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稿,正看得津津有味,直到李存勖提醒,他才回过神来,连忙上马相随。
回到晋阳后,李存勖向晋王禀告此行的所见所闻。父子单独相会的一次深谈中,李存勖小心翼翼的把燕王正在实行的制度向晋王约略讲述了一番。晋王听了以后沉思良久,最后摇头长叹,让李存勖不必多说,并且要求他今后“慎言”。李存勖无奈的离开了晋王府,回到自己的军营之中,看着手下这支过去曾经引以为傲的强兵,他忽然感到索然无味,练兵的时候怎么都打不起精神来。
直到十二月下旬的时候,李存勖收到了被他留在幽州的景进送来的书信。信中说,范阳军校年后即将开始招录,问李存勖是否仍旧想去,如果是的话,景进会向李怠墨求恳,为李存勖筹谋报名。
接到信后,李存勖立刻从毡毯上一跃而起,挑开厚重的营帐,上马离开军营,向晋阳城驰去,他就连一刻也等不及了,心中的迫切,让他激动得嘴唇发颤,难以平息!
第四十八章 范阳之春(二)
李存勖要求去往卢龙参加范阳军校培训的申请第一时间被晋王驳回了。虽说晋王有很多儿子,但李存勖毕竟是长子之序,是晋王属意重点栽培的接班人。这个年代里,并不是说你在血缘上有天生的优势,就可以顺利获得继承的,如果没有过硬的军功和威望,就很容易被别人取而代之。或者就算是坐上了继承者的宝座,也很容易被将领们架空而成为孤家寡人,那种日子生不如死,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魏博镇的这几代节度使。
李存勖虽然有了一定名气,但毕竟太过年轻,河东军中重将如云,且个个实力不俗。比如李嗣昭,又比如李嗣源,这两人都是晋王的义子,且军功素著,随便拿一个出来就足以压过李存勖一头。
晋王必须考虑给予李存勖更多的机会去博取战功,为李存勖将来继承王爵而铺垫道路,如果就这么放任这个长子前往卢龙,不啻于让他脱离河东核心圈子一年,等他回来的时候,声望和战功必定与其他将领拉开差距,到时候再追赶就会困难许多。
除了威望的考虑外,晋王拒绝李存勖的原因中还有他晋王长子这个身份因素在内。让李存勖去河东,知道的人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知道的人很可能会误会,认为这是晋王向燕王低头,以长子质押卢龙,晋王的面子上须过意不去。
李存勖见晋王不允,便去求恳生母曹氏。曹氏封诰晋国夫人,雅量高洁、贤名素著,最受晋王敬爱。李存勖在母亲房中跪了一天,曹氏终是拧不过他的坚持,于是去求晋王。曹氏没有直接说让李存勖去卢龙参加军校的事情,而是提出来,希望为八郎存纪说媒。
“夫人说的是哪家女娘?”晋王饶有兴味的问。
“听说天子册封的唐兴公主正在幽州,年岁与八郎相仿,不若便去下聘,为八郎结一良缘。”
晋王立时大为意动,但仍然犹豫着道:“吾为晋王,某家也是宗室,是否合于礼法……”
曹氏媚眼一横,嗔道:“天子赐名而已,殿下倒是当真了。咱们本姓朱邪,如今随了皇家姓李,也不知世间怎么议论咱们攀附天家……若是八郎尚了公主,才算真个不怕别人说三道四了。”
晋王点了点头,又考虑片刻,于是道:“也罢,这是好事,就怕燕王另有打算,到时候求聘不成,反而让人更加笑话。”
曹氏道:“那要看遣谁去幽州了。”
晋王问:“让张承业去?燕王对中官向来交好,张监军现在又是宣徽使,且与韩枢密、张枢密交情深厚,让他去可保必成!”
曹氏道:“张监军去也可,但你离得开么?”
晋王哑然,转念一想,确实须臾间离不得张承业。向皇室求媒有着一套繁琐的手续,没有三五个月是完不成的,河东、河北相隔甚远,行事很不方便。
只听曹氏又道:“便让大郎去吧。”
李克用手指曹氏,恍然道:“原来你是为这个逆子说项来了。”
曹氏道:“听说燕王对大郎很是厚待,让大郎去,行事未必差于张监军。妾知道殿下顾虑什么,无非是怕他久离河东,耽搁了前程。但妾听说燕王乃太子叔祖,正儿八经的天家血脉,又据河北要地,实力卓然,若是大郎能得燕王看重,何尝就没了前程?”
晋王陷入了深思,第二日又招李克宁、张承业和郭崇韬等人详细征询意见,最后同意遣李存勖携八郎李存纪前往幽州,一则替八郎求聘公主,二则借机观“幽州军容”。
于是李存勖踏着皑皑白雪离开了晋阳,再次越过太行山脉进入河北平原。这次随同李存勖前往河北的,不止是郭崇韬,还有其他几个军中子弟,如李嗣昭之子李继韬、周德威之子周盛茂、黑鸦军小校颉木里等等。
郭崇韬不必多说,本来就是晋王身边的智谋之士,在晋王的安排中隐隐有“东宫辅政”之意;李继韬和周盛茂则为河东大将之子,晋王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李存勖获得李嗣昭和周德威的支持。
至于其他几名小校,则为军中后起之秀。比如颉木里,本为突厥人,投入河东军后一直在周德威帐下效力,吐谷浑人据云州叛乱时,周德威进兵征剿,颉木里率帐下十多军士率先登城,记为首功,随后便调入黑鸦军中担任第十将头,秩别致果校尉。
晋王的用意很简单,就是给李存勖建立一个班底,给他更大的助力。
李存勖带着这样的班底赶到了幽州,八面玲珑的景进早已在幽州城内替他安置了一个宅院,李存勖将八弟李存纪丢到了宅院之内,托付景进照看,然后迫不及待的办完了求亲的手续,也不管李诚中的答复如何,就离开幽州,前往范阳报到了。年幼的李存纪压根儿不懂这些事情,否则他还真得跳起脚来怒骂自家这个不负责任的兄长了。
在范阳军校里,李存勖遇到了来自凤翔的李继唁、从吴越返回的钱元灌,这两人也在军校并不出李存勖的意料之外。年前秋狩之际,三个人便一起谈论过范阳军校成立的事情,当时便相约一起求学。见面之后,三人都很高兴,约在一起说了会儿话,互道来前的经历。
李存勖走的是娘亲路线,李继唁则行的是离家出走的方法。李茂贞坚决不同意李继唁到幽州待上一年,结果李继唁背了个包袱半夜爬墙逃出了凤翔,走的时候还骗了门军一匹马。至于钱元灌,越王钱镏对自己这个儿子相当放任,从来不操心,钱元灌曾经被他送到淮南为质,由此可以想象钱元灌在父亲心中的地位。
三个人的地位和身份相同,又是客军远来,很自然便凑到了一起。在范阳军校开学后的第一天,因为一次群殴事件,让三个人的关系更加密切。
斗殴的对象是来自平卢的王师悦和李嗣业。实际上王师悦并非为求学而来,他是王师范的幼弟,年幼时便统兵征战,根本不认为自己要来卢龙学什么军事。李诚中筹备范阳军校的时候,听说李存勖、李继唁和钱元灌都有进军校学习的愿望,于是满心开怀,笑呵呵的点头答应了。当时李诚中还轻描淡写的添加了一句:“这是好事,咱们卢龙应该胸怀宽广,不要怕别人来偷学,我们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外人嘛。河东、凤翔、吴越都来了,我看可以邀请平卢也派子弟来军校嘛,不要拒绝了人家的求学之念。”
李诚中的用意其实很符合后世的“文化倾销”,但他的意思被部下“曲解”了,向来负责卢龙“统战”事宜的韩延徽当即便向平卢表达了这个意思,但韩延徽在传递这一信号的时候,将“派子弟来幽州学军事”和“今年支应平卢军械数额”这两个东西写在了一封公文里,被人继续曲解下去便成为必然。
遣子为质是藩镇之间的惯例,王师范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卢龙冒着与宣武直接交锋的危险来援助缁青,还支应了那么多军甲器械,甚至大军都开过来了,不遣子为质实在说不过去。
但是王师范今年也才三十岁,几个儿子都很小,尚在幼冲之间,不符合入军校学习军事的要求。最终王师范只能让幼弟王师悦来幽州为质,并且将一向看不顺眼的李嗣业也踢了过来,让他陪护王师悦。
李嗣业对这样的安排求之不得,他对卢龙的军事体系非常熟悉,知道这是卢龙军晋升高阶的重要步骤。李嗣业当年向李诚中表明效忠之意后,一直没有得到卢龙方面的正式答复,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笑脸给出去却没讨得好,让人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可是随后李嗣业就在卢龙军身边观摩了一系列战事,这些战事包括魏州军博昌城下的解围战、沧州军运送辎重应援青州之战、卢龙骑兵袭扰战等,在历次战斗中,李嗣业深深体会到了卢龙军事体系的强悍,他比任何平卢军中的将领都更深刻的了解卢龙的实力,也因此对卢龙“不鸟”自己有所理解。
这一次被踢到范阳来“学习观摩军事”,李嗣业认为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他比王师悦显得要更加渴望。
至于王师悦,他心里憋着一股相当高昂的火气,开学头一天头一餐饭的时候,只是打饭排队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就引燃了他的暴脾气。
可惜王师悦的暴脾气遇到了李存勖,等于一头撞上了铁板。公允而言,王师悦自小随兄长出征,拳脚上的功夫是不弱的,但李存勖是什么人 ?'…'十一岁便于战阵之上力开一石弓、射杀三级的猛人,王师悦怎么可能讨得了好,当即被揍翻在地,打得满面桃花开。李嗣业身手更强一些,他想要上前帮忙,却被李继唁和钱元灌联手拦了下来,然后被跑去占座的颉木里以草原跤法摔倒在地,同样弄了个鼻青脸肿。
随后参与斗殴的几人不分对错,全部编入军校“先登”之列,每日清早罚跑校场十圈,持续一个月之久。
在这样的日子中,李存勖等人开始了他们的军校生涯。
第四十九章 范阳之春(三)
范阳军校新八期培训的课程是重新由李诚中本人校订过的,为时一年的培训期中,前九个月为军校学习期,后三个月为军队实习期。但在第一个月,则要重拾初级军校的那一套课程。
头一个月的培训很简单,上午队列跑操、下午读书识字,这样的生活让绝大部分参加培训的军官都感到很习惯,也很舒适,但也有例外,来自外镇的十七人就明显不适应。
李存勖的生活是这样开始的,卯时(上午五点)起床,匆匆穿好衣服,到校场列队,与昨日参与斗殴的五个人一起,围着校场跑圈。被编为“先登”的一共有六人,除了李存勖外,还有李继唁、钱元灌、颉木里、王师悦和李嗣业。
六个人按照个头,最矮小的颉木里在前,最高大的李存勖在后,在教官的监督下慢跑起来。李存勖的前面就是身高仅次于他的王师悦,慢跑了几步,两人便开始较劲,李存勖一个冲刺就赶到了王师悦前面,王师悦大怒,想要反超李存勖,却被李存勖拿屁股始终挡在身后。
李存勖边扭头看身后的王师悦,边讽刺道:“竖子,敢与某斗,让你吃老子一屁股灰……”
正喊得起劲,冷不丁教官斜刺里冲了上来,兜头就是一鞭,打在李存勖肩膀上:“谁允许你插队的?回到你的位置上去!”
李存勖火往上撞,一把抓住教官的皮鞭,冷冷道:“你想死?”这一下冲突发生,小小的六人队伍便跑不下去了,颉木里站到李存勖身边,恶狠狠的瞪视着教官,李继唁在李存勖身后冷笑,钱元灌则略有些不知所措。王师悦不怀好意的看着李存勖想要讽刺两句,却被李嗣业拽住了衣襟。
教官毫不畏惧,脑袋凑到李存勖面前,逼视过来,大声喝道:“学员,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忘了昨天入学时背诵的军校诫律了么!”吐沫星子几乎喷到了李存勖的鼻子上。
颉木里在一旁怒了,一把推开教官,喊道:“你是什么狗东西?这是某家太保、天子亲封的忠武将军,敢对某家将军无礼,若是在河东,某就砍了你!”他推搡着教官,就要施以拳脚。
几个值夜的军校守卫已经闻风赶到近前,毫不废话,直接一拥而上。颉木里想要反抗,却被横刀逼住,几个挣扎间就被守卫摁翻在地。
李存勖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就要上前开打,旁边的李继唁也跃跃欲试,想要冲上来帮拳。却忽听王师悦阴测测的挑唆了一句:“天子亲封?嘿嘿,也不过如此。”
若是没有王师悦这句话,李存勖就不顾一切冲上去了,他武勇之力冠于河东,眼前几个守卫哪里放在眼里。但王师悦这么一说,李存勖反而停下了脚步,他虽然长的粗壮,却并不代表他为人粗鄙,恰恰相反,他其实是一个很精细的人。他昨天粗粗学了一遍军校诫律,现在仔细回想,想不起到底那一条与眼前发生的事情有所瓜葛,但似乎又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