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睡得好。我等身上的旧伤,一到雨天就犯痛,雨水彻底干了才敢出门。谢殿下关心。”孛尔台答。
阔端“哼”,这两日大战喋血,他们却好似无事般在帐里睡觉,真不知他们呆在军中干什么,不过既然是自己请来的,阔端只有认了。再看汪世显,这人也同样在大战中不见身影,阔端想拿他发泄一番,不过又想到汪世显新附之人,还要靠其拢络降臣人心,把他骂叛了,岂不自讨麻烦?所以憋屈地忍了回去。
他扬了手中旗帜,“这是曹友闻的大旗,现已在我手了。”
“恭喜殿下。”孛尔台、火鲁赤齐声道。
汪世显看着旗帜尽头紧皱,缓缓躬身祝贺。
阔端得意地把旗舞了舞,对汪世显道:“我本有意把曹友闻招入麾下,让你们继续友谊,但他没那意思,我数次招降不成,他一心与我死战,才有得今之下场。”
汪世显再拜,却是不言。
此时有下级将官到了附近,像有事禀报。阔端正与汪世显说话,塔海见状便走过去询问一二,将官说了一番,塔海大喜,立刻赶回。打断阔端话语,报喜了,“殿下!曹友闻的尸首找到了!”
“在哪儿?”阔端也是一喜,什么都不管了。
塔海招手,两名士兵抬着具以布裹着的尸体,到了阔端面前。再把布打开,露出尸体的脸。
阔端看了眼,便道:“汪世显,你来认认。”
“是。”汪世显遵命上前。
听闻寻到曹友闻的尸体,汪世显心里已经咯噔一下,像是什么破碎了,也像是什么放下了。他看着尸体,书生脸庞上虽满是土与血,却掩不住生前的俊秀与高傲,汪世显看到此,眼中液体忍不住涌动。
阔端催问究竟是不是。
汪世显含泪道:“回殿下,确是曹友闻无错。”
“好!”阔端爽声高喊,之前的焦虑忧愁一扫而空,他指了尸体,“把他砍成几块,丢给我的那几条大狗!它们还饿着的!”
“殿下!”汪世显震惊。
“怎么?不同意?”阔端对汪世显昂起下巴,“此人杀我十万将兵,把他喂狗,便宜了!”
阔端话落,兵卒立即抬走尸身。
“不可以!殿下不可以!允叔!允叔!”汪世显见求阔端不成,去追被抬走的曹友闻尸体。可追了几步,便被人拉住,那人力量不一般,汪世显挣脱不开。
拉住他的人是按竺迩,“汪兄冷静,若被疑有二心,你的命就难保了。”按竺迩在他耳边低语,“已经是死人了,就让他去吧!虽然哀痛,对汪兄来说,恰好是个转机,从此你与宋人再无牵挂,可安心为自己前程谋划了。”
汪世显在众人面前放声痛哭,阔端、阿阑无不鄙夷。
事后回帐,汪世显要了好几壶酒,坐了地上痛饮,边饮边哭。儿子在旁劝说,甚至夺他的酒壶都不管用。
“你小子懂什么!”汪世显训斥儿子道,“我汪世显投降仇雠,背叛友人,已是个不忠不义之徒。到最后,连朋友尸身都保不住,我这个元帅封来何用?”他推开儿子,抱壶痛灌。
兴许是喝多了,他又把身子蜷缩成团,瑟瑟发抖。
半醉半醒之间,无数画面浮现眼前。
“曹友闻?就是那个单骑入天水的教授?挺有胆色。以后我就要与这个人打交道了?唉,他是个怎样的人?”
“别乱碰!这是送给曹将军团的马!看你的样子,是这里的主簿吧?手像女人的一样,只怕拉不住这烈马,当心伤了你!还是快叫你们曹将军出来。什么?你问我是谁?”
往事一幕幕浮现,烈马长鸣。
“你……居然骑上去了?给我下来,不是你能骑的!哎哟!死马居然踢我!我也是你的主人,新主人还未出现,就不认人了?喂!再说一遍,这是送给你们曹友闻曹将军的马,不怕你们将军罢了你的职?你还笑?你竟敢骑走它!回来!”
马蹄声哒哒远去,汪世显满脸是泪。
“阿爹!阿爹!”汪德臣轻唤,摇醒汪世显,“孛尔台那颜来了。”
“谁?”汪世显坐起来,擦去脸上泪痕,“孛尔台?”他难以置信。
这个孛尔台,只是打过照面而已,汪世显根本没与他说过话,他居然来找自己,实在让他摸不着用意。没关联的人突然找上门,必不会是好事,汪世显这样想着,人已经进帐了。汪德臣识趣地外地站着去。
“怎这样狼狈呢?”孛尔台披着件斗篷,神神秘秘。
“让那颜见笑了。”汪世显苦涩地低头。
“那就长话短说吧!我不便久留,曹友闻的尸体,我为你保下来了。”
“什么?”汪世显惊得抬头,看着说话的人。
“尸体我带来了,你把他莽了吧。”孛尔台说完就转身。
“孛尔台那颜!”汪世显来不及站立,这么四肢撑在地面就喊,“为什么?为什么帮我做这些?”他还是难以想象,一个平日里连话都不与自己说一句的人,会突然伸出援手。
“因为。”孛尔台顿了下步子和语气,“因为我在宋营也有个朋友。”话一说完,孛尔台丢下一脸震惊的汪世显,大步离去。
汪世显与儿子上了山,就只他们父子二人,再加具尸体。此事要秘密,怕传出去了,惹得王子不喜。
汪氏父子挖出个坑,把用布裹严实的尸体放了进去,再将泥土盖上。
填着土,汪世显泪又流了下来,直到土坑填平,他坐在土堆旁已泣不成声。手掌压着新土,按出深深的手印。“允叔,今日匆忙,只得如此把你莽了。来日我必回来,再将你迁莽他处。”说着,垒了几块石头为记号。
然后他又看看四周。“这棵树比起周围的更粗壮,远远就能看到,将来我便可凭它寻你。”他摸着树杆道。
似乎有石头有树,还不保险,汪世显拔出匕首,在树上刻划。树皮木屑洒洒落了树根与汪世显的脚上,一刻钟后,他才收了匕首,抹去了泪,唤儿子该走了。
汪德臣临走时回望,见树上有几十个字,竟是首诗:
捲地胡尘可奈何,大旗风雨遮关河。
荒林不辨将军树,隔岭空传壮士歌。
深夜有人闻铁马,斜阳无事看金戈。
汗流萧瑟英雄泪,流入岩山怨恨多!
少年亦是声叹,跟上父亲。
第170章 一路下成都
清晨露水正重,宁静之中,哒哒的马蹄声分外清晰。朦胧天色下似有两匹马,一匹是普通的棕色,光线黯淡,身形看不清,另一匹则非常显眼,因为它通体雪白,稍有微光就能辨识。棕色的马似乎奔过千八百里路而没有休息,喘着粗气,而白马则好得多,没什么喘息,但骑马的人不会照顾它们,催着再往前赶。
马蹄踏过湿漉漉的草叶,不知要去向何方。天再亮了些,可以看清马背上的人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是三个人,棕色的马上骑着位青年,白马的背上则坐了两人,一个是魁梧的大汉,另一人趴着大汉的背。
“前面就是苦竹隘,快到了!”马敉宁指着蓝灰天幕下的黑色山峦道,疲惫的神态中总算有了丝喜悦,这是经历危险后,快抵达安全之地的喜悦。
大安兵败,蒙古军背后追袭,即使到了苦竹隘仍未毕安全,但到了那里,至少可以休息,那里还有另一支宋军,自己人多,感觉也就安全了。
马敉宁抚摸身下棕色马脖子,安慰它再坚持一阵。
骑白马的大汉自然就是王虎了,这匹纯白的马便是奔云。王虎紧了紧腰间的绳索,可不能让身后的人掉下去,不然这匹马不会再让他骑在背上,定会把他摔下去。身后的人是张珏,张珏身体极虚弱,无力乘骑,全靠王虎的绳索绑着。
“还在睡?瞌睡虫啊!”王虎扭头看身后的人,从他这个角度是看不到的,不过感觉他在睡。一路上,张珏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
“快走吧!苦竹隘的杨统制跟这家伙有些渊缘,或许有法子救他。”王虎说着,向黑色山峦赶去。
进入苦竹隘不难,守关士兵只问了两句就放他们入关。王虎背着张珏登上石阶,边跑边呼唤这里的守将杨立,不顾实关兵卒不要乱跑的警告,到处寻人。
“我在这里!”杨立应声几步奔下石阶,看王虎神色慌张,明白出了大事,再一看王虎背上趴着的人,更是吃惊,“这是怎么回事?他……”周围还有许多旁人,杨立不便与张珏等人表现太过亲切,“这位兄弟像受了重伤,到里边来吧!”他招呼王虎进到关内深处。
把张珏放了床上,王虎和马敉宁忙着照顾,杨立退下跟来的士兵,关上房门,“这究竟怎么回事?你们怎回来了?难道大安那边出了大变?昨天赵制置领兵才从我这里经过,他什么都没说,只吩咐我守好关隘,但我猜得出北边出了状况。”
“赵彦呐跑得真快啊!”王虎恼道,“他叫我们守大安,自己居然……”
马敉宁苦着脸说:“大安兵败,曹将军已经殉国,我们是从鸡冠山突围逃出来的。”
闻言,杨立呆呆震惊住了。
王虎diǎn了头,肯定了马敉宁的说法。
“这么说利州路已经沦陷?”杨立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这意味形势极其紧迫。蒙古大军必定会南下,苦竹隘首当其冲,“那么张统制怎么回事呢?”杨立再目光转回张珏,没有外人的时候,他便以忠顺军内部的规矩,称张珏为张统制。王虎是熟人了,马敉宁虽头一次见,但既然一起逃难,还能进此屋,早应不是外人。
“他淋了雨,就成了这样。杨统制,你也是个能人,给他看看吧,能不能治?”王虎抱着希望说。
杨立掀开被子,拉开张珏的衣带,仅胸口上的奇异伤势就让他愣住,“他的身体溃烂了?”杨立再看身体其它部位,除了面部情况好一些,颈部以下皮肤已全部烂掉,黑糊糊像肉也烂掉了,真不知人怎么还活着。
震惊之余,杨立默不作声,转到柜子旁翻出本书看起来。
“哎,现在才翻书啊!”王虎知道杨立也没办法了。
“我确实不知,只能看祖先有没记载了。”杨立捧着书道。不过他对书不太抱希望,祖先流传下来的记载时常都读,几乎倒背如流,真有办法,不会想不到。“我若不行,只有去问孟都统了。能人还是都在忠顺军大本营里,只是现在这状况,襄阳路途遥远。”
“也许用不着去襄阳。”王虎道,“张君玉清醒的时候跟我说过,只有火能救他,但一般的火不行。火不就是火吗?还有种类之分?”
杨立一时也想不透,火怎么分种类。
马敉宁一直听他们说话,到想起来了,“或许还真有区别,道士不也说有三昧真火吗?难道这些东西真的存在?”以前马敉宁不信,他读圣贤书,哪信怪力乱神,但见了这么多怪异,觉得自己以前所知真的浅薄了。
“三昧真火?”王虎将信将疑,“嘿,他们应该知道!”他眼前一亮,“找我师叔啊!我师叔锻造武器,跟火打交道,他可不是一般工匠。还有个叫熊宝的,那人见多识广,知道很多奇事。他们知道该怎么办。”
“这些人在哪里?”马敉宁好奇道。
“在名山县。”王虎答。可立刻目光低垂,名山县距离这里还很远。
门外噔噔噔有人急敲。
“什么事?”杨立给开了门。
敲门人是关内的兵卒,兵卒禀报,“杨统制,巡逻的弟兄发现蒙古哨马。”
杨立和屋内人的神色顿时一凝。
“这么快就来了。”王虎震惊难掩。
“我知道了,等会儿就去处理。”杨立打发走士兵,重新把门关上,“只是哨马,大军估计路程还远。”他对屋里人凝重地说。
王虎和马敉宁面面相觑。
杨立决定道:“你们马上走,就回你们说的名山县,一定要把张统制治好。”
“可是这里……”王虎觉得不妥,蒙古大军马上就要到了啊,他们居然一走了之?
“还想留下守关吗?守关不缺你们两人!”杨立斥道,“保护张统制才是你们的责任。我会传信马湖的张实,他会来增援,你们不必担心了。而且我为什么会被派守苦竹隘,当然有缘由。我有祖先留下的利器,虽然不具攻击力,防御却最为厉害。纵使蒙古那边奇人,但挡他们半个月总行吧!”
杨立把手按了王虎肩上。王虎看了看躺着昏迷不醒的张珏,重diǎn了头。
当即他就与马敉宁又出发了,马敉宁换了匹马,王虎和张珏还是骑着奔云,装满水壶,背上干粮,仅在中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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