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青草以存蓄体力。兀里、可丹及那些可丹亲手调教的部族勇士所乘战马较好,尤其是兀里和可丹所乘的战马,是来自草原西方的纯种马,不仅高大雄峻,而且马速极快,只是喂养的时候不能这么随意,便有随从的辅兵打开专门带来的袋子,取出切碎后拌有豆皮的干草来喂给战马吃。
趁这个空档,可丹将那胖子招到了面前,盯着那张肥硕的圆脸道:“等会儿你走到前面,好好带路,这次事情成了,我便让你恢复姓氏。若是有半点差池,别怪我将你下了油锅!”
那胖子“噗通”一声趴到可丹脚下,抱着可丹的脚踝,满脸赔笑道:“贵人放心,小的明白,绝不会误了贵人的事……贵人说恢复小的姓氏,其实小的并没这个念想,还请贵人给小的赐名,从此后跟随在贵人身边!”
可丹忍不住笑了,一脚将胖子踹了个狗爬,哈哈道:“你这个家伙,老子给你恢复正经出身你不乐意,非要当奴才,难道奴才当得很舒服不成?”
胖子连滚带爬扑过来又抱住可丹的脚踝,谄笑道:“小的最大的心愿就是成为契丹人,宁愿当契丹人的奴才,也不愿做劳什子的汉人,还求贵人成全!”
可丹脸含讥笑的摇了摇头,又问:“你不是说马队不好进山么?我看这山道还算宽敞……”
胖子忙道:“这也就是最开始的一段才这般宽敞,里面有些地方还是比较险要的,虽说真要过马也是能过,但对战马说不定也有些损伤。贵人这马如此神骏,小的也是替贵人打算呐……”
可丹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将可浑叫到面前,仔细叮嘱道:“我将所有辅兵留给你,把山口给我守好了,若是放了一个卢龙军逃走,我拿你是问!”
大队契丹正卒在可丹的指令下整理好装束,携上刀弓,随可丹和兀里进入了白狼山。那胖子则在前面十多步远的地方小心翼翼的带着路。可丹仔细考虑过后,还是命令将大部分战马留在了山口处,只有他和兀里以及那二十来个亲手调教的勇士仍旧骑马,只不过马匹做了调换,换成了寻常的草原战马。那二十几个勇士是他手上最重要的底牌,他要保证这些勇士能够将所有的体力都用在战斗中,哪怕是这些战马在山路上受了损伤也毫不在惜。
四百多人的队伍一进山道,顿时惊起了一片飞鸟。
钟四郎见惊鸟飞起,连忙打起了万般精神,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山谷拐角处,契丹人进山后,不用多久,就会在拐角处现身,然后就该轮到他了。从山谷拐角处到自己藏身的小树林共有不到一百步的距离,中间要趟过一条浅浅的溪流。钟四郎的计划是当契丹人来到溪边的时候,他会和手下的弟兄显出身形来,站在溪流的这边,和溪对面的契丹人对峙。
按照钟四郎的估计,虽然他们一共只有十个人,但在身后是一片茂密灌木树林的情况下,对面的契丹人肯定不敢贸然有所动作,如果能在这里多僵持一会儿,就能给都头多留一些时间。钟四郎的这个想法是学自都头在榆关一战时的安排,当时大伙儿踩着整齐的步伐从大门洞开的关城内走到契丹人的面前,然后一起亮出了兵刃,契丹人惊疑不定之下便迅速撤离了,为榆关能够成功的将关门赶制出来赢得了时间。钟四郎不知道自己这么学着做行不行,但在仓促之间,他也只能想到这么一个办法。
眼见山谷拐角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马蹄声,一个看穿戴像是汉人的胖子最先走了出来,紧接着从拐角处闪出七八个契丹人来。这些契丹兵手持马刀,小心翼翼的冲四处张望了片刻,然后向身后挥了挥手,大队契丹兵便紧跟着出现在了钟四郎的眼前。
钟四郎屏住呼吸,眼瞅着大队契丹兵簇拥着二十余骑向自己藏身的溪边走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去,迅速开始点数。也许是因为地形的缘故,又或许是契丹人平常行军的习惯,这些契丹人的队列显得非常杂乱,除了在前面放了七八个前哨外,整个队伍只能依稀分辨出大概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几十个步卒围绕着的二十余个骑兵,第二部分则是纯粹的步卒,黑压压也认不清到底有多少。
他有些点乱了,便小声回头问向一旁:“有多少人,谁数清了?”
身旁有两人对他的问题作了回答,一个说好像有四百来人,另一个说大概五六百人的样子。钟四郎自己算不清楚,便在两个数字中取了一个中间数——五百。
钟四郎率领的伙是平州军左营甲都最精锐的伙,这个伙的士兵在由平州开赴榆关的路上绝大部分时候都名列急行军比赛的第一,在榆关城下初次与契丹人相遇时因为队形齐整而被列阵第一排,在其后的榆关守卫战中更是荣立集体战功,每个人都与登上城头的契丹人面对面厮杀过,绝大部分人手上都沾了契丹人的血。
榆关守卫战中表现最耀眼的刘金厚就出自这个伙,他因为斩首三级而晋陪戎副尉、越过伍长一级直接升任伙长。这个伙里除了刘金厚已经升职调走外,还有五人因斩首一至两级而升任伍长之职,占整个榆关守卫战立功受奖人员的三成!只不过因为李诚中带队出发得比较匆忙,还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步调整,所以仍然留在了钟四郎伙里。
在李诚中心里,这个伙的战斗力应该排在目前他手下各军之中的前三,若是不算周砍刀亲自带人厮杀这一情况,其战力甚至能到第一,这就是他派钟四郎伙完成拖延任务的主要原因。但就算这样的精锐部队,因为从军时间较短,经历战事较少,在独自面对远处逐渐接近的契丹大队之时,仍然显露出了几分紧张。
契丹大队接近了溪流,钟四郎学着李诚中的样子握手成拳,慢慢举过头顶,只要再近一点,他就要示意起身列队了。他身后的弟兄也都强忍着怦怦直跳的心,深深的吸了口气,眼睛盯着钟四郎逐渐越过头顶的右臂……
注1:契丹在遥辇氏部落联盟成立之前,一直以大贺氏部落联盟的形式凝聚在一起,当时也是八部共存。史料中并没有记载品部从迭剌部中分离出来的原因,笔者便作此推测,诸位看官且一笑而过,就当笔者胡言乱语。
第四十六章 白狼山水间(十三)
钟四郎的右臂忽然顿住了,停了片刻,又缓缓放了下来。
也不知那个胖子说了什么,契丹人便跟随他向左侧的一条山道上拐了进去。
“这是……契丹人要做什么?”钟四郎这几天一直跟随李诚中考察白狼山的地形地貌,对契丹人拐进去的那条山道也算熟悉,山道绕着一座小山坡转了几转,最终还要回到主道上来。钟四郎记得当时进那条山道的时候,足足绕了好一阵子。
他身后的弟兄也疑惑起来,纷纷开口:“他们走错路了!”
“那条道能通军寨么?似乎不能吧?”
“嘿嘿,那个胖子是个夯货,连路也不识,恐怕这番出来就得掉脑袋了!”
“杀了好,明明是个汉人,非要去给契丹人带路,这货就该千刀万剐!”
无论如何,契丹人拐进了山道,他们要走上好一段冤枉路,对于这个结果,钟四郎还是很满意的,他松了口气,暗自希望契丹人能在里面多转悠一会儿。
让弟兄们稍微放松了片刻,钟四郎一挥手:“走吧。”带着大伙儿就退往第二处拦阻点。
这是一条弯度极大的拐角,山路也比较窄,钟四郎选择这个地方,是做好了硬拼的准备了。这里不利于契丹人展开兵力,同时还有一侧山壁的掩护,可以避过大部分射来的箭矢。钟四郎打算将李诚中所传授的枪阵排开,分成两组,每组五人,在这里硬顶半个时辰,他不知道自己能否顶得住那么久,但既然接下了这个任务,他就一定要完成,除非他死在这里!
同伙的弟兄们都知道要在这里硬拼了,心情都开始提了起来,却没一个人有临阵退缩的念头。气氛显得有些紧张,钟四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只是沉默的一个一个扫过眼前的九个弟兄,眼神中饱含歉意。
如果李诚中在这里,他是万万想象不到会出现这种局面的。一直以来,最让他揪心的就是手下这些士兵们的胆量。他一直认为,除了正规的训练外,他手下这些士兵们最缺乏的就是敢于和敌手面对面白刃交兵的勇气。他的意识中,每一次遇敌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借助对己方有利的地形地势,然后采取各种办法来弥补这一缺陷。
哪怕是他手下最精锐的钟四郎伙,他都没敢过多的寄予奢望。他根本不会想到,这个半年前他在永济渠的死人堆里征募的矮个子,竟然敢只带九个士兵就打算将几百个契丹人堵在半路上!而且这个伙里的每一个弟兄竟然都毫无怨言,不,不要说怨言了,就连一丝犹豫都没有。若是李诚中知道了这件事,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大声赞叹钟四郎伙的勇气和胆量,还是狠狠的责骂他们的愚蠢和死板。
钟四郎在地上插了一根树枝,正是李诚中当时交给他的那一根,他看着树枝的影子由长变短,然后出现在另外一边,再逐渐变长……他十分欣喜的看着这种变化,浑然忘了一切。影子每长一点,就意味着他需要带领弟兄们在这里硬顶的时间少一些,他带着忐忑不安、又十分期待的心情看着影子的变长,当长度达到了李诚中要求的那个位置的时候,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不禁有些哑然失笑。身边的九个弟兄围成了一圈,都在埋头盯着树枝,然后和他同时抬头,长长吐出那口憋了不知多久的浊气。
任务就这样轻松之极的完成了?钟四郎有些想不通。按照山路的远近,契丹人早就应该抵达这里了,他们到底在干什么?此刻他已经可以返回白狼山军寨,他看了一眼手下这些弟兄,弟兄们都脸露期盼之色的等待他下达命令。
钟四郎也想回去,毕竟任务已经完成,再留在这里和契丹人硬拼就有些不划算了。可是他迟疑了一会儿,始终没又下达返回的命令,因为他心里一直非常不踏实,他想知道这些契丹人究竟去了哪里。
钟四郎再度转身,仔细盯着空无一人的山道,良久……良久……最终理智战胜了好奇,他打算下令折返。
就在这时,山路上忽然跑出来一个人,向着钟四郎他们藏匿的拐角处跑过来,边跑边回头张望着。
钟四郎打了个手势,示意弟兄们抄家伙。等那人来到近前,钟四郎才认出来,正是给契丹人当向导的胖子。
胖子一见钟四郎等人现身,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愣了愣,才叫道:“你们是卢龙军?”见钟四郎点头,那胖子喜笑颜开的爬了起来,口中不停的高呼着“侥幸”,把事情以极快的速度告知了钟四郎。
“你是说,你把契丹人引到那条碎石道上去了?”钟四郎一脸古怪的望着胖子。
胖子嘿嘿一笑:“正是,某领他们走了几条冤枉路,然后进了碎石道,他们估计这会儿还在里面转圈呢。咱们赶紧进寨子吧,某还有许多军情要禀告你家将军……”
“是都头,秩别御侮副尉。”一个弟兄小声更正。
“嗨,都头就都头吧,只要他在这里管事就成!”胖子无所谓道。
想不到这胖子居然还有这等手段,钟四郎也不由有些佩服,便下令队伍返回。他边走边和那胖子聊着,问胖子是做什么的,怎么会被契丹人逼着带路。聊到那条碎石道时,更是笑了起来,里面可不是随便随便就能转出来的,这下子契丹人又得耽误好一阵子了。正说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问胖子:“某记得碎石道里进不去战马的……”
胖子回道:“他们将马留在道口了。”
钟四郎顿住了身子,缓缓转过来,盯着胖子问:“看马的契丹人有几个?”
胖子想了想,道:“应该是四个,顶多五个……”
……
白狼山军寨内的一切都已经按照李诚中的吩咐做好了安排,当然,这种安排是很粗糙且很简单的,简陋到李诚中没有丝毫信心能够凭借这种防御体系挡住印象中契丹人凶悍的进攻。但他虽然没有信心,却完全不敢将这份心思表现出来,他可是整座军寨的主将,他不但要将这份心思藏起来,反而要表现得比谁都有信心。
李诚中最关注的是那条石墙内侧的壕沟,此刻壕沟已经在姜苗的督促下挖掘完成。那五十名民夫在张老匠的带领下,已经退到远处休息了,只要一看他们一个个累得气喘如牛的样子,就知道为了挖掘这条壕沟,民夫们拼命到了什么程度。李诚中在壕沟完成的那一刻,不吝各种誉美之词的使劲夸奖了一番这些民夫,直夸得每个人脸上都洋溢出欢喜的笑容,张老匠这个平素沉稳的老头都满脸堆笑,拍着胸脯表示,只有李都头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听着这句似曾相识的话,李诚中好悬没拉着张老匠的手,仔细询问他是从哪个年代穿越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