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佝偻着腰背,不停地跳着脚,灯笼和竹筒都没有带,只将一杆长枪抱在怀里。
李茂距离他还有一丈远的时候,他才发觉。
“站,站住,什么人?”小兵喝了一声,手脚忙乱去捉枪,手笼在袖子里太紧,加之心慌,半晌也没能抽出来。
“是我。”
李茂望了眼这个小卒,觉得有些面生,城防营一百二十多人,他个个都见过,所有军官和九成以上士卒的名字他都能叫的出来,可是眼前这个小卒他不仅叫不出名字,甚至怀疑从未见过面。
不得已他只能摸出随身的令牌,城防营每个人都有令牌,军官为铜质,士兵为木质,上面刻着名字和职位。城局使例兼城防营将,李茂也有一块铜牌。
小卒伸长脖子去看令牌,脸上渐渐有了巴结的表情,他不认识字,不过他知道凡有铜牌的都是自己惹不起的官长。
“请长官稍候,我去叫我们老大。”
点头哈腰正要走,却被李茂叫住了:“不必了,叫张扬与明早去我那一趟。”张扬与是城防营子将兼知东门内武侯铺事,是这间武侯铺的最高长官,李茂要打板子当然得先打他。
“张……扬与,那是哪位?长官您……又是哪位?”
李茂真是哭笑不得,他拍了拍小卒的肩膀,一句话没说,默默地走开了。
回原乡坊后,李茂越想越不对劲,即让摩岢神通去唤冯布,冯布这天夜里带人在城南蹲守抓人,冻了大半夜刚刚得手,正准备回四面街侦缉处庆功,听李茂召唤,忙的连夜行衣都没换就赶了过去。李茂见面没有一句问候,直接就问:“马和东和陈兰在搞什么名堂,城防营的士卒都从哪来的,看起来怎么那么不靠谱?”
冯布不解“靠谱”一词作何解,但看李茂的表情,猜他刚刚巡夜归来。自马和东和陈兰接掌城防营后,孤山镇的夜禁日渐松弛,冯布看见眼里,就是不吭声,他跟张琦、夏纯相处融洽,对半途来摘桃子的马和东、陈兰素来没有好印象。
听到李茂问,他想了想答道:“城防营本来只有一百二十人,郑和东、陈兰两位将军接手后,要把人数扩充一倍,如今孤山镇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干什么都能赚钱,根本没人愿意当兵吃粮,时间太紧,募不到人,难免有些滥竽充数。”说到这冯布顿了顿:“有些乡下小子进城来逛,被他们抓住,连哄带吓就入了行。”
说到这冯布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扩军这样的大事,难到李茂竟不知情?
郑和东和陈兰是于化隆的人不假,但城防营却隶属城局,这样的大事不说向李茂请示,通报一声是最起码的吧?
李茂听了这话,苦笑了一声,对冯布说:“有些话我不便明说,你心里有数便是,城里的事还需要你多费心。”
冯布道:“弹压街面,纠察奸恶,职责所系,万不敢松懈。”
又说了两句,冯布告退。
这天夜里小茹做了个梦,她梦见自己熟睡后李茂来到她的身边,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她,轻抚她的头发,摸她的耳朵,捏她的小鼻子,他的目光里满是爱意,温柔的能让她笑出来,她至此才能最终断定他的心里其实一直有她的位置,平素表现出的不耐烦和恶行恶相都是拿来糊弄家主母的,小茹在梦里幸福地笑了。
清晨醒来,屋里空空荡荡,小茹的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充实,她喜欢这样的梦,虽然这只是一个梦。
第101章 角力
李茂从未想过自己会做军官,但既然做了就要做的像模像样,弓马骑射这些基本功是必须要精通的,出于对未来的恐惧,这些日子李茂加紧基本功的训练,现在他的马术、箭术已基本能达到为将者的水准,刀枪棍棒这些步战功夫已经算得上是出类拔萃。
早起练习刀术和箭术,午后练习马术和骑射,这是李茂给自己定下的规矩,他拿出当年修炼短寸虎拳的狠劲,日夜苦修不止。
在后花园练完一趟刀,又和摩岢神通对练了一阵棍术,小茹送来了米粥、油饼和咸菜,因为李茂的示范,一家人早已习惯了一日三餐,入夜太晚另加宵夜的生活方式。为争宠,小茹抢在苏卿之前拜在李茂门下,大体掌握了“李家菜”的烹制方法,煎、炸、烹、煮、炒、焗、溜,学的有模有样。
因为小茹的进步,李茂明显减少了在外吃饭的次数,至少早饭他是雷打不动在家里吃了。“欲抓住男人的心,须先抓住他的胃”,这句至理名言,小茹刻在床头,记在心头,时时诵读,日有增益。
一碗粥刚刚喝完,青墨就和张栓就走了进来,青墨身穿露膀子的短衫,额头上还挂着汗珠,看样子是被张栓临时抓了差。
张栓现在是城防营护军虞侯,执掌军中法纪。昨夜李茂暗访访出了这么大问题,他是要负责任的。接到张扬与的禀报,他连夜把事情调查清楚,然后通报了马和东和陈兰,城防营的两位头领面面相觑,都有大祸临头之感。城防营扩军的事他们本欲通报李茂,尚何来却压着不让,再三权衡后,二人悄悄地把此事压了下来。
李茂在他们的心中也由顶头上司变成了需要糊弄的外人,如今被一个外人抓住了自己这么大的把柄,这事怎么收场,二人是一点底也没有。李茂的苛严他们早有耳闻,办事不讲情面也是早有领教,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他们虽然有尚何来撑腰,但李茂才是顶头上司,官大一级压死人啊!再说尚何来挑事是把好手,平事却没听说有什么过人之处。他挑出了事却要自己来背黑锅,二人为此闷闷不乐。
熬了一宿没睡,二日一大早,马和东和陈兰就拽上张栓带着张扬与等一干涉事人员到了原乡坊李茂宅外,马和东和陈兰公推张栓先进去探探口风,张栓无法推脱,就去找青墨,青墨正在练刀,对昨晚之事他是一无所知。张栓又去问摩岢神通,摩岢神通也不知情,张栓这才松了口气,料想是李茂上街时无意撞见的,既非故意找茬,那事情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李茂没有单独跟张栓谈,他让小茹收了桌子,让青墨把马和东和陈兰一起叫进来,又对青墨说:“去披件衣裳,冻出毛病来谁家姑娘肯嫁你。”
只一句话气氛就缓和了下来,听了马和东对昨晚之事的解释,李茂语重心长地说道:“城防营弹压街面,纠察奸伪,维系着一城的治安,是阖城百姓的主心骨,绝不是外人说的什么吃饭军、养老营。孤山镇现有民户三千,一万五千人,军户三千,一万两千人,两万七千人的城市比之成武县城也丝毫不逊。而今流变四起,地方并不平靖,诸位都是军中老人,见多识广,流民之害有多酷烈,自不必我多说,一日城中生变,何以面对父老乡亲。”
马和东道:“罪在末将,是末将掉以轻心了,昨夜末将与陈将军、张虞侯商议了,自今日起将那些托关系走后门混进来的人统统清除出去,对士卒中雇佣他人代役的害群之马也一律清退。城防营全体将士收营整训,吃不了苦的就让他回家抱孩子去。”
李茂赞道:“好,军人就该有个军人的样子,城防营的精气神不能向百姓看齐,而要有个战士的模样。”
李茂又指示张栓:“虞侯执掌军中法纪,不能流于形式,有二位将军做你的后盾,你的手段要硬起来,对害群之马绝不姑息,不把邪气打下去,正气就不得张扬,一支没有正气的军队就是乌合之众,只会害人。”
张栓是李茂安插在城防营里的一颗钉子,但在马和东和陈兰的夹击下,一直难有作为,此番李茂借机发难,给他撑腰打气,他自然心领神会,连忙表态接受。
李茂又道:“身为虞侯手下无一兵一卒,如何纠察奸伪,执行法纪,跑细了腿也做不成几件大事嘛。”众人一阵笑,李茂又对马和东和陈兰道:“国朝军制,虞侯也要领兵,行军时侧翼大队安全,宿营充当巡警,平日纠察奸伪。城防营的虞侯也是军人,手下没几个人怕是难以成事吧?”
马和东知道这是李茂在为张栓要实权,城防营虞侯是否领兵,军制并无明确规定,若在先前,他必要找理由反对,毕竟虞侯掌兵对自己不利,但昨晚的事让李茂抓了把柄,捅上去势必让于化隆把自己看扁,如今李茂宽大胸怀,不予追究,自己再不出点血,此事只怕难以善了。
想到这,他和陈兰对视了一眼,笑着答道:“理应如此,我看就把甲字队交给张虞侯管领吧,那可是军中精锐。”
城防营下辖三个队,每队四十人,甲字队排名第一,马和东接掌城防营后,对其进行了改造,队中军官、骨干都是他的心腹亲信,他这么说既是表了诚心,又留了后手,有他这个统军校尉在,张栓根本就指挥不动甲字队。
李茂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用意,微笑道:“虞侯领兵是为方便执法,兵不宜多,我看二十人足矣,也不宜拆散原有编制,人员由张虞侯自己挑拣,不足的可以从外面招募。额数不足报我去向于将军申请。”
这个方案马和东和陈兰也能接受,由张栓自己拣选人员,无疑会加重张栓在城防营的地位,削弱他们的影响,不过张栓所领兵不多,又不挤占他们的编制,对他们威胁不大。
自让冯布组建四面街侦缉处起李茂就有意识地在军中搭建自己的班底,只是囿于四面街侦缉处的定位而不得施展。城防营不是清海军主力,但编制和性质上却与军队无二,将那一点星星之火寄存于此,相信将来必有燎原之时。
“这二十个人必须精挑细选,年纪不能太大,正直、聪明、健康,社会关系单纯,最好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性格阳刚,有当头领队的潜质。刺头我不怕,但不要那种唯唯诺诺的绵羊。不孝敬父母的一律不要,在家不敬父母,在外不可能敬重官长。每个人都要专门建一份档案,仔细审查他们的底细,英雄可不问出身,却不可不知底细。”
熬了一夜,李茂终于和张栓敲定了首批十个人选,这十个人他都亲自面试过,总体还算满意,再次交代了选人的标准,李茂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对张栓说:“吃了早饭再走。”
张栓望了望门外青白色的天空,咧嘴笑道:“我得赶紧回去给老娘和姑娘做饭去。”
张栓年前将老娘和女儿从宝鼎县接了过来,母亲冯氏年老腿有疾,行走十分不便,女儿青青年纪尚幼,祖孙俩生活都不能自理,一应家务都由张栓操持。
送走张栓,李茂就着冷水洗了把脸,回屋去补觉。
头挨着枕头,眼皮刚合上,就被青墨心急火燎地叫了起来:
“出大事啦!成武城昨晚让乱贼打破了,死了几千人。”
第102章 藏宝
成武城昨夜三更天被一伙流民攻破,流民从东门突入,沿街放火,一直杀到县衙门口,县令朱庸亲自披挂上阵,率领阖衙官吏将贼众挡住,城外驻军李英昙部紧急驰援,一个时辰后流民被肃清,半个成武县城却毁于大火,百姓死伤约百人。
事发之后,州军立即接管了成武城,实行严厉的军管,对进出人员严格盘查,城内四处设置禁区,严禁百姓出入。
同一日,平卢军牙将刘凯率一营牙军从兖州跨境进入成武县境内,屯于成武城东,声称协助州军李英昙部清剿匪乱。
李茂知道这场期待已久的大风暴终于来临。
上午于化隆升厅问事,邀请监军使周阳到场,李茂作为城局使列席在侧。于化隆升厅的主题是通报成武城变局,强调加强戒备的重要性,并当场处置了两个在战备检查中玩忽职守的卑将,此后他点了城防营的名,表扬马和东和陈兰尽忠职守,勤勤恳恳,各赏二人一口好刀,一副新甲,列其为诸将学习的典范。对城局使李茂则只字未提。
问事过后,议论军事部署,监军使周阳、城局使李茂等非一线军职人员便提前退场。
李茂出门时恰巧遇见监军院判官周弘,正负着双手,挺着肚子,红光满面地和几个将军吹牛皮。
见李茂出来,周弘把双手抽到胸前,正直了腰杆,含笑迎了过来,李茂身躯微微前倾,主动招呼了一声。周弘瞅瞅四下无人,问李茂:“山雨欲来风满楼,老弟近日可要多留些神。”李茂道:“老兄听到什么了吗?”
周弘皮笑肉不笑道:“哪里,有,我还能瞒着你吗。”呵呵一笑,双手又负在背后,言道:“夫人回了娘家,老弟一个人晚上闷在家里都捣鼓啥呢。”李茂笑道:“那能捣鼓啥呢,瞎捣鼓呗。”
周弘道:“恰巧我今日无事,晚上咱们一起捣鼓捣鼓?”
周弘是监军使周阳的义子,监军院判官,周阳的心腹亲信,左膀右臂兼马前卒,某种意义上说他就是周阳的化身,在孤山镇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平日里总有忙不完的事,这次主动要到李茂这来,必是有事相求。
李茂推掉各种应酬,早早备下酒席等候,周弘孤身而来,一身便装,老远就闻到一