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君之野望(五)
提出这个问题的李诚中此刻正在柳城的新兵训练场,他站在检阅台上,正在观看新募士兵的第一次阅兵仪式。高行周是昨日来到柳城的,他来催讨和押送李诚中为高家准备的五百匹战马。高行周站在李诚中身侧,一边眼望台下新兵的分列式,一边小声问:“赵大将军和营州军关系如此恶劣,他仍然坚持派遣子弟到柳城从军,恐怕是不怀好意,自成兄怎敢收留他们?”
李诚中一笑:“无妨。我始终相信一件事……”
高行周问:“什么事?”
李诚中顿了顿,道:“我认为,当一种体制从无序到有序建立起来后,个人的力量在强大的有序体制面前,永远不堪一击。我的军队虽然兵少,但已经建立起了一种有序的体制,他们不是自动被有序接纳,就会自动被有序所剔除,这一点,不需要我来操心。”
高行周默然,稍后,他问:“家母托某代转问候,不知自成兄有何难处,高家可稍尽绵薄之力。”
李诚中道:“丁口,我现在缺丁口。营州土地很多,除了北部有大片草原之外,南部耕地也不少,但是人丁不多。我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有好几个,但是最根本的问题就是缺丁。”
高行周想了想,摇头道:“这个问题不好解决。百姓大都不愿背井离乡,要想说服他们抛弃家园到你这里耕作畜牧,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而且,人丁是每一个州府都极为重视的根基,很少有军镇愿意迁徙治下百姓到别处。”
李诚中道:“说得没错。就算是平州,张刺史对流民回迁也不是很乐意。我曾经向他提过要求,希望能将去年逃入关内的百姓迁回来,但去年平州丰收,如今仓廪不缺粮食,张刺史对我的请求并不积极回应,到现在为止,我已经占领柳城两个月了,回迁的流民不过几千,与去年流亡过去的流民数量相比,还不到两成。而且很多流民已经在平州获得了土地,让他们再迁回来,他们也不甚乐意。”
高行周道:“妫州被契丹掳掠很严重,高家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李诚中道:“我在贵府上做客之时,夫人曾说愿意考虑与我营州共谋行商。我知道你家有海船,却不知有多少?”
高行周算了算,道:“这些事情是家母在操持,某也说不上具体数目,某印象中总有是十数条。自成兄很看重海船?”
李诚中一笑,道:“我听说杨行密和钱镏在江淮打得很厉害。既然那里正在打仗,必然四处烽烟,老百姓过得恐怕不会太好。这样,尚质老弟,你派海船去江淮,能拉多少百姓丁口,就给我往营州拉多少,无论男女老少,我全部都要,青壮男女一丁一贯,老弱幼童两丁一贯,拉到大凌河口我就给付现钱,如何?”
高行周心中一动,暗自盘算,这个价格非常公道,关键是老弱幼童也要,这就好办太多了。只要能够保证百姓全家团圆,免于妻离子散,还是会有很多人愿意举家迁徙以躲避战乱的。当下道:“百姓抵达营州后,你有什么打算?怎么安置?”这个条件必须事先打听明白,这是说服百姓迁徙的根本。
“我准备计口授田,凡青壮一口授田二十亩,老弱幼童一口授田十亩,种粮和农具也会统一安排。田赋按亩征收,初步定为三一,第一年所产粮食官府免征田赋,第二年所产粮食减半征收,第三年后三成征收一成。今后营州取消人丁税,取消任何加派。”
这个条件算得上非常优厚了,高行周不免替李诚中担忧:“如此优渥的条件,自成兄的营州军如何支撑得下去?”
高行周的担忧是很有道理的,这个时代的农田产出以人丁来算,李诚中曾经让冯道进行过推算,单以幽州为例,人丁税、养马税、农槯谁、路驿费、瓦舍费、清淤费等等十多种税费摊算下来,节度府征收几乎达到百姓收入的六成还要多,可谓典型的先军政治。卢龙辖内各州大多如此,卢龙之外的各州更加不堪,比如河东军所辖,为了对抗宣武军咄咄逼人的扩张,河东节度府将整个军镇转化为一架军事机器,百姓已经完全失去了土地的所有权,所产所出除了糊口外,几乎全部被节度府征收,就连大户也不例外,在李诚中看来,河东的治策是完全的军国主义政策,军队即为天,百姓已经成为了军镇的耕奴。
李诚中知道高行周的担忧,但他并不打算实行这种先军政治,在他朴素的后世观点来看,以压榨百姓而获取的军事力量是不可持续的,可持续发展这一观念已经深入李诚中的内心,时时刻刻影响着他的思想。当然,李诚中也明白,藏富于民的政策虽然能够做到“可持续发展”,但短期内官府的实力必然不够集中,营州军的后勤保障肯定比不上其他军阀。
所幸李诚中现在府库充盈,他抄家所获的钱财和牛羊能够支撑短期内的开支,而且营州军的规模也在一个较小的数量级上,属于可控范围。至于将来,李诚中当然要捡起无数穿越众的成功法宝和秘籍,因此他向高行周解释道:“营州军当然要支撑下去,所以我打算以战养战。”
李诚中当前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丁口问题,以柳城及城畿附近数万丁口的数量,完全不足以支撑他的下一步发展。他的营州军已经先期编成了一千七百余人,还有一千人正在新兵训练营中训练,兵民比例达到了二十比一。当然,这个放之后世极为恐怖的高比例在这个时代算不得什么,十比一的比例是普遍现象,但是在营州军这个追求精兵的军队中,这一比例已经是极大的负担了。
对精兵的不懈追求是李诚中潜移默化的想法,精兵就意味着最勤奋的训练,意味着配备最整齐有效的装备,当然也意味着同时要消耗大量的粮食和肉类来保证士兵们的充足体力,意味着打造更好的装备来保障士兵们的安全。
以李诚中理想中的营州军为例,士兵们每天要吃三餐,每餐要保证吃饱,而且要有油有肉有菜蔬。单是吃饭一项,就要比其他军伍消耗超过两倍还多。
除了简单的吃饭外,李诚中准备为全军统一服色,并装备甲胄。这个('(。:)')时代军队()内衬在甲(/书/)胄中的服(/TXT小说: /)装是五花八门的,一支军队往往只保证主力行伍统一颜色,比如河东军中军精锐,世人又称黑鸦军,因为其服色统一为黑色,但款式五花八门,什么形制都有。至于河东军的附庸杂牌,若是脱下甲胄和兵刃,你根本分不清是兵是民。
同样的问题存在于宣武军中,不过宣武军是当世战力第一的军队,在这方面要稍微好一些。朱全忠占据大片地盘,无论人力和物力都要强许多,宣武军的军队虽然做不到完全统一服色,但其各支军队中却比较统一,比如朱全忠的牙军统一尚红,麾下大将葛从周的军队统一着青,贺德伦的军队则全部是黄色。
再拿李诚中所部来说,至今没有统一颜色统一款式的军服,阵列摆得再齐整,看上去也十分碍眼。这对后世穿越而来的李诚中来说是不可忍受的,他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自打占领柳城后,他立刻腾出手来解决这一问题,如今的柳城内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许多布匹作坊,几乎城中一半女子都加入到作坊之中挣取工钱,目的就是赶制军服。李诚中为营州军准备的军服分作训服和作战服,全部为土黄色,正是大唐军队的正统服色。为此,冯道不情不愿的从府库中拿出一万贯来进行收购。
营州军的甲胄分为三种,轻型甲胄、重型甲胄和铁甲。轻型甲胄和重型甲胄都是皮甲,其区别在于,轻型甲胄只遮护要害部位,重型甲胄则全身包裹。轻甲主要装备弓弩营和骑兵营,重甲装备刀盾营。在重甲的前面镶嵌半套明光甲,就成了铁甲,铁甲将用来装备枪兵营。
此外,上好的木枪、横刀和盾牌、弓箭和弩具也极耗财力,李诚中今年准备投入官府采购的二十万贯中,至少五分之一是用来专门鼓励行商在柳城设立作坊生产兵器的。需要指出的是,李城中缴获契丹品部大郎君图利的府库时,发现了一批陌刀和重斧,这些东西勾起了他浓重的陌刀情结。他正在规划中的陌刀队将手持陌刀和重斧,“如墙而进”,重新点亮这一豪华军种的辉煌。
当然,这些都只存在于他的蓝图规划中,远远达不到实现的地步。但军队的吃饭问题他早已按照上述方式开始进行,军服的问题也将在三个月内逐步解决,轻甲的打造也开始着手……按照以上养军费用来看,李诚中的兵民比例早已处在了一个极为危险的境地,他必须扩大治下丁口基础,以较大的丁口数量来支撑他的精兵政策。
鼓动高家的海船去江淮地区拉人是一种办法,但短期内见不到成果,所以李诚中和冯道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瞄向了营州南部。
第四十八章 君之野望(六)
白狼水由西向东,过柳城,至燕郡折而向南,从这里开始,其下游又被当地称为大凌河。白狼水之南、大凌河之西,是为营州之南,这里大部分地区都是低缓起伏的丘陵矮山,其中横贯五股河与小凌河。在河水的灌溉滋养下,两河河谷地区极易耕作,是一片片肥沃的土地。
在这个时代,这片土地的所有人丁都几乎聚集在这里,因为没有官府的管理,他们自发形成一个个村落堡寨,在这片河谷地区生存繁衍。这里的居民以汉人为主,是当年大唐安东都护府辖下治民的后裔,其后数十年间,不断有奚人、契丹人、室韦人、靺鞨人因为各种原因来投,他们在融入汉人生活的同时,在接受农耕文明熏陶之余,也带来了游牧和狩猎等各族习俗,这也使得当地百姓民风彪悍,骁勇善战。
虽然营州南部大部分人丁都在这里,但仍然显得地广人稀,尤其是河谷地区因为人烟稀少,并没有很好的开垦出来,大片大片的沃土空置在那里,没有人去耕作。李诚中和冯道所关注的,就是这片河谷地区的土地和人丁。
程奢是白狼山下程家村的农户子弟,如果按照后世的标准来区分,他的家庭成分应该算作富农。因为家境宽裕,程奢小时候跟着附近几个村中唯一的老先生念过几年私塾,算是发过蒙,识得不少字。后来契丹品部向南进犯,程奢便随同村逃入了白狼山中。在冯道的提携下,念过书的程奢担当起了管理仓廪的重任,他在工作中表现优异,被冯道所器重,随即跟随在冯道身边,一边做事一边继续苦读。
在具有实验性质的第一次营州公务员考试中,程奢又因为发挥较好而被提升为长史府人事科副科长,在没有科长的情况下实际兼领人事公务,紧接着,程奢被委以主持营州南部丁口普查的重任。
营州南部丁口普查被分为两个阶段,这两个阶段是以地形地势来划分的。第一阶段主要清查小凌河流域的丁口和村寨数目,并初步估算其田亩数;第二阶段清查小凌河以南、距离柳城更远的五股河流域人口、村寨及田亩数。
为了做好这次丁口普查,程奢将目前人事科所有五名公务员全部派出,并抽调柳城各处商货客栈的十名账房先生,按照一名公务员带两名账房先生的搭配,组成了五个小组。程奢将小凌河流域分为五段,每组负责一段,同时进行清查。他自己则亲领第一组,负责清查六家屯至羊山寨之间五十余里的河道地区。
程奢一行五人,除了自己和两名账房先生外,还有两名护军都的士兵随行护卫。从柳城南门而出,经过五十里的草场,远处已见青山在天际勾勒出的线条轮廓,这便是当地称为松岭的山脉。
再行一个多时辰,便至山脚下,程奢看到东一块西一块的田地。时值盛夏,田垄中麦苗喜人,间或有飞鸟啄食、豚鼠奔走其间,却不见人烟。
程奢手搭凉棚四处观望,始终没看到农户人家在哪里,便带队往山里继续进发。拐进山梁后,方看到山梁上有一处简易木屋,两个青壮子弟正在屋外往程奢等人处张望。程奢便沿山坡而上,同时向那两名青壮挥手招呼。
等走得近了,两名青壮看见程奢一行中有兵,转身跑回木屋,一人持木叉,一人握猎弓,再次出来冲程奢喊道:“止步!别过来!”
程奢停下脚步,笑道:“两位小郎,某等是从柳城来的行商,莫要紧张。”
那两名青壮中一人问:“即为行商,货物何在?”
程奢道:“货物都在城内,却不曾带来,此行只想打探打探,看看山里需要什么。对了,某这里随身带有盐,你们可以验验成色,若是需要的话,某下次便多带些来。”
两名青壮迟疑了一会儿,慢慢靠拢过来,却仍是持枪弯弓,透着戒备的神色。
程奢让自己这边的两名护军将背上的包袱摘下,取出一个皮袋子,往手掌心里倒出一撮盐沫,伸了过去。两名青壮见果然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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