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不哥还没弄明白,目光在按竺迩和忽必烈之间打转。“四哥,这是……”
“他暂时向着我们这边了。”忽必烈道,“他先前说失烈门会即位,后改说贵由,后面的才是真话。不过只是暂时,还得看我们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了,等我们完全具备了实力,他才会表明立场吧!”
“那不等于没说?不就是见风使舵吗?等我们有了实力,也不需要他了。”阿里不哥鄙夷道,“都是些势力小人。”
“不,七弟。”忽必烈道,“他刚才给我们提供了很重要的信息,他说长生天看中的是贵由。”
“这话什么意思?贵由会是下任大汗,还用他说?现在国中贵由势力最大,争夺起来,当然他最有胜算。”阿里不哥非常不屑,自认按竺迩耍了他们。
忽必烈不与弟弟解释了,自顾自地说了句,“长生天……或许真有长生天。”他看了看天,也许漆黑的夜空真的睁着双眼睛。
回程经过宫帐时,忽必烈再望,里边黑漆漆已经没人了。忽必烈想着自己来时见到的奇怪一幕,又想起按竺迩透露的话,联想自己这些年的所见所闻,觉得深有玄机。
再度南征的汗令发布之时,备战已经完成,待的就是大汗的这声命令。其兵力战略仍照前次,而重diǎn放在西路,由王子阔端统帅。
阔端本人并不愿接此战,父汗病情没有好转,连他自己都念时日无多。阔端可不愿父汗断气之时,自己远在外地,并非出于孝心,而是担心错过争夺汗位的第一时间。好在另一竞争对手贵由,也在这个时候突然自请西征,比他先一步率军离开。自己赶不及,贵由同样赶不及,阔端心理才稍平衡。
窝阔台对西征并不热衷,这次答应得如此爽快,有支走长子之意。他似乎也有预感,想要制造自己死亡时,有竞争力的儿子都不在身边的局面,一切都是为了身旁的少年,他最喜爱的孙子。
而朝中的诸宗王与大臣,也都怀着复杂心境,大汗的身体状况谁都看得出。
低沉绵长的号角声吹响,大军出发,许沐看着南去的军骑,有了几许羡慕。自己何时才能回到南方?他听从木都的建议,暂时留下,以巩固他的新地位,以及加紧训练御水之术。为了以后,许沐可以忍下思乡之情,况且对他来说,家乡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而自己现在最亲的人,居然是身边的少年木都。
许沐感到身边有无数目光注视着自己,这是当然的,因为自己取代了解沅,其他人都想看看新特使是个什么样的人。许沐暗告自己,要习惯这种目光,左顾右盼只会失掉风度。
“又见面了,真是巧啊!”
突然起了个陌生声音,直视前方的许沐惊了一惊,镇定看去,见是个有些面熟的蒙古青年。
许沐正在想他是谁,旁边的木都立刻应道:“小的见过四那颜。”
四那颜?许沐想起来,是拖雷家的四子忽必烈。许术对拖雷家的人没有半diǎn好感,甚至还极仇视,因而没给忽必烈好脸色。
忽必烈却不介意这个卑贱之人冲自己板脸,反笑道:“上次是我和我兄弟不对,到我帐里喝酒吧,给两位赔不是。”
这哪是喝两碗酒就可以原谅的事,他们兄弟想要的是他和木都的命,许沐不领情,不理忽必烈。到是木都完全没有心结似的,与忽必烈笑谈。
“我记得不是有位个子高大的外国使节吗?在哈拉和林住了许久。今日见他的随从在此,却不见他人,他到哪儿去了?”忽必烈问。
“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四那颜问沐哥哥吧!”木都的手肘轻碰了许沐。
倘若有外人问起解沅行踪,应该怎么回答,木都早向许沐交待过。许沐冷冰冰答道:“你问的解特使吗?他有急事回国了。现由我代他行使权力。你找他有事?”
忽必烈看许沐的眼神不由得惊异了几分,他知道许沐本是放羊的牧奴,现在居然成了代理特使,个中蹊跷只有凭自己猜想了。忽必烈不露声色,笑道:“果然是个人才,许使君如此受重用,将来前途无量。”
这种奉承话一diǎn不高明,许沐只当见他变了身份,所以对方才来迎春讨好,心里傲气更重,宗王那颜也不过如此。
忽必烈不对着许沐的冷脸,转而又对木都说笑,“两次因为羊和你发生纠纷,想来想去,是我们兄弟冲动欠考虑了。我挑了五十只上好种羊给你送去,当我们兄弟的赔礼。以后这些羊就是你自己的,繁衍成群,你也是个小牧场主了。”
“真的?”木都开心地笑,“谢谢四那颜。不过,小的已经不放羊了,现在做沐哥哥的随从,那颜的羊还是送别人吧!”
“那你喜欢什么,我送你。”忽必烈不死心,一定要送diǎn东西出去。
“四哥,你与他们废话什么?”阿里不哥走来,不耐烦道。
忽必烈立刻闭了嘴,似不想被兄弟知道他在干什么,冲许沐和木都笑了笑,匆匆告辞,随了兄弟。
许沐和木都相互对视,彼此露了微笑。大军正在远去,而留下的人未必能享太平。窝阔台杵着拐杖的手突然颤得厉害,整个人都站立不稳,左右随侍把他扶住。而大汗无法再目送军队了,在大群陪臣随从的簇拥下,赶回了宫帐。
第276章 夜雨寺
由于彭大雅身体不适,一行人在重庆多逗留了会儿。对这座城并不陌生,他们离开的日子不长,回来时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是他们不在进出制司,仅以百姓身份居于客栈。
新任重庆知府得了消息,来见过他们一次,态度平常,没有热情,没有冷淡,问及他们有何打算。但以前在彭大雅手下受过气的一些官吏则冷嘲热讽,彭大雅是个有心气的人,哪听得这些话,不愿在城里住了,他们也就搬出了城。
城外哪有客栈,但在佛图关上有小座小庙,名曰夜雨寺,环境幽静。张珏以前驻守佛图关时,与住持相熟,就这么住进了寺里。
白日里,寺中香客络绎不绝,木鱼敲击声咚咚沉响。到了夜晚,关了寺门,老和尚坐大殿,给住在寺内的众僧及善男信女讲经说法。甘闰等人无聊的时候便去听,每次都听得昏昏欲睡,彭大雅则在厢房里看书,写一些文章,在这里每个人都生活得极规律。
张珏在夜晚来临后,是最感无聊的人。他不像甘闰他们那像在住持面前打瞌睡,或提出稀奇古怪的问题。也不像彭大雅那样读书写字,亦或像水无涟那样在其身边研墨。更不会如王虎那般呼呼大睡,张起岩那般安静地入梦,熊宝那般精神地盘算以后做什么买卖能赚钱。他只是发着呆,偶尔上官夔会来陪着他。上官夔并不住寺里,他在温泉村有房子。
窗外明月如洗,四周星光闪烁,张珏每望星空都觉神伤。
“不要再想了,我们也许真的回不去了。”上官夔安慰他道,“你找的飞船又没了线索,那只是个虚无飘渺的目标,不如寻个落脚之处,以后安心过日子吧!”
“谁不想求安稳?可这个时代并不是个安稳的时代,就如你住的小村庄,不也受到过战争波及?再说我的任务并未完成,如何安稳得了?还有身边这些人,没有一个我能放得下。”张珏惆怅感叹。
“那个任务……”上官夔感慨,“也只能这样了。就算哪天能回去,会把真相公诸于众吗?霍顿不会允许你公开,是他的手下杀了整个科研队。火王星的事我已经心灰意冷,不想再过问了,那里虽是我出生的地方,可我没有留恋。以后我或许会在这里养几个孩子,过田园生活吧!”
“养孩子?”张珏好奇了。
上官夔对他轻笑,笑他少见多怪,“这个年代,孤儿到处都是,我捡几个回家养着有什么不好?免得自己孤单。我已经捡过好几个了,不过都送给屯村里人。你也该为自己以后想想,难道总这么无根漂泊?”
“我自己一大把麻烦都还没解决掉,哪敢想这些。哪一天,燎杀回来找我决斗,不是凭白连累旁人?”张珏笑着摇头。
提到燎,张珏不禁想起这个人。上次在峡中分别时,他受伤不轻,不知现在伤好了没有?在哪里,在干什么呢?
忽然,猛烈的白门声敲扰了夜雨寺的宁静。住持讲经刚散场,有小和尚立刻去开了门。敲门的是个布衣平民,神色焦急,匆匆对开门的小僧合十行了个礼,就往寺里冲,边跑边呼唤他的娘。一名手缠念珠的老太太出来与他应接。
“娘!还念经?快跟我逃难吧!蒙古人又打来了!”男子说着就背起他的娘。
老太太大惊,还没想到要说什么,就被儿子背着往寺门而去。惊讶的不仅是老太太,其他人反应更快,急追着那男子问怎么回事。
“我骗你们不成?消息已经传到重庆,现在城里要走的人多的是呢!本来城门关着不让出去的,可要出去的人太多,我们自己开了门冲了出来。你们不信,现在就下山去看!”男子说完,背着娘就跑。
寺内一下子陷了恐慌,这男人没理由戏弄他们,众香客相互议论,不知怎么办好。住持也合十闭目,高念佛号。
张珏闻声出了房门,正走到院中,就听了消息,他翻墙而出。夜雨寺与佛图关一样,建于重庆城附近最高的山上。他站山dǐng俯看,城中灯火通明,城门开着,不少打着火把的人从城里奔出,那男子说的当是不假了。
“老大!”身后熊宝几人也奔了来,看到城中情景,熊宝叫道,“蒙古人真的又来了?”
“只是消息到此,实际距离应该还有很远。”张珏说着往回走。
蒙古人来了又怎么样,只要不是五星联的人出手,他不想插手了。唯一该想的是,若蒙古军真又到了重庆,自己该怎样保份安宁。
寺里的香客已经纷纷收拾好行装,动作快的已出了寺门。张珏逆着人流回到后院厢房,他才不慌,正要进自己房门,却偏头看到彭大雅的房里亮着灯。
“大哥没睡?”张珏推开了门。
彭大雅和水无涟都坐在屋里,水无涟说道:“本来就要睡了,可寺里闹了起来。”水无涟为突然发事件打扰了夫君休息而有怨。
发生这样的事叫人如何睡得着?彭大雅忧心忡忡问,“真的是蒙古人来了吗?”
“传闻是这样传的,不过没有证实,可能只是场恐惧罢了,毕竟现在连蒙古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张珏安慰道,“大哥别多虑了,我们准备离开这里吧,重庆现在乱糟糟的,不适合大哥休养。”
他这样说,彭大雅反而懂了,流露出的忧叹之色更重,“没想到他们这样快。”
“夫君,不在其职,不忧其事。你的身体要紧。”水无涟担忧道。
“夫人,这是天下人的事,就算我已没有官职,这些事还是我的事,因为我是天下之民。蒙古人来了,亦不会因百姓没有官职而不加残害,谁也逃不掉。”彭大雅紧皱双眉,“我现在什么都管不到了,唯担心着成都,那里是制司所在,蒙古人必攻成都。成都是无险可守之地,只怕难以保全。”
张珏没好气道:“他们自己不听大哥建议,大哥还为他们担心?蒙古围城,让陈隆之自己去解决吧!等见了蒙古人,他才明白谁对谁错。”
“哎!”彭大雅重叹,“用千万人的性命证明一个对错,不值得。”
这一夜无人再入眼,打着呼噜的王虎被吵醒,得知了变故后,更吵着要去打仗。张珏喝斥他不要闹。就这么吵吵嚷嚷直到天亮。
待天亮了,一切都可得到证实。
张珏进城入府衙亲自向知府询问,得到了肯定答复,蒙古人确实已从利州东路南人,但路线偏西,目标应是成都,到重庆这边可能性不大,即使会来,也当在攻陷成都之后。知府说这话时,还有几分幸运之色。
张珏懒得继续听知府废话,回夜雨寺向彭大雅说了实情。张起岩和甘闰也打听了市井百姓的反应回来禀报,庶民们多以恐慌为主,传言什么样的都有,一些太过离奇,听听笑笑便可无视,但有一些不得不让张珏警觉。比如有从北方逃难来的百姓说,他们看到蒙古军中有不少身有虎纹刺青的人,不知是何部落。
如果张珏记得没错,按竺迩在战斗时,身上曾出现过类似的纹路。难民说他们见过不少,看来按竺迩这次带来了不少同类。张珏有那么一会儿的担心,但又想,自己与他们并无多大仇怨,只要别惹到他头上,他们来干什么,自己应少管。
因为并无蒙古军骑到达,所以骚乱日趋平息,重庆在暂时的和平中得到喘息。
第277章 成都再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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