶而上,待走到虞真真身边他才压低了声音;“出什么事了?”
虞真真没工夫同他详述;只道:“去问董玉成,尽快将此事通知哥哥;问他的意思。”
言罢;不等孟楷反应,虞真真便主动唤来了董玉成,“董公公,孟大人来了,这含元殿怎么布置,你们二人商量着;本宫去看看皇上。”
“是。”两人目送虞真真进了殿;孟楷熟稔地与董玉成一笑;引着他往静僻处去,打探着周励的情况。
不知为什么,见到了孟楷,虞真真的心一下就放松下来,坐在含元殿外间的罗汉床上,不一会她就打起了瞌睡。茯苓心疼自家主子没日没夜的服侍皇帝,悄悄地替她披了件大袖衫,亲自守在一旁,免得旁人扰了虞真真难得的休息时间。
在平日的朝会时分,周励终于转醒,虞真真被茯苓轻柔地拍醒,她却逼着自己用最短的时间打起精神,进入状态。
虞真真拨开垂帷,轻手轻脚地进了寝间,董玉成适才去紫宸殿取消朝会,因而服侍皇帝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内宦。众人见虞真真进来,纷纷行礼,虞真真从容走近周励,“臣妾参见皇上。”
周励声音虚弱极了,“免。”
虞真真坐到了皇帝身边,接过内宦手中的药碗,亲自一勺一勺喂着皇帝服药,“董公公去紫宸殿了,您觉得可好些了?”
周励点了点头,却并无力气回应虞真真的话。
虞真真莞尔一笑,将药喂尽,又摸出了自己的丝帕替周励拭了拭唇角,“您昨夜是怎么回事?臣妾可担心死了,万幸太医们医术高明……不然臣妾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朕梦到了穆氏。”周励叹了一声,“她责备朕,怨恨朕。”
虞真真没料到竟是这个原因,不由有些愣怔,皇后与皇帝结发十余载,感情一向不错。若不是自己横加陷害,皇后决不会落到这样死后无名,儿子也被拉下马的结局。
即便是游戏,虞真真也没有办法将自己视作全然无辜。
见虞真真沉默未语,周励只以为她是想起皇后曾对她做过的事,周励伸手触到虞真真的手背,宽慰道:“你别多心,穆氏自食其果,朕有分寸……从继太令朕失望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大皇子只是还小,不懂您的安排罢了。”虞真真替周励掖着被角,百般替大皇子说着好话。她再清楚不过,在这个时候,越帮大皇子说话,只会越让周励更痛恨这个想要谋害自己的儿子。
果不其然,周励用力咳了几声,近乎咬牙切齿地道:“他岂止是不懂朕的安排!他是根本不需要朕的安排!”
虞真真见状忙吩咐人去给皇帝倒水,自己则轻轻拍着周励的后背,“好好好,您别再动怒了,没的把自己身子气坏了,得不偿失。”
正说话,董玉成躬着身子进来,虞真真将自己的位置给了董玉成,示意他来伺候皇帝,而虞真真则起身走到太医中间,问询着皇帝的病情。
赵太医为首的人正是愁眉苦脸聚在一起,见虞真真过来,忙是行礼。虞真真摆手让他们起身,关切地问:“龙体现在怎么样?适才本宫问了皇上,他原是昨夜梦到了废后穆氏,想来动了肝火,气急攻心才会有这样的病状。”
几个太医面面相觑,到底还是将赵太医推出来回话,“娘娘,依微臣所见,皇上未必是肝火旺盛才会呕血,而是有人在皇上的膳食里动了手脚……皇上现在这样,显然是因为吃了与汤药相克的食物。”
这一回,虞真真是真的露出了惊惧的神色,“你所言当真?”
“自然当真。”另一个较为年轻的太医抢先道,“事涉龙体,娘娘以为臣有几个脑袋来同您扯谎?”
虞真真微带不悦地扫了眼那个太医,“本宫知道了,你们着人去查一查昨夜皇上都吃了什么,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服侍皇帝进膳的是才人丁氏,必要的时候你们可以去长宁宫问她。”
得了贤妃的许可,几个太医都放下了心。丁才人是贤妃一手捧起来的人,他们虽想问个明白,却不敢得罪贤妃。既然有了贤妃的首肯,他们自然也不惧区区一个才人了。
毕竟,龙体当先,丁才人再得宠都要让路。
几个太医商量了办法,便纷纷向虞真真告退,只留下两个医丞在殿中值守,以防皇帝的病情有什么突然的变化。
虞真真亲自将他们送到了含元殿外,正道别,虞真真眼尖地注意到在殿前长廊的红柱后,孟楷始终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她停下话,任这些太医行了辞礼,待目送太医们身影远去后方走近孟楷,“有事?”
孟楷神情严肃,“侯爷说事情有蹊跷,要尽快让皇帝知道二皇子的事情……还有,再让皇帝拖一阵子,侯爷这边的兵还没到位。”
“知道了。”含元殿前人多口杂,虞真真不敢多同孟楷说话,两人交接完毕,她便转身欲离。
见虞真真要走,孟楷下意识地唤了声她的名字,虞真真惊愕回身,“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孟楷一愣,尴尬地解释:“听侯爷说过……”
虞真真将信将疑地打量他一遍,“还有事?”
“侯爷嘱咐你小心些。”
“好。”虞真真没有赘言,照旧是干净利落地转身。孟楷瞧着她的纤苗身影,不由有些发怔。
这一日,周励一直间断地昏睡着,每隔两个时辰,太医便亲自给皇帝喂一次药。虞真真见这里没什么自己的事,不到晚膳的时候就回了承仪殿休息。
为了不再刺激皇帝的情绪,让他一口气喘不上来直接死过去,虞真真虽然着急,却还是决定将二皇子的事拖一阵子。
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太医很快查出同皇帝药性相克的食物是什么,原是御膳房特地为皇帝准备的汤里放了颗老参。皇帝如今火气淤盛,虚不受补,御膳房本是好意的举动没承想弄巧成拙。
尽管得了这样看似天衣无缝的答复,虞真真却总觉得蹊跷,皇帝病了这么久,御膳房若想给皇上熬参汤早就该熬了,怎么偏偏赶在了大皇子被褫夺封号的时候来熬呢?
这分明是拿捏准了皇帝的身体,想给致命一击才对。
可很显然,如果御膳房有这样的心思,那说明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他们。
想到这一层,虞真真准备先按兵不动,以防打草惊蛇。她没有让人惩戒御膳房的人,出乎众人意料地表现出了她的大度——好心办坏事,好心还是值得嘉许的,但坏事要尽可能避免。
虞真真让赵太医安排人每日负责查验皇帝的膳食,以确保万无一失。她可不允许有谁在她之前把皇帝干掉……
这样过了几日,皇帝的身体终于开始恢复,只是,汤药效果温吞,皇帝的起色并没有那么明显。
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没有大皇子从旁帮助,周励积压的政务已经快堆成了山。
虞真真每天陪在皇帝身边,能明显感受的他的急切之心。不论怎么说,周励始终是一个心怀抱负的君王,他的理想和他对这个天下的控制欲一样宏大。看着自己的江山运转受阻,周励如何能不急?
可越是这样,周励的身体好得越慢,虞真真少不得时常劝着皇帝宽心,费尽心思地替他找些乐子。
直到紫宸殿的案头终于摆不下那些奏章,董玉成没有办法,不得不来请示周励的意思。
彼时,茜草正在抚琴,听了董玉成的话,虞真真忙让茜草停下来,退到外面。
周励陷入沉思,虞真真扫了眼主仆二人,照旧是温和地劝道:“皇上,朝中事务自有您的臣工来处理,养好龙体重要,这些事且再放一放吧。”
“不妥。”周励摇了摇头,大臣只能替他出谋划策与执行,但决定权是万万不能落空的。这样大的一个国度,周励不敢设想,如果他作为皇帝却失去掌控会是怎样的局面。
读了那么多的史书,周励再清楚不过,一个大权旁落的皇帝下场会是什么样的。
思及此,周励不由抬眼看向贤妃。
这是一个对自己全心全意的女子,识字、有远见,不屑于争权夺宠,从来都是本本分分做自己。他多少次将宫权送到她手边,都被她想尽办法推了出去。
对权力没有欲望,又对自己百依百顺的人……
“董玉成,把奏章移到含元殿来吧,让贤妃代朕批阅。”
“皇上!”
周励此言一出,虞真真和董玉成都是一惊。让后宫干政?若不是碍着贤妃本人在场,董玉成真想开口提醒皇帝她有着怎样一个兵权在握的兄长。
宁武侯难道真是好应付的吗?穆氏一族不就是一个被皇帝放纵做大家族的先例吗?
虞真真也并非没有自知之明,她起身敛裙而跪,叩首道:“皇上,臣妾一介妇人,如何能接触朝政呢……臣妾没有您的远见卓识,万万不敢代君理政。”
周励不耐地摆了摆手,“朕说你能你就能,董玉成,现在就去把奏章给朕挪过来……贤妃你念,念完了朕告诉你个大意,你斟酌着批复即可。”
☆、77·窃权
一种特权的获得,往往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辛苦。替周励批阅奏章固然是侵蚀皇权的一道捷径;这个权利同时还使虞真真的游戏进度达到了百分之七十五;但是,积压成山的奏章也着实让虞真真头疼了好几日。
起先;周励还本本过问;亲自拿主意,虞真真只需动笔将皇帝的意思串联成文便可。然而,待到后来,本就体力不支的皇帝索性光明正大的偷起了懒,他只要求虞真真在看过一份奏章后向他描述个大意,再由虞真真给出一个她自己所想的回复;若是合心;周励便不再多费脑筋;直接采用,若是不合心,他再自己重新去想。
虞真真本就聪慧,善于揣摩人心,加之她知晓这个权利来之不易,指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