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可好些了?”塔海在床边问候。
阔端虚弱道:“还有人记得我这个不受重视的王子,我该高兴吧?原谅我不能起身迎接了。”
“殿下躺着就好,做臣子的哪敢使殿下迎接。殿下千万要振作,人靠的就是一股气,气衰了,什么都完了。”塔海安慰道。
阔端除了身上的创伤,精神更加低迷,教人十分担忧。
“父汗母后没来看过我一次,就连打伤我的凶手,也不见父汗惩处。”阔端沮丧地感叹,“父汗关心的只是阔出,母后心里只有贵由,我像是捡来的。”
“殿下千万不可这么说。”塔海道,“凶手身份特殊,大汗不得不慎重处理。”
“什么身份?我已听说了,杂役、护卫之流,比我这个王子还金贵?那个杂役连伤我三名武士,当众人之面,让我蒙古颜面尽失,父汗都不生气?”
“关于那个杂役……”塔海不知当说不当说,想了想,还是说了,“有一个传闻……”他贴于阔端耳边。
“什么?”阔端惊得坐起身,“父汗要做他附马?”
“大汗并未同意,只是豁阿公主这么要求。”塔海纠正道,“不过,凡是豁阿公主的要求,大汗哪次没同意呢?现在虽生气,但终会答应的。”
“不可以!父汗不可以让杂役做附马,尤其是那个杂役!可恨啊!”阔端动气,似伤了身体,捂着胸口喘气了。塔海见此,赶紧扶了他躺下。
“达格娜娘娘也没同意。杂役多低贱啊,娘娘哪舍得女儿下嫁。有娘娘在,殿下放心,杂役登不了天。我与殿下都指望着娘娘。”他这一说,自己与阔端就成一条船上的了。
“殿下!”帐外仆人来禀,“殿下,宫帐那边出了大事!”
“什么大事?”阔端既关心,身体却无力。
“蒙哥偷了大汗的羊,大汗极震怒!”
“拖雷家的人?”阔端亦震惊。
窝阔台与拖雷虽为兄弟,但在汗位上却是竞争对手。拖雷虽死,其家族仍拥有庞大势力,对窝阔台的家族形成威胁。因而无论窝阔台家的人怎样内半,对待拖雷家却意见一致,那就是时刻防范,有机会便落井下石。
“蒙哥那颜怎会沦为偷羊贼呢?”塔海想了一会儿,便笑道,“这下有意思了。”
可惜,阔端有伤在床,自己又身份不够,不能过去一观热闹了。
第89章 两家深怨
宫帐内气氛凝重,窝阔台坐于汗位上,板着脸一言不发。左右坐着的脱列哥那、达格娜两位可敦也不说话。其下耶律楚材等近臣都不敢开口。张珏把自己置于看客位子,静观其变。木都则管着几只小羊充当证人和证物。帐内只见蒙哥一人激动地为自己辩护。
“我根本不知道那是大汗的羊,甚至不知道它们从哪儿来的。管羊的奴隶只当别处跑来的迷路羊羔,以为捡了便宜才留在圈里。若知道是大汗的羊,哪有不归还的?怎么能说偷?”蒙哥张开双臂,不以为然道。
达格娜可敦手持孔雀羽扇,掩面笑道:“还在吃奶的小羊,怎会离开母羊跑哪么远?定是被人抱去的。”
“那是当然,但抱羊的不是我!”蒙哥气愤道,“我家的羊成千上万,需得着偷这几只吗?定有人诬陷!”
耶律楚材插话道:“大汗,蒙哥那颜说得有理,他确实不需盗羊,请大汗明察。”
大汗尚未表达,耶律楚材却因这句话遭到两个女人白眼。达格娜和脱列哥那平时宫斗较劲,但在对待拖雷家族的态度上却出奇地齐心。
达格娜疑道:“怪了,你们拖雷家的羊不是成千上万吗?你怎还到哈拉和林买羊了呢?”
蒙哥解释,“去年大雪,羊群冻死过半,所以天气转暖了,我便来亲自选购种羊,期待明年母羊生个千八百的小羊,补回损失,这有什么奇怪?我到奇怪的是,你们那奴隶怎么看护羊的?又是怎么找的?挨着那颜们的羊群搜寻,好似知道小羊藏在某人的羊群里一样。”
“小的到处找遍,无奈之下才冒犯那颜,没别的意思。”木都赶紧为自己解释。蒙哥这话是在说,他故意找到此处,早有安排了。
“没人叫你开口。”窝阔台冷冷斥道。木都立刻垂头。
窝阔台到有多看几眼张珏。“羊是你发现的?”大汗问。
“是。”张珏回话,“在下与大汗的奴隶一起找羊,在蒙哥那颜的羊圈里发现了走失的羊羔。”
窝阔台diǎn头,对蒙哥道:“这是宋使团的人,不可能诬陷你吧!”
旁边的脱列哥那如和事佬般说道:“其实就几只羊而已,一家人何必伤了和气。蒙哥,给大汗道个歉,就算结了。”
无论错在哪方,即使真被大汗错怪了,做臣子的也该道歉。那些羊毕竟不是自己的,留着难道不是贪性使然,难道不是错?
但蒙哥却勃然大怒,“我错在何处?为什么要道歉?”
真是给台阶都不知道下。窝阔台皱紧眉头,两侧的女人不禁暗笑,下面的臣子都急了,却不敢插话。
“没有及时觉察那些是大汗的羊,就是你的错。牧奴来找羊,你不配合,反还责骂,还是你的错。在大汗面前百般狡辩,拒不认错,是不是你的错?”达格娜可敦理直气壮,严厉训斥。
“羊又不会说话,我怎么知道它们是哪家的?那个牧奴也没说他是大汗的牧奴,我问他,他像哑巴,什么都不告诉我,能怪我吗?”蒙哥说着,指向木都。
木都吓得向张珏靠拢,想要躲其身后。
“还有你!”蒙哥并不在意奴隶,转身又指大汗所坐的方位。他指的不是大汗,是大汗旁边的女人,“你这个女人,为什么总是与我们家过不去?我们可曾得罪过你?”
达格娜也怒了,“你说什么呀?我怎么了?现在讨论的是你的问题,不要东拉西扯。”
蒙哥正激动,不依不饶,“不就是当年我父亲拒绝过你吗?你记仇之深,这些年说了我们家多少坏话!”
他这番话似乎碰到了过去的隐秘,窝阔台急拍宝座扶手,喝止,“住口!上一辈的恩怨你不懂,少瞎指!还是把盗羊的事解决了吧!这事应已传开,你们家族的名声该如何挽回?”
蒙哥怒气汹涌,面部都在颤抖,像是受了莫大侮辱,又必须忍住不可流露。
“不就是几只羊吗?”他怒道,“其实大汗心中早有明断,为何一口咬定我偷了羊!”
“我没说是你偷的呀!”
“大汗是没说,可又句句皆在说!”
张珏旁观,心里大叫不妙,蒙哥冲动,要失去理智了。
“几只羊就能闹得我们两家不和,这些羊都是罪人!”
忽地,蒙哥抽刀,劈向脚边咩咩叫着的小羊,下手如电,连劈数刀,四只小羊血溅当场。宫帐内的人根本料不及他有此反应,个个目瞪口呆。蒙哥动作不停,更向木都几步踏来,张珏护住木都,但木都怀里的羊羔却被蒙哥拖去,一刀剁了。
“来人!来人!”达格娜可敦第一个发出尖叫,“保护大汗!保护大汗!”
耶律楚材等大臣即刻挡在窝阔台与蒙哥之间,怯薜听见可敦叫声,立刻冲入帐内。
脱列哥那心慌而激动,“敢在大汗面前动刀,反了!反了!快把他抓起来!”
怯薜拥上,夺了蒙哥武器,把他制住。蒙哥哪会甘心束手就擒,可虽有挣扎,仍挣不过几名怯薜之手,只剩嘴还可以说话了。“大汗!你是非不分,骗得过所有人,骗不过长生天!你做的事总有一天会公诸于天下!”
“还不让他闭嘴!”达格娜可敦向怯薜下令。
“奸妃!”蒙哥又冲达格娜吼,“你不会有好下场!将来我会杀了你!你这个妖媚惑主的女狐狸……”怯薜堵了他的嘴,蒙哥喉咙里唔唔直响,还想说话。
窝阔台脸色阴沉,直呼怯薜拖走此人,他也悻悻离了宫帐。
耶律楚材等除了“息怒”,不会说别的。窝阔台走后,他们担心出大事,相互嘀咕了几句,也走了。
张珏和木都是最后留在宫帐内的人,木都抱着小羊的尸体呜呜哭了。张珏与他收拾了浸血的地面,抱着羊尸出了宫帐。
木都到了片小树林旁,拿了铁铲挖坑,把五具小羊尸体放了坑里,又填土埋上。边埋边泪流不停,泪珠大颗大颗地滚入松软的土壤。张珏看得出他伤心,旁边立着没打扰。
“我只想找回羊,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木都擦汗又擦泪,声音抽动颤抖。
“不关你的事,他们两家早有积怨,别说几只羊,就算为几棵草,也能打起来。”张珏淡淡说道。
这到是个意外发现,窝阔台、拖雷两个家族仇怨到了如此地步,或许这个矛盾以后会成为国家内乱的祸根。但这对张珏来说太遥远了,他并不怎么关心。不过有一diǎn到有几分好奇,达格娜那女人说得对,吃奶的小羊不会自己跑这么远。到底是谁把羊羔放在蒙哥羊圈里的呢?
正想着,忽见木都在小羊的坟头上栽了棵小树苗。张珏想起蒙古人有个习俗,人死之后埋于地下,不立墓碑,以马踏平,再撒上草种,来年就青草一片,看不出埋过人了。
“你怎么种树?不该种草吗?”张珏随口问。
木都很认真地说:“草哪有树好。草一岁枯荣,树可以活百年千年。草根浅,只能抓住表皮,树根却可以深伸入大地。树吸收尸体的养分,会更茁壮地成长,这样死去的小羊就活在了树里。”
他说这话时犹如一个圣徒,张珏恍惚间觉得他不是奴隶了,可说完这些,木都又那么柔弱可怜,像风雪中的小草。他要张珏陪他回住所,他出去很长时间了,这么回去,奴隶头子一定会打他。
张珏diǎn头,陪着他走了很长的路。
这之后,张珏回到工匠作坊,当起老匠人段大师的学徒。这是他与段大师相互了解的过程,他们刚认识,现在缺乏信任,许多信息都不能交流,但双方怀着的都是善意,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完全敞开心扉。
期间,蒙哥被捕的事已传遍哈拉和林,闹得满城风雨。听说拖雷家的其他成员也都赶来了,但求情没有结果,事件已不知该如何收场。
第90章 拖雷家的人
武器锻造是火的艺术,这到是张珏的擅长,他对火的控制是旁人比不上的,但唯淬火是与打磨是他的弱项,他可以握着烧红的铁器而不惧怕烫伤,却不敢把它伸进水中,激出滚白蒸气。段大师觉得可惜了,一棵锻造业的好苗子,因惧水的毁。
张珏并不想当打铁匠,到不觉得遗憾,与段大师的关系也日渐亲近。闲暇时,两人交流颇多,各自说起家乡的特色。张珏也开始琢磨,找机会把王虎带来让他们相见。
但还未等他实施,却有别人找上了他。
“那……什么夫人?”报出的名字太长,张珏没记住。
“唆鲁禾帖尼夫人,也可那颜的长妻。夫人要见你,快去吧!”工匠头目说。
“为什么要见我?”
“这就不知了,可能与其长子蒙哥有关。大汗现在仍不放人,夫人或许想了解事件经过。”
“看来不去不行,我这就去见夫人。”张珏想,既躲不过去,只得搅这滩浑水。
拖雷家的人并未入城,而在城外搭了营区,张珏赶到,报了姓名,没有守卫阻拦他,把他引至主帐外。帐里已经有了人,似刚进行完场讨论,帐空掀开的,张珏看到主位上坐的是位贵妇,岁至中年纪,发丝生花,她两侧坐了两位轻年,应是她的儿子。木都也来了,面对他们刚讲完他知道的一切。帐里的人很快注意到张珏立在外边。
“你就是那个叫张珏的宋人吧?”帐内稍年长的青年问。
不及张珏回答,女主人便请他入帐说话,并请通事过来。
“我叫唆鲁禾帖尼。”女主人说道,“这是我的儿子忽必烈,排行第四;这是小儿子阿里不哥。”她介绍了左右两位年轻人。“冒昧请你来,是为了我那不争气的大儿子蒙哥。只是叫他到哈拉和林买种羊,他就给我惹这么大的祸事。”
“夫人勿要急,此事想来我也觉得蹊跷。夫人有什么疑问,尽管相问好了。”张珏道。
“定有人嫁祸大哥!定是大汗家族的人!”阿里不哥着急叫道,“不是第一次了,总有人针对我们家。大汗一昧偏袒,我看幕后主使就是大汗!”
“阿里不哥!不可乱说话!”他的四哥忽必烈喝止。瞥了眼帐内的张珏和木都,提防着外人。
母亲也是这个意思,唆鲁禾帖尼向张珏问:“我想知道事发时和宫帐里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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