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中国思想趋向求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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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中国思想趋向求答案-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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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看看病》的时候,就跟小鲁、汝森和孟能说,这篇“看看病”的文章只是一篇导言或引论。想不到这篇一出来,就像唐僧掉在盘丝洞里——被人穷缠了一阵,真是不虞之“毁”,也真划不来。

半年前,当我写文章初遭这些人找碴的时候,本来我还就他们不清楚的地方予以解说乃至讨论,所以“翻旧账”于先,“再看病”于后,目的无非是补充说明,同时盼望他们有听我补充说明的一点雅量。

但是事实的发展却异常丑恶,这些人的年纪与修养,正好成反比例,他们一发现个人的“神龛”有了动摇,立刻就本能的开始自我防卫,而防卫的手法就未免千奇百怪了!

他们有的骂我的“令尊堂”;有的造谣说我写文章是“有传授的”,并且跟我有”深厚的世交关系”的胡适之“鼓励”我“骂人”;有的预言“打手”李敖将“首先滚入粪坑之内”;有的说有人“抹干”我的“眼泪”,给我“糖果”;有的说我“恶毒已极,下流之至”;有的说我跟陈序经“穿着一条裤子”;有的说我是“拿人家的苍蝇当螃蟹吃的叫化子”、是“小丑”、是“奴下奴”;有人说我得到“一个教育机关、一个学术机关”和“一个后勤机关”“不断集会”的支持;最后,有的漂亮的太太亲自出马,骂了我一顿,并且声言要打我的耳光。

心柳先生,这些“恐怖的报酬”与“长者的风度”,你看了做何感想?在这些“报酬”与“风度”的泛滥下,我想你不会同意我跟他们继续讨论真假对错吧?

所以,几个月来,我一直用“老僧不闻不问”的态度来应付外界的营扰,同时我深信,唯一我该做的事,就是如何从“看看病”式的导言或引论,转进到细谈一些问题,多写几个分论。

至于谈得细一点,首先就涉及到西化的起脚点的问题,在这一问题上,我觉得我们该从基本观念上一古脑儿丢掉任何农业社会的ideology。此“障”能除,其他一切不难。因为在实际上,我们已朝西化路上走——虽然走得太慢。试看看高等学术机构:大学中六个学院,理、工、农、医早已没“东方”的影子(园艺系的一点东方庭园的图案与中医学院等等都不足道)!法学院中除了一点政治思想史、一点法制史、一点等因奉此的应用文外,再也找不到“国粹”或“国渣”的影儿!文学院算是“东方文化”的逋逃薮,外文与考古系是西化了的,中文、历史、哲学三系则纯是乌烟瘴气,看不到几分新思潮。除了极少数有新头脑的教授外,其他教授只能说是“陈货出清”式的大甩卖!

从高等学术机构往下看,用大量观察(mass-obbervation)

的法子去看。“物质”方面,我们早已是“西学为用”了!除了我的长袍和少奶奶们的绣花鞋外,还有几件东西不西化或受西化的影响?(女人的旗袍已暴露到“苏茜黄的世界”,这真使洋婆子羡煞!)

“东方文化”的瓦解是一个必然的趋势,尽管我们还到处看到四书五经、看到穿西装捧死人牌位的孝子、看到深知“人间羞耻为何物”的法学家……可是我们不必灰心,我们该知道使人不串假戏不是一蹴可几的事,我们还得慢慢来。我们的老祖宗就曾在白天挂“儒家”的羊头而卖“法家”的狗肉,到了晚上,又行“道家”的房中术。我们串假戏的本领是有“传统”的!

最低层的小百姓从曳引机中展开他们的憧憬,最高层的知识分子从学理工展开他们的抱负,很少人肯在故纸堆中钻研他们的“伟业”了!他们看到这些线装书中的者小蠹虫们高谈“义理”或“考据”,他们早就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第一流的聪明才智早已不搞这些鬼东西了!工程师学会庆祝五十年,这比史语所五百年、新亚书院五千年还令人高两百八十八年以前,吕留良在他答张菊人的信里,痛苦地写道:

……横术广广,吾道无人,其可不疾病屈头而肩此大担那……亦以同溺于漩涡之中,不得不号责子有力善泅者耳。(《吕用晦文集》卷一)

几年来,在守旧的“漩涡”,我一直期待能有“善泅者”出来游泳给我们看,可是我等不到。最后我只好自告奋勇。也许我游不到、游不快、游不好,但我总费劲游了就是。我不游,我干什么?难道我也去打牌?

李敖一九六二年七月二十二日

《文星《第五十八期一九六二年八月一日

〔后记〕这信发表在《文星》第五十八号(一九六二年八月一日台北出版)。发表后,自然又被文警和文丐臭骂一通。东方望看了我这封信,写了一篇《要学“打牌”》(《文星》六十号《忽然想起》,一九六二年十月一日),他感慨他说:

如果自问不是“有力善泅”者,总以少下水为妙。于是乎只剩下一样玩艺儿我可以学:打牌。

这段有趣的提示,也许值得每一个知识分子思考的。既不“有力善泅”、又不学“打牌”的人,往往都给东方望惹来麻烦。东方望曾负“生教”重任,我后来在“生教所”,就受他管辖。“昔为座上客,今为阶下囚。”——这位老“朋友”,使我人生多了离奇的一页!附录吴心柳先生来信李敖先生:

最近一连读过您几篇文章,又隐约发现您也是青年人,故而对文章后面那个挥洒凌厉、周敏好学的“影子”,十分心仪。虽然,我不尽然同意您的观点,但这封信的主旨,仍然是一个议者对作者所乐于表达的一种敬意。

我不是学历史的,也不懂哲学,但对于最近的东西文化论战。

感到头昏目眩。第一、我觉得大家对“文明”与“文化”这两个字用得太笼统,因此胡先生的“小脚””、“太监”,您的“梅毒”、“大保”都成为论题、成为把柄。这真是一种难堪的技术犯规。第二、我觉得参战双方首先应该把“西方文化”立一界说,主张全盘西化的,究竟是要西哪一化?西方文化也有多种多类,是否照单全收?会不会拉肚子或撑死?我们外行人比较要先知道这一点,不然文理淆混,徒见意气。现代的西方学人治学态度不是一向想对“愈小的事要知道得愈多”(Toknowmoreandmoreaboutlessandless)吗?我已同时向萧盂能、陈小鲁二兄发出呼吁,至少,请主张西化的朋友,写文章时先来那么一点点科学味儿的表率。

因此,我倒很想读一篇您写的:《我们要从哪里吸收西方文化?》。若此文一出,对徐道邻先生那封公开信,也算有了答复了(徐先生说您主张吸入梅毒呢!如不弄清楚,恐怕台北市卫生局也不答应的)。还有:每月花钱买杂志的人,也是喜欢“对愈小的事情知道得愈多”的(至少这种人不会大少)。我希望学史的人挺身而出。

以一种科学而负责的精神,把中西文化的本质做一定量与定性分析,除去其“最大公约数”(这一部分东西最容易给学混子会来踢皮球了),把剩下精粹相异之点,来一个分析比较,然后登高一呼:“我主张丢掉米饭改吃面包!”就是错了,也比胡秋原先生那种“一泻千里尽见浑水”的大文要可爱得多。至于四十年前的尊攘德赛之论。

当时已嫌太笼统,今天不该说得更清楚一些么?

当然,“立界”绝非易事,事实上,今天的东方不管你反对与否,也正在不停的“西化”之中。在台湾,没有人再以为啤酒、香烟、电影、西装,为西方“文明”了;但在日本,连歌剧、基督教(所谓“小群”的)、原子炉、军刀机都以为是他们自己的了。我们局外人就是想知道在史学家心目中,中国人应该如何丢掉那块“沿习之饼”(TheCakeofCustom),而借摹拟、消化,去创造一个新的文化个体而已。

您是学历史的么?如果不,这份业余或半业余的研习精神可真惊人。我是一个新闻记者,非对历史与文化前途有特大兴趣,只是像采访新闻一样,想知道“事实”而已。

吴心柳

三月十三日香港

“文化太保”谈梅毒

在一个优势文化的猛扑下,落后地区是没有办法妄谈选择的,好的固该笑脸迎,“坏”的也要和血吞。它们的“缺点”与“流弊”不是落后地区可以“预防”的,这种难题在理论上似乎杀风景,但在事实上却的确莫奈何!

六十年前(一九0一),一个穷小子出身的法国戏剧家白里欧(EuseneBrieux)发表了震撼一时的名剧——《梅毒》(LesAvaries,直译《损害》,英译DamagedGoods),这是继易卜生(Ibsen)的《群鬼》(Ghosts,1881)以后,用最婉转的手法,写出梅毒的可怕的重要著作。全书不用一个刺激道学家的字眼,却道尽了道学家所难表现的“道学”。

故事的男主角是一个法国年轻人,在他快跟表妹结婚前,被医生检查出来有梅毒。医生警告他在三四年内不能结婚,他不服气,找了一个江湖郎中来治。半年后,他以为治好了,就结了婚。没想到第一个小孩生下来就长出恶疮,他的太太明白了怎么回事,一气之下,抱着小孩就回娘家了。

白里欧在这个剧本里,借着医生的口吻,把梅毒对社会的危害,描写得非常细腻,同时他又指控社会上的一些颇有问题的观念、指控江湖郎中、指控假道学。毫无疑问的识。提出矛盾普遍存在于自然界、社会生活和思维领域的观,他这部作品是“梅毒史”上的重要文献〔注一〕。

大约在白里欧写这本文献前四百年,欧洲大陆上有了梅毒。梅毒从哪儿来的已不可详考,但是哥伦布航海前,在欧洲文献中找不到有关梅毒的纪录。所以合理的证据是:梅毒是从哥伦布的水手身上传回去的,最早是从古巴、海地传到西班牙。由美洲传到欧洲,再由欧洲传到亚洲,正好逆着麦哲伦的航线绕过来,这也可算是新大陆的居民对船坚炮利的文明的一种回敬,正所谓civilizationissyphilization(文明即梅毒)。

这种回敬何时敬到中国来,是中西交通史上的一个重要问题。究其年代,最晚不会晚于一五0五年(明孝宗弘治十八年)。这一年,正是哥伦布去世前一年,距离发现古巴、海地等岛不过十三年。十三年间,梅毒遍历美欧亚三洲,不能不说是高速度的“文化交流”〔注二〕!

在一五0五年以前,中国书籍中,没有关于梅毒的记载,有人以为司马相如传中的“消渴”〔注三〕、李白诗中的“花柳”〔注四〕、孙思邈医书中的“恶疮”〔注五〕都是古代有梅毒的明证。其实这些都是穿凿附会,梅毒根本是舶来品机器》、《伊壁鸠鲁的体系》等。,是道道地地的洋鬼货。

梅毒本是“杨梅毒疮”的简称(见张介宾《景岳全书》(单方》)。因为毒疮像杨梅,所以也叫杨梅疮。陈实功《外科正宗》中《杨梅疮总论》说:

夫杨梅疮者,以其形似杨梅。

《疮疡全书》中“杨梅”条下说:

一名广东疮,一名霉疮。

梅毒所以叫做广东疮,是因为是由广东向内地传来的。

冒一五四五年(明世宗嘉靖二十四年)出版的俞弄《续医说》草薢土茯苓条:

〔明孝宗〕弘治未年,民间患恶疮,自广东人始。吴人不识,呼为广疮。又以其形似,谓之杨梅疮。若病人血虚者,服轻粉重剂,致生结毒,鼻烂足穿,遂成痈疾,终身不愈云。

这是梅毒来华四十年后,一位有心人的纪录,实在是绝好的史料。一五八八年(明神宗万历十六年),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参十八土茯苓条下集解又有一段补充说明:

土茯苓,楚蜀山普中甚多蔓生,昔人不知用此。近世〔孝宗〕弘治〔武宗〕正德间,因杨梅疮盛行,率用轻粉药取效,毒瘤筋骨,溃烂终身。至人用此,遂为要药。

他又记梅毒蔓延的情形说:

杨梅疮,古方不载,亦无病者。近时起于岭表,传及以上的文献既告诉我们梅毒兴起的年代,我们立刻可以

队其他的医书上得到旁证:

一、在明宪宗以前的医书中,看不到杨梅疮三个字;(一)刘宋厚:《玉机征义》,一三九六(明太祖洪武二十九年)卷十五疮疡门只有治下疳疮和治便毒方。

(二)熊宗立:《山居医方便宜》,一四四一(明英宗正统六千)卷七只有诸淋、妒精下疳疮、阴头疮。

(三)王玺:《医林集览》,一四三二(明宪宗成化十八年)卷于五只有淋遗泄疳疮、妒精疮、便毒。

二、在明世宗以后的医书中,可以看到杨梅疮:┌─┬───┬──────┬────────┬───────┐││方广│丹溪心法附录│一五三六(明世│卷十六有杨梅疮│││││宗嘉靖十正年)││├─┼───┼──────┼────────┼───────┤││俞弁│续医说│一五四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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